第34章 不撞南牆不知回頭

“既是我所變化, 自然也是我。”

祝鶴回那一晚的這句話似是猛然照進孟稻兒世界裏的光,總難以抹去,令她心中祝知州與鶴哥哥許是同一人的念頭又死灰複燃, 并越來越難以按捺。

二人身上有太多的巧合與共同點, 細細回憶,再三思量, 她将祝鶴回忘了父母的姓名、模樣與可能是他忘了自己的過去聯系起來之後, 更覺得他們本是同一人是可以說得通的。

她并沒有貿貿然去問祝鶴回,只不動聲色地悄悄去求證。

臨近上元節,府衙裏到處張燈,那喜慶,倒比元旦時更濃了幾分。

因簾州城商會在舉辦商展, 以振作新一年的商業, 祝鶴回的假日中斷,他被請去做嘉賓, 這幾日便忙了起來。

趁他外出的這幾天, 孟稻兒也沒閑着,她畫了一幅畫,畫好之後特意将它放在書房中必定會被祝鶴回看到的地方。

等啊等, 直到上元節已經結束, 簾州城商展也接近尾聲,一天, 孟稻兒正在為表妹畫婚服,此前孟稻兒成親時,大家都說她白色的婚服特別、不落俗套,因此表妹便央她也為他們畫一套。

最終,她畫了兩套賀知音猶覺得不滿, 尤其在紋飾上,她一會兒嫌棄花紋太淡素,一會兒又覺得雲紋太普通,一會兒又說器物紋不喜慶……

“早知道你如此挑剔,我是不會接這活的。”孟稻兒抱怨了一回。

“稻兒姐姐,好姐姐,你幫人幫到底罷,這種事情,一輩子我只勞煩姐姐一次而已,你不想妹妹穿得漂漂亮亮麽!”賀知音纏着她不放。

姐妹倆又商讨幾次,最後終于确定畫鴛鴦水紋。

孟稻兒埋着頭,正在畫第二只鴛鴦時,她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卻沒有擡頭。

“小孟、小孟,”祝鶴回連喚了兩聲。“幾時作的這幅畫?”

孟稻兒從案桌上擡起頭,只見他雙手中張開一幅畫,面上帶着喜悅。

因畫對着門口投來的亮光,那倒影清晰的透過紙背,她看到他手中拿的正是上元節前後她畫的那一幅畫。

Advertisement

“啊!”孟稻兒故作驚訝,這畫本是她設下的一個圈套,不成想等了十來天都沒什麽動靜,後來因忙于為表妹畫婚服,她幾乎要忘了那件事,“大約是上元節那幾天,那時我——”

“小孟畫得真像、真像!”祝鶴回不住地感嘆。

祝鶴回不是那種喜形于色的人,孟稻兒忐忑不安,卻不忘拿眼睛瞧着他,一邊又裝得沒事一般問,“真的像麽?”

“小孟不曾見過少年的我,卻能畫得如此傳神。”祝鶴回頭也不擡,不住地看着手中的畫。

孟稻兒只覺得腦袋頓時嗡嗡響——

“小孟這想象,可嘉、可嘉。你怎會想到畫我?”

孟稻兒按捺住訝異,表面裝得十分平靜,“大人誤會了,這畫并非想象而來,前些日子,我曾夢見大人年少時候的模樣,醒來覺得不可思議,便照着夢中所見錄下。大人,我畫得當真有那麽像麽?”

“像,非常像。”

相比此前孟稻兒特意送祝鶴回荷囊,親手為他打的玉線,甚至費心費力為他做了鞋襪,他也不曾像今日這般開心過。

這本是因心中猜疑,想看看他見到畫的反應,她依着記憶中鶴哥哥的模樣所畫下的人像,最終被他當作少年時的自己,并高興成那個樣子,他這反應,算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為了進一步試探,孟稻兒随機應變,謊稱夢見過少年的他。

在為事實向期待的方向靠近而高興之餘,她又不禁心虛,在祝鶴回靠近她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竟無意中做了一件讓大人高興的事情。”

“那是,”祝鶴回看着那幅畫,笑出聲,“我讓厮兒拿去找畫匠将它裱起來。”說完不待孟稻兒回應,便步履輕快地離去,那背影,是真的開心。

後來,孟稻兒畫好了表妹的婚服,與她一同将畫稿送到縫衣店之後又有了空閑。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經驗,她又畫了一幅畫,這一次,她畫的是她鶴哥哥的父母,雖已過了十多年,然而記憶中的故人模樣卻依舊清晰。

幾天功夫畫便完成,她暗暗地期待着,希望能再次有所收獲。

此前的那幅畫,已經裝裱好挂到書房裏。

孟稻兒新作的畫,好幾次,她明明見到祝鶴回的目光已經落到那幅畫上,卻只如視若無睹。

作畫時她的希望有多大,現今的失望便有多大。

她不願半途而廢,去給祝鶴回送茶時,見他從案前起身,她便順勢問道:“大人,最近在忙何事?”

“飛魚臺之事,”祝鶴回已到了孟稻兒身旁,“說過多少次,端茶送水讓厮兒們來。”

“大人真是不懂,我想見你不行麽?”

