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聽閑話醋翻飛魚峽

二月中旬的山間, 草木青蔥,山花燦爛,天氣晴好。

孟稻兒只帶着忍冬前去。持飛魚令, 果如同譚臨滄所說的那樣能夠自如上山。

她以為祝鶴回如同大家猜測的那般被山匪扣留, 到了山頂,卻撲了個空。

接待孟稻兒的是阿昨和阿今姐妹。

阿昨顯然依舊不歡迎孟稻兒, 一臉冷漠。

阿今一如既往地熱情, 拉着孟稻兒的手說不停,“孟姐姐,上次你托譚大哥帶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的,謝謝你!好久不見, 孟姐姐看起來變得更美了, 看你這模樣,一定是成親之後過得很幸福喽。

“唉, 真沒想到你會獨自上山, 前幾天,你為何不與祝大人一道?我呢,一直想着要是什麽時候有機會去簾州城的話, 一定會去找——”

“你的話太多了!”阿昨将茶端來, 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然後倒了茶,先給孟稻兒奉上一杯。

阿今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 “孟姐姐,聽聞寒食節期間,簾州城的南洛江畔很熱鬧的對麽?”

孟稻兒謝過阿昨,然後才答:“是熱鬧的,踏青摘柳、設宴賞花, 也有人放風筝、踢蹴鞠。”她邊說,邊尋視着,屋內院中,并無任何男子的身影。

“譚大哥他們不在的。”阿昨冷冷地看着她。

聞言,孟稻兒臉上不禁一熱。

“祝大人和譚大哥下山了。”阿今語帶惋惜,“你們上山時,沒見到他們麽?”

“沒有。”孟稻兒搖了搖頭,“阿今,這幾日,祝大人和譚大哥他們有沒有起什麽争執?”

“應該沒有罷,沒見,也沒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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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他們上哪兒去了?”

“應該是山腳碼頭,這幾日,譚大哥他們一直往碼頭跑。”

“這樣啊,”孟稻兒呆了一瞬,确定事情與傳聞不一樣,她稍稍放心了些,“你可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這幾天他們都早出晚歸,好像在讨論什麽重要的大事情,也許要到晚上了,前幾天,他們都是天快黑了才回來。”阿今并不知道孟稻兒的心事,“孟姐姐是不是想祝大人了?”

孟稻兒覺得否認不妥,便默認了。

“不必擔心,祝大人好着呢!”阿昨的語氣還是不友好,只要她一開口,氣氛就會不由得發僵。

這時候,方大娘端來一個冒着熱氣的竹籠,笑道:“孟姑娘,許久不見。”

“方大娘,別來無恙。”孟稻兒站起來。

“我剛蒸了青粿,姑娘們嘗一嘗。”方大娘的笑總是那樣溫和。

“啊,”阿今大叫一聲,跳了過來,“我最喜歡的青粿。”

“快去拿蜂蜜來。”阿昨迅速地擋在妹妹面前,命令道。

“好的。孟姐姐你等等。”阿今風一樣地跑了出去。

青粿淡淡的香氣在午後的屋子裏飄開來。

他們這一次離開飛魚臺也是黃昏時分,也是晴朗的天氣。

江水比去年五月要緩一些,江風也更涼。垂落的太陽正對着江心,看上去像一個溫暖的夢。

向晚的天色中,有幾只飛鷹在高處戲風。

夕陽浮在渺渺水波上,層層疊疊地起伏。

孟稻兒和祝鶴回一同站在船頭的甲板上,木船正在緩緩地推開江水,向對岸的小村莊開去。

昨天黃昏,在碉樓內見到孟稻兒時,祝鶴回一愣,譚臨滄也是一愣,他們兩個人都沒料到她會上山。

見到他們夫妻果然同人們口中所說的那般琴瑟和諧,譚臨滄壓住了心中的千思萬緒,熱情地款待了他們。

晚上,男人們喝酒,女人們聊天,山上一派和美。

孟稻兒這才真正地放下心來。

與譚臨滄的會談已告一段落,隔天,祝鶴回便帶着孟稻兒告辭下山。

下山前,譚臨滄将孟稻兒單獨叫到一邊,他二人站在大家的視線之內,大多時候是譚臨滄在說,孟稻兒在聽。

大家能聽到他們在說話,卻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麽。

告別譚臨滄人等之後,孟稻兒立即察覺祝鶴回有些不對勁,與昨夜小別相聚時的喜悅、熱情相反,下山的一路,他變得神情漠然,惜字如金。

礙于旁人在後,她也變得默默的,只顧着走路。

好幾次,祝鶴回腳步忽然變急,就像在氣孟稻兒看不出他心中的不快似的。

孟稻兒一路追着,跌跌撞撞。

好不容易到了碼頭,上了船之後,喬擇鄰為祝鶴回他們掀開船艙的簾子。

“你們先進去,我吹吹風。”他雙手背在身後,看也不看孟稻兒,便向船頭甲板上行去。

碰了一鼻子灰,喬擇鄰撓了撓頭,尴尬地對着孟稻兒露出笑,只見她定了定,然後默不作聲地朝祝鶴回的方向追去了。

“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麽?”進了船艙,喬擇鄰回頭問跟在他身後的忍冬。

忍冬搖搖頭,“奴婢不知道。”

