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便聽夫君的

千清的語氣很誠懇,似是在真心實意地勸誡。

氣氛有一瞬的沉默。

像是覺得荒唐,沈斐越連方才游刃有餘的戲谑都收了起來,道,“多謝陛下的好意,不過微臣暫時還沒有娶妻的意願。”

停頓了一下,他補充:“微臣也不敢嫉妒陛下的溫柔鄉,祝陛下與王後情投意合。”

聽到前半句,千清并沒有什麽反應,大約是不信。

但到了後半句,千清嗤了一聲,“用得着你說。”

這句話以後,他并沒有後文。

大約是出于男人劣根性的占有欲或是別的什麽,千清并不想在另一個男人面前提及自己與王後的私事,因此換了個話題。

“難得回來,你多留段日子。”

千清忽然嘆了口氣,“下次見,又不知什麽時候了。”

聞言,沈斐越不置可否。

沒見過王主動要留将軍的,旁的君上因為什麽事召回了将軍,夜裏睡覺都不踏實,恨不得将軍立馬滾回去。

他倒好,對他放心得很。

沈斐越沒有應下,千清對他不設防,但他不能沒有界限感。

見他不說話,千清也沒有多勸。

此刻快到用膳的時辰,想到他幾番奔波,千清道:“留下用個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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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斐越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

千清又說:“新來了個展西的廚子,味道還行,你可以來試試。”

沈斐越一頓。

千清是最不愛展西菜的。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臨時改了主意,“也行,微臣留下來嘗嘗。”

七月臨到了尾聲,天也越來越熱,禦花園裏的奴才們怕王後覺着熱,提前準備了華蓋以備不時之需。

因着上午千清大概率都是不在的,白澤鹿一般也只在上午會詢問行文一些事。

但今日,白澤鹿卻遲遲沒有提起。

亭子裏仍然只留了行文。

她摸不準主子的意思,最近也的确沒有重要的事要彙報,便也只是安靜地候在一旁。

然而等着等着,行文察覺出了一點不對來。

主子在畫畫。

白澤鹿身為公主,琴棋書畫全都知曉一二也很正常,然而不對之處在于,畫上畫的是人。

是北元陛下的身影。

最後題的字也是——清。

行文抿唇,指尖收緊。

畫完畫,白澤鹿才擱下筆。

“今日,他留了将軍?”

行文頓了頓,上前收拾了一下硯臺和筆,沒動畫,“回王後,王今日留了沈斐越将軍用午膳,禦膳房依舊做的展西菜。”

白澤鹿望着畫,眉眼帶笑,似是剛陷入愛情裏的小姑娘。

行文沉默了一會兒,道:“殿下,沈斐越将軍乃沈老将軍之子,十六歲上戰場,至今日,未曾與展西有過任何交集。”

說完,行文垂下眼,不再做聲。

氣氛卻忽然冷了下來。

白澤鹿擡起眼,看向行文。

她沒敢擡頭。

亭外的花香隐約地飄了進來,外面的陽光正盛。

池塘裏的魚兒在水裏游動,不時地響起水聲。

片刻,白澤鹿忽地笑了一聲。

她起了身,走到行文身前,冰涼的手貼在她的臉頰上,溫聲說,“行文,從你跟着我,到現在,快十年了吧。”

臉上傳來的冰涼觸感慢慢滑下,皮膚輕微地戰栗。

行文閉上了眼,沒吭聲。

那股冰涼一點點往下走,最後,停在了她的脖頸處。

然而只是停在那兒,毫無力道,似是撫摸般溫柔。

行文卻仍舊感覺到,自脊背起,一寸一寸浮上來的寒意。

“行文,做奴才,要聽話。”

白澤鹿聲音與往常一般溫軟,唇邊還帶着些許笑意,專注地看着她,說的話明明是警告,表現出來的模樣卻又像是在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她天生就有一股純良的氣質,輕易就能讓人放下戒備。

行文垂在身側的手攥了攥,似是做出了某種決定一般,她擡起頭,對上了白澤鹿溫柔的目光。

“殿下,顧公子永和六年将奴婢送到您身邊,為您規避危險,給予您幫助,就連……您要來北元,也答應。”

白澤鹿輕輕笑了,道,“這麽說,顧讓是個好人,是我不懂知恩圖報了?”

“殿下,顧公子很重視您,連朝将軍……”

脖頸處的冰涼驟然收緊,行文剩下的話也戛然而止。

她開口前便知曉這個結果,目光并不退縮。

白澤鹿唇邊的笑意斂去。

她身體慢慢前傾,貼在行文耳側,聲音壓低了,似是妖邪般帶着引誘的意味,“行文,你不是說……想一直陪在我身邊?”

行文一僵。

“別提這些不該提的事,好嗎?”

白澤鹿緩緩松開手裏的力道,從她身前退開,重新揚起唇角的弧度,“如果你再讓我不開心了……”

她頓了頓,笑着說,“我可能就不想要你了,行文。”

聞言,行文瞳孔微微收縮,眸底的堅定洩了幹淨。

那雙冰冷的手極輕撫弄着脖頸處留下的紅痕,帶起了一片顫栗。

白澤鹿收回手,視線在行文臉上停了一會兒,忽地莞爾道,“怎麽這般不經吓,去上藥吧,小姑娘留下傷疤可就不好看了。”

行文唇動了動,卻沒再開口,沉默地行了禮退了出去。

行文走後沒多久,就有一個奴才進來告訴白澤鹿今日将軍留下來用午膳的事。

如果只有千清和白澤鹿,便是在王自己的宮殿內用膳,但若是有外人在,則是在另一處宮殿用。

白澤鹿看向進來的小奴才,約莫雙十的年歲,生了一雙杏眼,容貌秀氣,看着可愛得緊,人看上去也是活潑的那類。

“你叫什麽名字?”

