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整個府衙, 祝鶴回有可能去的地方孟稻兒都尋了一遍,卻始終不見他的身影。

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問他是不是把自己的過去忘記了。

他既然已經知道鶴哥哥的存在, 她也不再害怕直接問他這個問題。

越是急于得到答案, 她越恨不得立刻找到他。

可即便是總跟着他的喬擇鄰,也不知道他的行蹤。

孟稻兒心頭的迫切在着急地找尋祝鶴回的過程中漸漸冷卻, 再次回到府衙後院, 她差不多已經冷靜下來。

從方才祝鶴回消失的小道邊上路過時,她猛地想起他咬聲相逼——

“選一個,本官,還是他?”

那時候,他俯首, 幾乎與她面貼面。

她被他呼出的灼熱之氣逼得大腦一片空白, 整個人都失靈了,更別說回答他的問題。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那時他一定是氣得失去了理智。她細細地回想着, 他那半途而廢的吻顯得多麽悲哀,那其中一定飽含着他對自己的期待和愛意,以及, 也許罷, 從他決定抛下公務來接自己回家的那一刻開始,還有他從始至終那麽平靜的語氣看來, 他應該已經原諒了自己,就算明知道自己心裏面藏着另外一個人,他也不想讓自己從他身邊離開。

可最終呢——

自己不僅沒有給他他所期待的答案,甚至,在內心的秘密曝露之後, 面對他的憤怒和期待,還流下了可恥又懦弱的淚水。

此時此刻,孟稻兒非常、非常能理解祝鶴回不想見到自己的心情。

若不是他躲起來,她不可能找不到他。

成親以來,他時時刻刻、總是讓自己知道他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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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她覺得整個人瞬間變得輕飄飄的,若是因此而失去他,也是自己咎由自取罷,誰讓自己那麽遲鈍呢?禱告被他聽去、夢話被他聽去,心裏的秘密在他面前完全曝露,自己卻還全然不知,還只以為昨日的他不過是普通的吃醋,甚至一廂情願地以為他要致歉。

想起這些,她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唉!倘若他不是鶴哥哥,那麽,自己實在不配得到他的情意。孟稻兒呆然地向祝鶴回消失的那個方向怔怔地看了看,燈火的微光遠遠地投過來,那兒黑漆漆的、靜悄悄的,什麽也沒有。

一陣夜風吹來,将她從紛紛擾擾的思緒中拉離。

“如果他要為此和離,我也沒有怨尤。”這句話清晰地浮到她的腦海。

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孟稻兒腳步虛浮地回到屋前。

大門敞開着,屋子裏燭光明晃晃的,忍冬和小糯不知所蹤,裏面安靜得好像偌大的府衙裏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的腳步明明虛浮,可在她自己聽來卻又沉又重。

“莫非他将一切都帶走了麽?”她悲哀地想着,随即又狠狠地警告自己,“你有什麽資格悲哀,被欺騙和利用——不,嚴格說來也不算被欺騙和利用——的那個人明明是大人,可是、可是——”

她走到方桌旁坐下,木然地坐下,回想這一段時間以來的點點滴滴,她也不知道她對祝鶴回到底是什麽感覺,雖然,她确實曾克制着不讓自己對他動心,但是,在确切地明白他對自己的情意之後,她也曾情不自禁地幻想過,然後盡力地扮演一個好妻子的角色,與他相敬如賓,在人前、甚至人後也是琴瑟和諧。

她呆呆地望着靜靜燃燒的燭火,思緒停不下來,平心而論,在遇到他之後這将近一年的時間裏,自己所得到的開心和快樂已經超過了過去近十年以來所得到的總和。她明明确确地感受到,與他在一起,是安心的、無憂的,甚至是和諧的、美滿的。

有時候,她甚至會暗暗慶幸,祝鶴回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樣喜歡範将軍,而是對自己癡心一片,這大約是命運的一種仁慈。

是的,她曾經這樣貪婪地想過,心裏有鶴哥哥,然後又幸運的得到了替身的情意。

這是她一度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遇到祝鶴回之前,她已經做好終生孤獨的準備。

然而,命運就是這樣多變。祝鶴回來到了她的世界,将她帶離了孤獨的無邊的等待,在她無波的孤寂生命中撒下一片閃閃發光的生機。

此刻,她看向空洞漆黑的屋外,想着也許這一切行将結束,倘若他不是鶴哥哥,在自己的秘密被他知曉的情況下,就算他無比地大度,能夠容得下自己心裏繼續放着一個永永遠遠都不會回來的人,也許,自己也沒有辦法接受他的包容。

