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已經被馴化了
恍惚裏,白澤鹿像是再一次回到了那個時候。
再一次切身地體會那時的感受。
瀕臨極限的身體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她在黑夜裏睜開眼,然而眼前是黑的,夢境裏也是黑的。
太過于相似的情景讓她有一瞬的錯覺,誤以為仍舊在夢中。
她本能地有了退縮的念頭,只是才有動作,便發覺自己并沒有可以後退的餘地。
耳邊傳來千清暗啞的聲音。
“乖,小澤鹿,別怕。”
大約是以為她做了噩夢,千清下意識地收緊手臂,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低聲說:“沒事了,我在這。”
兩人之間幾乎再沒有距離,肌膚相觸碰,他身上溫暖的氣息萦繞着她。
方才的驚惶被慢慢地平息下來。
她睜着眼,安靜地望着某處,不知在想什麽。
直到身邊的人呼吸漸漸平緩。
她才很輕地開了口,幾不可聞,“澤鹿有些累了。”
“那便歇着,剩下的夫君幫你做。”
千清的嗓音還帶着困倦的啞。
白澤鹿停頓了一會兒,才低聲說:“剩下的……也只能澤鹿自己來。”
Advertisement
“為何?”
他凝神聽着。
半晌之後,他聽到懷裏的人說,“澤鹿也不知道。”
倦意無聲無息地消失,他睜開眼,問:“是什麽事?”
這一次,她沉默了更久。
“夫君。”她忽然說,“您有喜歡做的事麽?”
“嗯?”
千清垂眸看她,“怎麽了?”
“澤鹿小時候很愛撫琴。”
像是在回憶,她聲音低了些,“可是母後不喜歡澤鹿撫琴,認為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所以一直不讓澤鹿撫琴,宮裏也不會放琴,若是誰讓澤鹿碰了琴,奴才也會受罰。”
從前半段起,千清便開始皺眉,聽到最後,他的語氣頗為不爽地說:“什麽母後,這麽固執。”
一想到自己的小王後,小時候想撫琴這樣簡單的願望都滿足不了,而那個罪魁禍首還是她的母後。
千清眉頭皺得更緊,他想也沒想便說,“撫琴怎麽沒意義了,只要小澤鹿高興,別說撫琴,把琴扔了砸了,聽個響都有意義。再說,和你母後有什麽關系,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又影響不到她,管的倒是寬。”
白澤鹿愣怔地看着他,一時沒有說話。
過了會兒,她忽然笑了一下,“夫君說得對。”
但笑容很快便淡了。
“只是澤鹿那時沒什麽出息,總求母後讓澤鹿撫琴,母後一開始并不理會澤鹿的請求,但是後來……母後妥協了。”
中間她停頓了一下,似是省略了什麽。
而後,她接着道:“她說只要澤鹿乖,就能撫琴,所以澤鹿便聽母後的話,母後讓澤鹿做什麽,澤鹿便做什麽。”
千清眉心擰成一團,唇動了一下,卻沒開口。
“澤鹿總會如她所願……總會。”
她慢慢垂下眼睑,聲音漸低,“到後來,澤鹿好像就只是為了撫琴而活着。”
“小澤鹿,我不知道你的母後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你得明白,喜歡是喜歡,習慣是習慣,你現在把這兩者弄混了,你現在不是為了撫琴而遵循你母後給你設的規矩,你是習慣了把自己放到框架裏。”
“很多人很多事,到最後都可能和以前不一樣,聽過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麽,任何喜歡在伴随着壓抑的情緒時,剛開始或許還能自我開解,但久了以後,很多人就堅持不了了,因為喜歡被消耗了。”
殿內一片寂靜,隐約間能聽到夏日蟲語。
白澤鹿安靜片刻,“澤鹿舍棄不了。”
“那就不舍棄。”
千清伸出手,撩開她額邊的碎發。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但澤鹿好像……遇到了另一個想要得到的東西。”
“是什麽?”千清問。
白澤鹿沒有回答。
“那就去拿。”千清說。
白澤鹿似是想笑。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見了她眸底一閃而過的晦澀。
但殿內沒燃燈,只有隐約的月光。
他再次去辨認時,那雙潋滟烏瞳裏只剩下平靜。
“倘若去拿,澤鹿便再也不能撫琴了。”
她輕聲說。
千清沒問她為何只能選一個。
他說:“你在猶豫選什麽?”