她放軟了聲音問道。

那奴才先是一愣,而後有些受寵若驚地道,“回王後,奴婢雲起。”

白澤鹿低聲喃喃:“雲起……倒是個好名字。”

聽到王後的誇贊,雲起耳尖發紅,攪着衣擺,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往後到我身邊來服侍,你可願意?”

白澤鹿擡眸,眼一彎,那股令人招架不住的溫柔就漫了出來。

雲起呆住了似的看着她,片刻後,像是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開了口,“……願、願意,雲起謝過王後。”

雲起沒來得及多回味一下這種被高興砸昏頭腦的感覺,便又有人來通傳,提醒白澤鹿午膳時辰到了。

千清與沈斐越已經在宮殿內等了一會兒了。

往日因為千清處理完政務的時辰不固定,一向都是王後遷就他,這會兒等了片刻,體會到這種等待的滋味兒,他有些心疼起來,暗暗想着以後再不讓自己的王後這樣等他了。

此刻王後還未來,菜自然也不能上。

橫豎也無事可做,沈斐越随口談起了邊境的情況。

千清起初還聽了會兒,但沒過多久,視線就時不時地飄向了別的地方。

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沈斐越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是殿門的位置。

他收回視線,挪揄道:“你這眼珠子都快飛出去了。”

被戳破,千清也懶得裝了,索性光明正大地盯着門外看,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你懂什麽。”

“沒成婚的呢,就別去好奇成婚了的樂趣。”

“……”

似是想起什麽,千清再度提醒:“別老嫉妒別人,做人要坦蕩。”

沈斐越輕哂:“我嫉妒?”

千清施舍他一個眼神,意思是別裝了。

“……”

兩人一來一回地說着,恰在這時,外面的奴才高聲通報。

沈斐越看了眼千清,見他視線膠在殿門,心下覺得好笑,半撐着下巴,也漫不經心地掃了過去。

殿門外陽光明媚,兩側的奴才侍衛守着。

來人身量嬌小,儀态端莊,遠遠一看,便能感覺到是權貴才能養出來的氣質。

與王後這個身份倒是相稱。

沈斐越随意地打量了一眼,正要收回,餘光滑過那人的臉時,視線頓了頓,又滑了回去。

看清來人的容貌,沈斐越也怔了一下。

難怪,千清甘願抛下三千後宮,毫無怨言。

也難怪,這般不愛吃展西菜,也能忍下來。

他慢慢收回視線,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王後方才也在看他。

興許是見了生人,有些好奇。

沈斐越沒多想。

千清一見到人,就從座上起身,還隔着一段距離,便過去迎她,剛一牽起她的手,便道,“怎麽這麽熱的天,你手還這麽涼?”

說着,溫暖的大掌已經揉着她的手,将熱度傳遞過去。

大約因為有外人在,白澤鹿有些不好意思,嗔道,“夫君……”

這一聲軟得一塌糊塗,和撒嬌一般。

千清的心也跟着軟下來。

而後,他的目光刺向沈斐越。

“……”

沈斐越從他的眼神裏只看出了兩個字——速滾。

然而千清再後悔,到了這個時候,趕人也是不成的。

待白澤鹿落座,奴才們才開始布菜。

安置好後,千清邊上的奴才跪坐下來,為他斟酒。

因為今日做的展西菜,酒也呈的是展西的酒。

想起這個,千清側過身,“要不要喝一點?是展西的酒,不醉人。”

這話一落,連給他斟酒的奴才都頓了頓。

衆人不由默了默。

沒聽說過勸自己妻子喝酒的。

更何況,這酒是展西的酒不錯,不醉人這三個字,只怕是于千清而言的不醉人。

沈斐越也覺得荒唐。

誰知白澤鹿卻應了下來,“那便聽夫君的。”

“……”

沈斐越沉默片刻,忽然覺得千清在‘暴殄天物’。

白澤鹿只抿了一小口酒,就不再動杯子。

似乎是覺得話頭一直在她這兒,怕怠慢了沈斐越,她主動問道,“這位便是沈将軍?”

聞言,沈斐越擡手,行了小禮,“微臣沈斐越。”

“沈将軍鎮守邊境,想來辛苦……”

白澤鹿側眸看一眼千清,才莞爾道:“不知夫君是否已經賞賜?”

千清正在為她夾菜,聽了這話,嗤了一聲,“他有什麽好賞的?那邊有錢也沒地兒花,美人他也拒了。”

然而想到這話是白澤鹿說的,千清頓了頓,又轉向沈斐越,“你有什麽想要的,只管說,算王後賞你的。”

沈斐越見識了一番千清的變臉術,挑眉笑了,“微臣暫且還未想到,不如先留着?”

說這話時,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白澤鹿。

千清并沒注意,低着頭又給白澤鹿夾了一塊魚肉。

“既然沈将軍還沒有想好,那便等将軍想好了,再賞。”

白澤鹿眉眼輕輕一彎,溫柔的笑意頃刻便遞了過來。

沈斐越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頓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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