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說什麽?朕方才沒聽清楚……

這頓晚膳用得還算順利。

雖然對千清而言,稍微艱難了些,但他視線一擡,看見自己的王後眉眼彎彎,便覺得這個困難也不是不能克服。

用完後,千清還記得她手涼這件事,叫來了禦醫。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禦醫這次來的時候做了充足的準備——就算千清沒病,他也能巧舌如簧地編造出疾病來。

殿內一片祥和,還有沒散盡的些微飯香。

禦醫再一次呆呆地看向了白澤鹿。

千清從殿內侍衛的腰間抽出了把刀。

“……”

禦醫頓時收回了視線,決定戰略性裝瞎。

只要他不看,就不會害怕。

“傻站着幹什麽?”千清毫不留情地揭穿,“讓你來不是讓你盯着王後的臉看,這個月俸祿扣了,下次再看——”

他手腕一動,刀尖跟着翻轉,一個漂亮的擊殺動作。

禦醫極為誠懇:“微臣明白。”

白澤鹿慢慢收回視線,唇角勾了一下,像是覺得好笑。

“得罪。”

禦醫垂着腦袋,沒再敢看白澤鹿的臉,專心致志地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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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禦醫又詢問了一些問題,白澤鹿都一一答了。

白澤鹿只是比尋常女子身子骨弱一些,沒什麽大問題,體寒在展西的名門閨秀中,其實并不稀奇,但北元的女人們早已有了話語權,即便是名門千金,也不時會外出走走。

禦醫此前還未見過身體差到能到白澤鹿這個程度的,因而臉色不免有些沉重。

反正看着,不像是白澤鹿體寒,像是白澤鹿病危。

千清急了:“你這什麽表情?有話就說。”

禦醫沉痛道:“王後體虛,需得好生休養。”

“……”

千清遲疑着,沖他招手,耳語道,“只是這樣?”

“微臣豈敢欺君。”

回想起方才千清的威脅,禦醫的表情格外真誠。

白澤鹿看着這兩人的互動,有些不知該露出什麽反應來。

當着她的面小聲讨論,到底是想讓她知道,還是不知道。

不過沒等她調整好表情,千清便趕走了禦醫。

煎藥一事也被吩咐下去。

而後,白澤鹿被千清帶着出了殿門。

“你這身子,本就該多走動。”

千清牽着她的手,往禦花園的方向走。

北元的王宮占地廣,宮殿也多,然而到了今朝,因為一夫一妻的推行,許多的宮殿便空了出來,奴才們也減少了許多。

踩着腳底的石磚,遠遠望去,是瞧不到盡頭的宮牆。

不免有些孤寂。

白澤鹿安靜地沿着小道一路走着。

此時天色漸晚,夕陽的餘晖自西邊照過來,霞光映進了人的眼睛裏,黑眸裏便點綴上了細碎的光。

似乎是察覺到身邊人的沉默,千清的視線也飄了過來。

漫天的晚霞,染紅了天際。

光進了她的眼裏,餘下的就成了黑暗。

直到落日墜下,光也緊跟着消失。

眸底的光自然也不再有,她也一并融進了暗色裏。

在這一瞬間,千清感覺到了一種奇異的情緒。

他舔了舔唇。

說點什麽。

他倉促地開口:“我當年帶兵打仗時,也喜歡看夕陽……”

話才一落下,他便有些懊悔。

沒有哪個女人喜歡聽戰場。

但他一時也沒能找到其他合适的話。

因為方才,他也不知為何,像是某種直覺告訴他,如果不開口說點什麽,也許以後會發生一些,他不太想遇見的事。

白澤鹿擡起眼,視線在他的臉上停留片刻,又如同往常一樣,彎了彎唇,“夫君當年帶兵一定很厲害。”

見她有所反應,千清心底稍松口氣。

“那會兒北元內憂外患,我也還沒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來。”

千清牽着她的手到禦花園的亭子裏,“擊退南水,又一路打到回北元的王宮裏,耗費了兩三月的時間,那個時候一天裏也不過兩三個時辰能合眼,想看一眼夕陽,也成了奢侈。”

王朝更疊,從古至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千清寥寥幾筆帶過,神色平靜,是真不覺得這有什麽。

要到這萬人之上的位置,總會付出代價。

權力不會自己送到你的手裏來,你得非常、非常地努力,才能瞧見一點兒漩渦裏的幻光。

“夫君打了勝仗,現在想要看夕陽,不再是奢侈了。”

白澤鹿的視線稍微放遠了些。

此刻,夕陽早已沒了,黑暗籠罩下來,天空上繁星閃爍,月光與星輝斑斓而純粹。

千清捏着她的手,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澤鹿,但是人想看夕陽,并不一定是因為它有多好看。”