白澤鹿輕輕搖頭,“澤鹿舍棄不了琴,本不該奢想別的,只是遵守規矩久了……澤鹿才發覺,澤鹿即便是這樣聽話,也沒有撫過琴……”
“小澤鹿。”千清頓了一下,“你已經被馴化了。”
-
翌日,千清從內室出來,守在外頭的雲起與其餘奴婢一道行禮。
行禮結束後,雲起便要進去。
“等等。”
千清看了一眼雲起,“讓她再睡會兒。”
“是,君上。”
雲起又走了回來。
待千清離開了好一會兒後,她才慢慢地反應過來。
再、睡、會、兒。
這都快日上三竿了!
雲起痛心地想,昨晚王後又受苦了。
其餘奴才也是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秋獵就三日都忍不了嗎?
衆人目光交接,在沉默中完成了共同譴責陛下這一事件。
半個時辰後,有人過來,身上還穿着官服。
衆人紛紛看去。
“李大人。”
奴才們陸陸續續地開口。
李大人擺了下手,額上還有汗,大約是來得急,氣還沒喘勻便開門見山道,“你們沒人養兔子吧?”
衆人面面相觑,顯然有些沒明白為何要問這種問題。
但還是都搖了搖頭。
“沒有。”
“未曾瞧見誰養。”
“你當去問掌管樹林那一片的大人。”
聞言,李大人緩了口氣,說:“現在宮中有令,任何人不得私自養兔子,長得像的也不行,什麽白狐,白犬,都不行,違令的,仗三十。”
衆人一片嘩然。
李大人咳了一聲,下人們才安靜少許。
他想了想,補充道:“是陳侍衛來打,你們也別想着偷偷養,現在這個是嚴查。”
陳侍衛在宮中當差,一向以冷漠無情著稱,偶爾有人犯錯遇到仗責,若是碰到陳侍衛,那基本一個月都不用下床了。
聽到這話,衆人又是一陣喧嘩。
“好了,你們也別吵,一會兒驚動了主子。”
他這一說,衆人想起王後還在休息,便自發地降下了聲音。
“李大人,為何宮中會下此令,責罰還如此嚴重?”
“雖然平日裏也沒有誰養,但怎會突然下令?”
“是啊,這實在有些反常。”
衆人紛紛詢問。
李大人撓了下頭,也有些不明所以,“其實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早便傳令下來了,宮內徹查,要處理掉所有兔子,長得像的也得往上報,現在已經處理了一批了。”
“這麽快?”
“嗯,以後只會更嚴。”
“只是長得像兔子的也會處理嗎?”
“不知道,現在報上去的,只要是白色的,都處理了。”
就在衆人與李大人議論這件事的時候,忽然有人出聲:“怎麽處理?殺了嗎?這也太殘忍了。”
方才的議論聲莫名安靜下來,全都看了過來。
出聲的人極為正經道:“如此血腥,不若交給奴婢來做,奴婢不怕,就讓奴婢來忍受這種場景吧。”
衆人:“……”
雲起點頭:“是啊,太殘忍了,雲起來幫忙做紅燒……不是,雲起來幫忙處理。”
李大人:“……”
于是從這天起,北元王宮內開始禁止一切白色的毛茸茸。
行文是最先得知這個消息的,因為她那裏便有一只需要處理掉的兔子,雖然早已死去,但宮內也不允許其存在。
處理完後,有人會例行詢問并追溯兔子來源,若是撿到的,便得敘述詳細地點,若是買的,經由了那些人的手也會一一查清。
因為這個,行文被耽擱了許久,等回來時,已經是下午。
這個時候,主子們全去獵場了。
行文回了自己的住處。
當初護送殿下來北元聯姻,所有展西的侍衛和奴婢都被安排在了同一片,因而不必太擔心周遭的耳目。
然而她還是合上了門,确認沒人以後,才翻出了一個上了鎖的盒子。
打開以後,裏面正是先前白澤鹿交給她的那一封信。
本該由她安排送至沈斐越的信。
信已經被拆開過。
紙上只有寥寥一句話。
——上次一別,已有八年,不知那邊桃花可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