“難不成大人在吃譚臨滄的醋?”喬擇鄰在靠邊的座位上坐下,右腳收到欄凳上,眼睛向外望去,只見他夫婦倆一同站在船頭,身影不似往常那般親密。

“奴婢不知道。”忍冬又重複道,她并沒坐下,也擡起頭向船頭看去。

孟稻兒雖然跟着到了甲板上,卻沒有靠祝鶴回太近。

下山的路上,他的冷漠令她不知所措,那時候喬擇鄰和忍冬他們就跟在身後,她不便開口詢問,一路上,她憋了許多話,及至有了開口的時機,她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站在祝鶴回的左後方,她盯了他的肩頭看了許久,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就站在他的身後。

“大人,”終是孟稻兒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很輕,“你有心事麽?”

“譚臨滄和你——”祝鶴回猛然轉身,又急急地收住話頭。

孟稻兒發覺,他氣得臉都紅了,目光也變得很兇。

雖然他一向話不多,可從不曾像今日這般對她愛答不理。如今,看他氣得不想說下去的模樣,她才發覺,方才的一路上,他的心情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糟糕。

“大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和譚臨滄并沒什麽。”孟稻兒所能想到的意外只有下山前同譚臨滄單獨說了一會兒話,這時候,她覺得自己這樣解釋就跟一個傻子似的。

下山路上走得那麽急,她還沒有從疲憊中緩過來。

“真的麽?”

“有什麽話,大人直說不好麽?”聽到祝鶴回的語氣沒有根據地變得刻薄,孟稻兒不自覺也開始話中帶刺,雖然她真的很不喜歡這樣針鋒相對。

“有話要說的人,不是小孟你?”

反問的語氣總是自帶着刺激的效果,此時,孟稻兒也跟着紅了臉。

“方才譚臨滄不過是在與我道別——”

“道別?!”祝鶴回的咬肌鼓了鼓,“他把你叫到一邊,只怕為的是方便給你飛魚臺的寶物!”

孟稻兒自認為不曾做過什麽虧心事,被如此言語羞辱,言辭不由得瞬間尖銳:“憑他們飛魚臺有什麽曠世奇珍,與我有什麽相幹?方才他與我道別,只站在大家的眼睛裏,并不曾做過什麽見不人的、不曾說過什麽越舉失禮的,大人此言,叫我情何以堪?”

祝鶴回不顧孟稻兒已惱羞成怒,語氣比她更加一針見血:“方才你不曾做過什麽見不人的、不曾說過什麽越舉失禮的,能保得準別的時候也沒做過、沒說過?”

孟稻兒只覺五雷轟頂,眼前這個言辭銳利如刀、不留情面的人,還是那個觀之可親、見之忘俗的祝鶴回麽?!

聽他的語氣,似是同他斷案一般有了鐵證,可她自覺問心無愧,因此底氣依舊十足,“便是審問犯人,亦是理據具在方能定罪;如今大人無憑無據,便要給我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了麽?”

“莫須有?!”祝鶴回冷然哼聲,“那飛魚令只怕此時還在你身上呢!”

孟稻兒聞言,又如被一道天雷劈到,她實在沒料到他指的是這個,“那個,我、我——那飛魚令是很久前——”

“飛魚令是什麽樣的寶物,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被孟稻兒那樣一逼之後,祝鶴回早就失去了理智,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孟稻兒的解釋。

孟稻兒看着他那雙變得扭曲的眼睛,忽然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争吵驟然而停,此時,甲板上只剩下船推水浪之聲、微風輕蕩之聲。

祝鶴回背過身去,對着江面久久地不回頭。

孟稻兒心頭的憤怒早已經盡數消卻,只剩滿心無以排遣的無措和委屈。

許久之後,她才喃喃地說,“若不是因為你到飛魚臺之後音訊全無,我都想不起來自己有這塊木頭。”

說完,她擡起頭,盯着祝鶴回不為所動的背影看了看,見他依舊不回頭,便死了心。

哐啷一聲響之後,祝鶴回聽到急急地離去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直到嗒嗒聲消失,他才回過頭,孟稻兒的身影早已不見,只見圍欄的邊上,默默地躺着一條黑線系着的木鯉魚。

他走過去,躬身将它拾起,定睛看了看,又想起下山前無意聽到的那些閑話——

原來,在譚臨滄将孟稻兒請到一旁說話時,祝鶴回先行走到碉樓大門下,樓上有兩個守衛在嘀咕:

“那美人何德何能,我們大哥居然将飛魚令給了她!”

“可不是麽,見飛魚令如見大哥,唉,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也不知這建碼頭之事,是不是因為那美人用飛魚令要挾我們大哥。”

“你可別胡說,那不是咱們操心的事,我們只要聽命行事就行了。”頓了頓,他又說了一句,“可憐我們大哥癡心一片,等了她這麽多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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