不知坐了多久,她站起來,默默地合上房門,朝寝屋行去。

寝室裏也是燈火通明,顯然,小糯和忍冬方才是在的,她也無心喊她們過來服侍,只坐到菱花鏡前,潦草地摘去頭飾,連妝也懶得卸,便起身向床榻走去。

“诶!”她輕聲一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之後,仿佛整個人瞬間變得更加虛空。

她沒心情多想為何尚未就寝,幔帳卻已放下合攏,她褪去小襖和外裙,爾後輕輕地掀開簾帳,猛地,她被裏面的黑影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瞧才發現那端坐在床上的黑影是自己找了半個多時辰的人。

一聲驚叫過後,她還來不及開口便被拉了進去,整個人瞬間跌進了祝鶴回的懷抱。

“嗚——”

她倒下去,驚慌之中,嘴巴被死死地、密不透隙堵住。

她的手和腳徒勞地揮舞着,可是,在祝鶴回有力的桎梏之中、霸道的掌控之下,她很快就沉淪進去。

所有的憤怒、失望,所有的擔心、不安,以及千言萬語、萬語千言,一并化作肢體的糾纏。他們,一個人只想用藉此進行更有力、更直接的拷問和索求;而另一個人,此時此刻,那個困擾着她的問題已經開始渙散,仿佛所有的顧慮都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對方吸走……

一夜過後,隔日,孟稻兒懶起畫峨眉。

清早,忍冬和小糯在屋外喚了兩三次,她只咕哝應答,很快又昏沉睡過去。

直到過了辰時,向來克忠職守、風雨無阻的祝鶴回還在呼呼而睡,孟稻兒覺得今日的知州是不打算辦公的了。

後來,忍冬又在屋外通傳,說喬大人求見,祝鶴回也置之不理。

孟稻兒先按捺不住,試圖起身,未料她一動,祝鶴回猛地伸出他長長的手臂将她一把箍住,瞬間把她摁倒。

她掙紮了幾次,無果。他是不是在用實際行動挽留、警告自己只能待在他的身邊,哪裏都別妄想去?

“耍賴!”孟稻兒嬌嬌一嗔,在被子裏輕輕地踢了踢、又踢了踢祝鶴回的小腿。

“耍賴又如何!”祝鶴回的臉還埋在枕頭中,他的聲音被壓得含糊不清,帶着濃濃的睡意,“別說話,再陪我睡一會兒。”

“我當然沒問題,不過老百姓不允許。”孟稻兒已經睡意全無,昨夜一切的一切,全部歷歷在目,身體全部記得都發生過什麽。

兩個人成親以來,祝鶴回從未像昨夜那般無休止過。他們都在害怕失去彼此,所以不停索取,所以忘我回應。

“管他的老百姓。”

祝鶴回依舊緊閉雙眼,他的長發披散着,睫毛綿密,鼻梁高挺,膚白如月,孟稻兒側着臉靜靜地打量着他,那個問題到了口中又收回去,到了口中又再次收回去。

這幔帳之中彌散着濃濃的幸福感,她有點害怕,一旦問出口,那種幸福的感覺會頃刻消散。

于是,她繼續盯着他無暇如玉的面龐,陷入了逃避的沉默。

她想,就讓他再睡一會兒,就讓自己在虛幻之中再停留一會兒。

很快,祝鶴回又沉沉入睡。

孟稻兒覺得一陣懶散,也軟綿綿地睡了過去。

她再次睜眼時已至春光高照的午時,不能再繼續睡下去了,她想。

于是,她扒開祝鶴回箍住她的長長的手臂,先起了床。

待穿好衣裳,她想把他叫醒,于是轉身回到床邊,也并不出聲,而是俯下身子緩緩地将被子從下往上掀開來,祝鶴回的長腿一覽無遺,及掀至他的腰腹,孟稻兒見床上的人仍不為所動,她盯着他看了幾息,臉跟着熱燙起來。

“看夠了麽?”祝鶴回嗯哼一聲嘆息,似乎對她在觀看自己根本不以為意,“看夠了便蓋好,冷。”

孟稻兒一聲不吭,以往他都穿着裏衣睡的,只昨夜不同,到最後便直接癱倒,這般睡到如今。

她依言,慢慢地又将手中的棉被蓋下去,她的目光也順着他線條優美而又結實的雙腿下移,最終,她的目光陡然停在了他右腳背上那一塊蝴蝶一般的傷疤上。

雖已捂住嘴,孟稻兒還是失聲叫了出來,“鶴哥哥,你真的、真的是鶴哥哥——”

跟着,她的眼淚便洶湧而出,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是驚訝還是喜悅。

祝鶴回聽到她的話的那一刻便騰地坐起,被子從他的身上滑落,那線條流暢的胳膊和飽滿的胸肌裸露出來也全然不覺。

“小孟,你——”光亮刺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哭什麽?”