“夕陽的餘晖,和這皎月的光輝,實際上沒什麽不同,對我們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真正該珍惜的,是那個同自己一起觀賞的人。”

“每天每月每年,這些都能再看到,但是人卻未必是那個人了。”

千清仰頭看着挂在天邊的月亮,“從前同我一道看這些的,是為我打江山的将士。”

只是戰場無情,曾經與他站在一起的人,而後,漸漸消失在路上,最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向前走。

手裏忽然有很輕的力道,溫暖的大掌感覺到了更多的涼意。

兩只手從一方的牽變成了十指交握。

他聽到身邊的人柔聲說:“往後,澤鹿會陪你。”

北元與展西聯姻,于兩國而言都是一件需要非常重視的事情。

大婚前,北元便已經下了令,減輕百姓稅收,暫時召回了鎮守邊境的将軍。

邊境到京城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一小支軍隊護送将軍回京,一直到今日,才實實在在地踩在了京城內的土地上。

早先便得到小道消息的百姓們紛紛來到街上湊這個熱鬧,臨街的酒樓都已經人滿為患。

不知等了多久,視線裏才漸漸出現了軍隊的影子。

那一行人騎着馬,将軍為首,身着玄底暗金紋邊騎裝,腰間挂着佩劍,背後勾着把輕弓。

遠遠看去,那一身氣質便與旁人有所不同。

街邊的百姓們頓時沸騰了,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來。

“哎,你們說,沈将軍娶妻了嗎?”

“肯定沒有,鎮守邊境,哪有空啊?”

那人說完,摸着下巴又道,“不過咱沈将軍這氣勢,應該也不缺女人。”

“不缺又能怎麽樣,反正現在這世道啊,咱們王也只能有一個女人,沈将軍再氣勢也沒用。”

崇拜的人被這樣說,那人有些不滿:“你說話怎麽這麽不中聽呢,再說了,律法一夫一妻,限制的不還是我們百姓,上面的人指不定有多少個女人。”

一路寬敞,軍隊漸漸靠近。

馬蹄聲與冷兵器刮蹭的聲響混在了一起,除此以外,這行人再沒有其他聲音。

馬上的将士們身形高大,不知是因為經歷過了戰場,還是被軍隊所磨煉,周身透着股骨子裏的堅韌與血性。

因為有他們的存在,百姓們才得以有安定的生活。

而此刻,親眼目睹,他們筆挺的身影讓住在京城的百姓們忽然體會到了一種名為心安的情緒。

圍繞着這些人的讨論聲也忽然消失了。

一地的風塵被掀起。

這支軍隊向着王宮而去。

得知今天軍隊将會抵達,千清早早便處理完了政務,在殿內等待着。

臨近中午,沈斐越才進了宮。

他一路馬不停蹄,幾乎沒休息,形容算不上好。

千清只看了一眼,就皺了眉,“你這和外面的乞丐有什麽區別?”

“京城的乞丐都長我這樣?”

沈斐越挑着眉笑了。

千清許久沒見他,猝不及防聽到了這高水平的不要臉發言,一時還有些不太适應。

因為平日裏,他已然是整個王宮裏最不要臉的那位了。

短暫的愣神後,千清譏諷道:“長你這樣,乞丐只怕分文都要不到。”

“陛下如此關心微臣的容貌。”

沈斐越接過奴才遞過來的茶水,一口飲盡,才覺嗓子舒服了些,“微臣有些受寵若驚。”

語氣裏帶着點隐晦的暧昧與挪揄。

千清緩緩擡眼:“?”

他沒什麽表情地拔出了侍衛的佩劍,手腕轉了轉,發出骨節響動的聲音,“沈将軍,你說什麽?朕方才沒聽清楚。”

沈斐越放下茶杯,終于收斂了不正經,說,“末将說的是,陛下與展西聯姻,對鄰國公主可還滿意?”

兩人相識早,一同上到沙場,是過命的交情。

當年與南水打仗,打到最累的時候,所有人都吊着口氣,對屍體都快感到麻木了。

大戰前一晚,千清放出豪言壯語,說戰争若勝了,必然要後宮佳麗三千。

沒成想戰争勝了,沒過多久一夫一妻就被推行,而後又迎來了聯姻一事。

本就被砍掉大半的目标更為雪上加霜。

沈斐越确實是在哪壺不開提哪壺。

但得到的反應卻與他所猜測的不太一樣。

千清果然皺了眉,“什麽鄰國公主?”

“要叫王後。”

他不滿道:“沒規沒矩。”

“……”

沈斐越眉毛揚了揚,還是從善如流道,“王後。”

但千清并沒有就此跳過這個話題,像是想到什麽,目光懷疑地看向他,而後忽然說,“你也到年紀了。”

沈斐越:“什麽?”

“你也是時候娶妻了。”

千清提醒:“別老嫉妒別人的溫柔鄉。”

“……?”

誰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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