祝鶴回聞言,笑着放下茶杯,睨着她,“你是不是在怨我近來冷落了你?”

孟稻兒連忙搖頭,目光移到攤在一旁的那幅畫上,“我又新作了一幅畫,大人以為如何?”她邊問,邊看向祝鶴回,只見他走到畫前看了一眼,不論眼神還是表情,都是無動于衷。

“這二人是誰?”

“這男子乃是我父親當年到安都求學時的同窗,”孟稻兒定了定,繼續說道,“後來,他們來到簾州,客居我家多年,說來巧,他也姓祝,祝叔的笛聲無人不贊的,他尤其喜歡《蘇幕遮》,元旦時,聽聞大人冷不防吹奏此曲,念及他們,我一時才情難自已。”

“原是這樣,”祝鶴回又看了看桌上的畫,男的俊逸不凡,女的眉眼優美,二人品貌都是上上之人,他看了又看,忽覺得心口莫名地悶痛起來。“他們如今何在?”

“祝叔已故去,”孟稻兒聽他聲音寡然,料想着這畫并未在他心裏激起任何波瀾,“祝叔故去之後,他的妻子便回了娘家,與我們失了音訊,不知如今是否安好?”

“她姓甚名誰,娘家在哪兒?”

他忘了他父母,見了畫像自然無動于衷,那聽到姓名呢?孟稻兒黯然的臉上又生出光亮,忙道:“祝叔全名是祝恒庵,他的妻子名喚羅顧櫻,二人皆是安都人。”

“羅顧櫻,羅顧櫻——”祝鶴回眉頭緊皺。

孟稻兒的心猛跳,“大人你——”

“小孟你有所不知,”祝鶴回牽着孟稻兒一同坐下,“我的伯樂名喚羅顧楷,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今已年近花甲,你可知你祝叔和他妻子的年齡?”

孟稻兒猜到祝鶴回的聯想,也不顧不上結果,忙答道,“祝叔喚我父親孟兄,想來年齡比我父親小,若我父親在世,今年恰好是半年之年;至于羅嬸嬸的年齡,家母或許知曉也未曾可知。”

“若那嬸嬸對小孟重要,待我們回京,到時打聽一番,并不難問出。安都羅氏算是名門,這嬸嬸與羅伯伯是同一字輩,想必不難打聽。”

孟稻兒點點頭,心中期待又害怕,“那羅顧楷既然是大人的伯樂,你可曾聽說他有妹妹?”

“不曾,”祝鶴回目光落在孟稻兒的雙手上,“小孟若是急,我可修書一封捎去,這有何難?”

“不必,”她忙搖頭,“并非什麽急事。”

她唯一想求證的只有鶴哥哥是不是眼前人?這不是期待的結果。

如今看這情形,孟稻兒已是人撞南牆、心至黃河:那夢是一個巧合;祝鶴回把那畫像當作他自己不過是一個誤會。

“既如此,待我先解了簾州城的匪患,他日進京有時再問不遲。”

“便如此。”孟稻兒一陣疲憊。

祝鶴回看出她神色有異,便叫她回房休息,并未追問。

二月初,祝鶴回送函上飛魚臺。

“那小官兒雞賊,”譚臨滄看罷邀請函,眯着雙眼對弟弟道,“吩咐下去,看看他們在耍什麽花招?”

譚臨涯領命而去,三天之後回來複命,“大哥,城內一切如常,官府既未布兵,也不見任何異常,府衙裏一切如常。”

“既然他們想和談,便給他們一個機會。”

“大哥,你再去府衙恐怕不妥啊。”

“我幾時說過我要進城?”譚臨滄不以為意,“且看看那毛頭小子想怎麽談,你再進城一趟,告訴他想要談判就讓他到飛魚臺來。”

“大哥這是何意?難不成——”

“不能小觑祝鶴回,”譚臨滄思來想去,一直與官府對抗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他憑一己之力,短短時間便搞垮了劉家,又端走了兩個大貪官,肯定有些來頭,我們不可坐以待斃,去罷,傳我的話,想會談便讓他明日上山。”

“大哥,你是不是拿人手短?”

“廢話少說,叫你幹嘛你就幹嘛。”

“是。”……

譚臨滄來這一招,祝鶴回并不意外,他爽快地告訴譚臨滄派來的信使,他必定按時赴約。

“大人,若是譚大哥使詐可如何是好?”夜間,孟稻兒聽聞祝鶴回隔日要上飛魚臺,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譚大哥?!”祝鶴回捉住她的手,狀若無意地輕輕捏了捏。

“喔!”孟稻兒低下頭,“譚臨滄。”

“他不敢亂來的。”

“真的啊?”

“當然。”

結果,祝鶴回和喬擇鄰人等一去不複返。

孟稻兒左等右盼,三天過後仍不見他們回來。

她派人到飛魚臺對面的村子,也不曾問道任何消息。

府衙裏的衆人莫衷一是,想不出辦法便罷了,有一些人甚至暗暗等着看祝鶴回出糗。

又過了兩天,孟稻兒決定親自去一趟飛魚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