“嗚嗚嗚……”孟稻兒傷心欲絕,根本沒法說話。

祝鶴回伸手拉她坐下,“忘了你的鶴哥哥罷。”他将哭得稀裏嘩啦的孟稻兒攬入胸懷,“從今往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他的右手從上往下撫着她的秀發。

“嗚嗚嗚……”孟稻兒繼續哭着。

祝鶴回也不再安慰,只是将她久久地擁在胸懷。“待我把他找出來,好好為你教訓他一頓。”

孟稻兒聞言,極力止住哭聲。她從他的懷裏掙脫,只見他的胸膛上全是自己的淚痕。

她低下頭,把臉上的淚擦去,又抽泣着伸過手,在祝鶴回的胸膛上抹了抹。

“可是、可是,鶴哥哥你打算如何教訓自己?”

“你說什麽呢?”祝鶴回握住了她那亂動的手,“我不是什麽鶴哥哥。”

“可那晚你不是自己說了,他是你所變,便就是你麽?”

“說,你那該死的鶴哥哥去了哪兒?”祝鶴回認真起來,昨夜,孟稻兒夢中找她鶴哥哥說的話,聽得他一陣陣心碎。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孟稻兒知道眼睛一定哭腫了,一直低着頭,說到這句,她忘我地擡起頭來。

“什麽遠在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伸手,幫她擦去臉頰邊的殘淚。

“我問你,”孟稻兒咬咬下唇,終是下定了決心,“我問你,你是不是将你十三歲之前的事情都忘記了?”

空氣瞬間安靜。

孟稻兒屏住呼吸,等着祝鶴回的回答,最終,他卻不置可否。

“你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是不是因為你忘了,連他們的模樣也忘了?”

祝鶴回陷入更深的沉默。

“還有,”孟稻兒吸了吸鼻腔,“你右腳背上的傷是怎麽來的,你可知道麽?”

祝鶴回依舊沒有開口。

“那是一年冬天的夜裏,我不小心打翻了炭火,那時候你剛洗好腳,還沒穿上鞋襪,所以才被燙成那樣的。”說到那件事,孟稻兒的淚水再次湧出,眼前瞬間模糊起來。

“你可知道?”即便像是在自言自語,孟稻兒也沒停下來,她将淚水擦去,繼續說道,“被裝裱起來的那幅畫,并不是我夢見少年的你,而是十三歲的你,那年,你同你娘一道離開簾州,說是要去京城尋舅舅——”

“小孟,你是不是在編故事?”祝鶴回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十分僵硬。

“大人,”孟稻兒看着他的眼睛,“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把你小時候的事情全忘光了?”

“忘記小時候的事情不是很正常麽?”

“不,”聽到他間接地承認了他忘記過往,孟稻兒又一陣悲喜交集,“我們小時候的事情,我可以說上三天三夜,不重複。”

“我不是你的鶴哥哥,”祝鶴回避開孟稻兒凝聚着深深期盼的眼睛,“你先出去,我穿衣裳。”

孟稻兒一怔,她實在不明白,為何他就是不承認呢?

這世間,不會有人的十三歲長得一模一樣,更不會有人在同一個位置有一模一樣的傷疤。

給他一點時間。孟稻兒在心中對自己說,然後起身向外走去。

“既然你鶴哥哥去了京城,”

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孟稻兒全身猛然僵住,“我會幫你找到他,不過,今生今世,你都只能做我的妻子,我才不管你跟他有什麽婚約!”

孟稻兒轉回身,盯着連自己的醋都要吃的祝鶴回看了看,終于破涕為笑,“嗯,今生今世,我只做大人的妻子。”就像是保證一樣,她的語氣無比堅定。

“我非把那不識好歹的臭小子揍得哭爹叫娘!”祝鶴回狠狠地在床板上砸了一拳。

“好啊,”孟稻兒真想跑過去,把這時候的祝鶴回的抱起來,好好疼愛一番,“一言為定。”她極力地忍住了這樣的沖動。

“我是認真的。”祝鶴回知道孟稻兒在取笑。

“我也是認真的。”孟稻兒笑着轉身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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