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将軍會保密嗎?
第二日一早,奴才們都忙活了起來。
白澤鹿在展西時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但來北元以後,沒有人需要她早起,也沒有人會特意叫醒她,漸漸地,她也會睡到自然醒了。
但今日有宮宴,晚起總歸是不太好。
千清醒得早,但小王後還沒醒,他也就沒立刻起來。
“先備着。”
注意到已經進來的奴才,千清壓着聲音說。
于是奴才們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他說完,便又躺了下來,側身望着枕邊人的睡顏。
安靜,即使睡着了也很乖。
看着看着,他就不免想起了一些事。
一些被他刻意擱下的事,沒有去深思的疑點。
他閉了閉眼,手臂略微收緊了一些,低着聲音,像是自言自語般,“……小澤鹿,別騙我。”
白澤鹿沒反應。
她自然不會有反應,她還睡着。
又躺了一會兒,看時辰差不多了,千清才叫她。
“澤鹿。”
Advertisement
喊了兩遍,白澤鹿才動了動,卻沒睜眼,頭埋在他懷裏,很輕地蹭了一下,聲音有些悶,“夫君。”
隔了一會兒,千清才開口,“要不不去宮宴了。”
“……”
白澤鹿睜開眼,從他懷裏鑽了出來,小聲提醒:“今日會有很多大臣來。”
“讓他們滾回去。”
千清說一本正經地說。
“……”
白澤鹿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見到她的反應,千清笑了一聲,“起來吧,今天是我們小澤鹿第一次露面。”
他先下了榻,沖外面喊了一聲“進來”,候着的奴才們便有序地進來了。
千清把內室留給了白澤鹿,自己随便穿上衣服便出去了。
今日宮宴,他自然也會忙些。
行文和雲起一同進來,簡單洗漱過後,便是繁複的梳妝。
雲起盼星星盼月亮才等到今天,此刻她很興奮,彩虹屁也跟不要錢似的,“王後今天一定是整個北元最好看的。”
白澤鹿很給面子地笑了。
雲起卻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連忙找補道:“王後平日裏也是最好看的!”
“馬屁精。”
白澤鹿嬌聲罵了一句。
“雲起實話實說,才沒拍馬屁呢。”
雲起輕車熟路地拿起木梳,撩起白澤鹿的長發,不由自主地誇贊道,“王後的頭發也比旁人順滑。”
“還說沒拍馬屁。”
“本來就是嘛。”
雲起吐了吐舌,手下動作卻很小心,一點一點地梳下來。
行文安靜地站在一旁。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沉默,白澤鹿忽地開口,“行文。”
行文往前走了一步,終于擡起了頭。
“雲起一個人服侍就行了,你先去外面休息吧。”
她語氣柔和。
行文抿唇,垂下眼睫,“是,王後。”
她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背後傳來雲起活潑的聲音。
“王後喜歡這種還是全部散下來的?耳墜呢?這個顯得華貴,但那個看起來顯王後年輕,當然啦,王後本來就特別年輕……”
行文攥了攥手,加快了步伐。
門口守着的是和她一樣,“不能進去”的奴才。
白澤鹿脾氣好,對下人也不嚴苛,因此外面等待的奴才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閑話。
見到行文出來,外面的人也都是一愣,原本在說的話也停了下來。
突然的安靜打破了原本輕松的氛圍,甚至增加了幾分尴尬。
行文像是沒有感覺似的站着,垂着眼,不說話。
片刻後,有人開口問她,“王後不高興嗎?怎麽讓你出來了?”
行文沉默了一會兒,說:“沒有,雲起在裏面。”
“雲起?以前不是都是你一個人服侍……”
話還沒說完,旁邊就有人拉了她一下,她也忽然意識到了這話不該說,便閉了嘴。
這下徹底安靜下來了。
其實對于她們而言,并不會真切地感受到這種差別。
從來沒有得到過,就不會去想失去後的問題。
作為與其他人不同的唯一,會得到顯而易見的差別待遇和特權。
在擁有時,會感到微妙的優越感。
會産生一種自己被重視的感覺。
會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與衆不同的特例。
但現在,這個特權到了別人手裏。
而她從唯一變成了大衆,不再是例外了。
這種落差所帶來的不甘與悔恨,在被其他人發現自己不再是特例以後,變得極為明顯,且難以忽視。
甚至覺得,難堪。
-
舉行宮宴的殿內已經坐滿了大臣,奴才們陸陸續續地端着菜肴上來。
為慶祝兩國聯姻,特意增加了不少展西菜。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說法。
沒等多久,殿門口便傳來了通報聲。
大臣們全都調轉了視線,等待着王與王後。
千清穿的常服,玄底暗金紋邊,而王後是一身雪白裙緞,也是金邊。
遠遠看去很是登對。
直到衆人的視線落到了王後的臉上,殿內驀地一靜。
……
許久,衆人吸了口涼氣。
在這長久的視線裏,千清也漸漸地從“有點不爽但勉強能忍”到“這些人是不是不想要腦袋了”,再到“非常不爽我現在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千清煩躁地“啧”了一聲。
在他開口罵人以前,衆人都找回了自己七零八落的心跳,收斂了起來。
其中有一個人,情緒與其他人不太一樣。
丞相現在感到非常後悔。
季英自覺他為北元已經付出了太多,既然如此,再為北元犧牲一下自我也不是不行。
王與王後到了以後,先是短暫的無意義的體面話,而後便是一陣歡聲笑語了。
殿中央是各類表演。
其實每次宮宴也都那樣,翻不出什麽新花樣來。
但今天卻比以往要熱鬧許多。
衆人的視線總時不時地往王座上飄去。
但千清現在無暇顧及這些臭男人,他正盯着白澤鹿的筷子,“不行,這個你不能吃,本來就體寒,這個性寒你不……”
白澤鹿舉着筷子,側過頭看他。
千清:“……就這一塊。”
白澤鹿吃完,又提起筷子。
千清攔下她:“小澤鹿,乖,吃別的,這麽多菜呢,吃點這個,對你身體好……”
她微微蹙眉,咬了咬唇,眸裏一片氤氲。
千清:“……最後一塊。”
白澤鹿适時地裝乖。
其實她沒有挑食的習慣,也沒有特別喜歡或是讨厭的食物。
只是看見千清的反應,她心裏莫名覺得好笑。
一點惡劣的玩弄。
她想。
白澤鹿吃得不多,即便吃得慢些,也比其他人先用完膳。
她看了一眼雲起,雲起立刻會意,悄悄沖她眨了眨眼,意思是辦妥了。
“夫君。”
白澤鹿偏過視線,看向千清。
他身體靠過來,“怎麽了?”
她似乎是有些為難,小聲地說:“澤鹿用完膳了。”
并不怎麽高明的暗示。
千清揉了揉她的手,大約是這些天調理得不錯,現下又剛吃完,到還沒那麽涼。
“想回去了?”
他問。
白澤鹿輕輕點了下頭,猶豫了一下,問:“澤鹿想去禦花園走走,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沒有,你想去就去吧。”
千清裹着她的手,直到裹熱了才松開,“讓侍衛也跟着,今天人多,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好。”
白澤鹿莞爾,手在他的掌心裏很輕地勾了一下。
千清也笑了,抓着她的手不放,“故意的?”
白澤鹿掙了一下,沒掙開,便任由他抓着,幹脆地承認了,“嗯,澤鹿故意的。”
“嘶,澤鹿的壞心思被我抓到了。”
他笑着松開手,“去吧。”
白澤鹿應了一聲,從另一側的門繞了出去。
即便她為了不引起注意,特意沒從正門走,衆人也還是都注意到了。
千清看了一會兒白澤鹿的背影,收回視線,突然感覺有些食不知味了起來。
沒一會兒,他就換了好幾個坐姿了。
丞相官位高,坐的位置離他最近,看他一眼,“座上有針?”
“不是。”千清說,“我想出恭。”
在宮宴上,在這個還在用膳的點,身為一國的王,絲毫不避諱。
“……”
季英看了一眼面前的衆多大臣,再看向千清,“你不想。”
“我覺得我憋不了了。”
“現在這麽多大臣都在這兒,王後走了,你也走,深怕別人不知道你去幹什麽?”
千清被揭穿,也不客氣了,“這是王的私事,關你們什麽事。”
“那你去吧。”
季英說。
“真的?”
“假的。”
千清嘆了口氣,望眼欲穿地看向殿外。
禦花園內,白澤鹿坐在亭子裏喂魚。
她并沒等太久,就見不遠處,沈斐越走了過來。
她唇角不明顯地勾了一下。
他本可以不來,這個理由如此拙劣,但凡他想要避嫌,有的是辦法不來。
沈斐越走進亭子裏,掃了一眼她手裏的魚食,“王後好興致。”
白澤鹿手掌張開,剩下的魚食盡數落進池塘裏,底下的魚兒們全都争搶起來,躍動之間,各色的魚都現了身,極為漂亮。
“沈将軍。”
白澤鹿笑了笑。
沈斐越看向她的視線定格片刻,而後坐了下來。
“将軍鎮守邊境這般久,不會覺得累嗎?”
白澤鹿輕聲問。
沈斐越揚起唇角,聲調壓低,“王後讓微臣過來,只是問這個?”
聞言,白澤鹿忽地彎起眼,意味不明道:“那要看沈将軍肯不肯說了。”
沈斐越挑了下眉,慢條斯理地說:“那要看王後想問些什麽了。”
她起身,緩步走到他面前來。
片刻,她倏地彎下身,與他對視。
語調極為柔軟,“将軍會保密嗎?”
話音落下,亭內安靜下來,只剩下輕微的風掃在樹葉上的聲響。
午後的光明媚,落在她的眼底,折射出了璀璨的光,裏面映着縮小的景象,然而隔着一段距離看去,卻像是夏夜裏,無數的斑斓的星輝。
沈斐越不自覺地舔了一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