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修】 微臣有些傷心……

從信上的內容來看,這封信顯然不是寫給沈斐越的。

但這封信若是由沈斐越來安排,送給那個真正的收信人,意義便不同了。

主子若是寫給北元的權貴,是不必交由一個即将回邊境的将軍的。

但主子給了沈将軍,這便意味着這封信是要被帶到邊境去的。

北元邊境相鄰展西與南水,南水與兩國關系都緊張,行文實在想不到主子會與南水的什麽人有交情。

既然不是南水,就只剩下展西。

但展西的消息對于主子來說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如此大費周章地要送一封信給展西的人,即便主子信上內容只有短短一句,行文也知道,那個人對主子而言,極為重要。

只是,私自與他人聯絡,是顧丞相不允許發生的事。

行文必須截下這封信,也必須把這件事上報給丞相。

她只是個奴才,沒有選擇的權利。

行文垂下眼,信紙因為攥得有些用力而起了褶皺。

主子已經聽話了太多年。

這麽多年來,丞相要主子做的事、太後要主子做的事,甚至是陛下,主子都照單全收,從未違逆。

然而即使如此,這些人也從來沒有體諒過主子。

她原以為,顧丞相是不同的,她自小被公子培養,而後送到主子身邊,消息交接這些年,顧相要主子做的事漸漸少了,甚至演變成了主子需要顧相的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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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這樣,她才毫不猶豫将這件事告訴了公子。

顧公子不會傷害主子的。

她一直以來,都極為篤信這一點。

然而事實似乎并不是這樣。

從來遷就主子的人,到了最後,只是因為一封信,一句話,便要用最嚴苛的懲罰來讓主子明白,永遠不要試探他的底線。

那個要她送到主子面前去的木盒便是最好的證明。

主子從未露出過那樣的神情。

主子……

行文閉了閉眼。

片刻後,她低下頭,将已經褶皺的信紙放進了信封中。

秋獵場。

沈斐越騎着馬繞了半個圈,沿着一條小道走了出來。

樹林邊緣有侍衛守着,每半個時辰會巡邏外圍一圈。

但要進來,也并非極難之事。

這麽多的侍衛,只要收買一兩個,這片秋獵場便有了缺口。

更何況江辭的身份,何須收買,擺出身份壓一壓,有人便守不住了。

“沈将軍。”

侍衛們見到他紛紛低頭行禮。

沈斐越身材修長,幾乎比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侍衛還要高半個頭。

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人時,就帶着種莫名的壓迫感。

沈斐越沒有離開,他們也不敢先行一步。

氣氛越發沉下來。

他卻像是輕描淡寫般地問道:“方才進去的是何人?”

站在跟前的幾個侍衛均是一愣。

剛有人進去過?

幾個侍衛互相對視了一會兒,才有個領頭出來說:“回沈将軍,方才未曾有人進去過。”

沈斐越沒看他,視線落在幾個侍衛裏靠後的一個身上。

這視線直白,毫不掩飾。

衆人也意識到了不對,不由側目看去。

是先前調轉過來的侍衛,原先好像是……王後身邊的人。

“你們先下去。”

沈斐越看着那人說:“你留下。”

行文被帶過來時,只剩下沈斐越一個人。

她規矩地行禮,“沈将軍。”

沈斐越垂眼看她,“你認識我。”

聞言,行文一頓,說:“奴婢先前見過将軍。”

沈斐越許久沒有回京城,更是多年沒有進宮。

這次回來,進宮次數屈指可數。

能見到他的,除了千清身邊的人,就只剩下王後的。

“你是王後的人。”沈斐越說。

這件事瞞不住,稍微一查就知道,嘴硬并沒有意義。

行文應聲:“是。”

神色平靜,倒像是她會教出來的人。

沈斐越笑了一下,“借口想好了麽?”

行文:“王後今日身體不适,奴婢擔心王後……”

“換一個。”

沈斐越打斷她。

他好脾氣地評論:“有點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行文沉默。

“啧。”

沈斐越收回視線,耐心有限,“不說啊?那就換個人來問。”

行文抿唇,從懷裏抽出一個信封來。

層層疊疊的樹葉将陽光切分成碎片灑下來,偶然還能碰見葉片上的氤氲。

臨時被放進獵場的小動物們很快适應新環境,躲了個嚴實,主子們只能把目光投向飛在天上的。

白澤鹿騎着馬,身後別了弓,卻一直沒動。

她仰頭,半眯着眼,看見了盤旋在空中的鷹。

片刻,像是察覺到什麽,她忽地側過身。

不遠處的林間小道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也不知他來了多久。

“王後。”

見她看過來,沈斐越才行了小禮。

就好像她若是不側過身來,沒有發現他,他就永遠不會出聲一般。

白澤鹿平淡地掃了他一眼,“将軍特意尋過來,可是有事要同澤鹿說?”

特意尋過來。

沈斐越品味了一下這幾個字,唇角微揚,“王後用完微臣,便這般無情……”

他拖着腔調,慢悠悠地接了一句:“微臣有些傷心。”

白澤鹿神色平靜,似是沒什麽心情與他周旋,“澤鹿何時用過将軍?”

沈斐越一笑,從袖口裏取出一封信,提醒:“王後不記事,不過微臣卻記着。”

目光觸及到信封時,她的眸子閃過一瞬的愣怔。

但很快,她便恢複平靜,像是并不怎麽在意,“澤鹿并未忘記,将軍也不必這般諷刺澤鹿。”

聞言,沈斐越也不惱,沒與她計較這莫須有的罪名,“微臣只是來求證一下。”

“這封信是一個擅闖獵場的奴才送來的。”

沈斐越觀察着她的神色,慢條斯理地說:“微臣只答應了王後一件事,若是弄錯了,微臣可不負責。”

他頓了一下,不知想到什麽,唇角往上一勾,“不過……若是王後再求一次,微臣或許會負責。”

白澤鹿掃了他一眼,淡聲道:“澤鹿以為,那是交換。”

“交換……”沈斐越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而後才不緊不慢地說,“王後的事便是北元的事,為王後做事,是微臣的福分。”

不知聽到什麽,白澤鹿忽地笑了一聲。

她看向沈斐越,輕聲說:“澤鹿是北元的王後,澤鹿的事便是北元的事,所以澤鹿最好別再和展西有牽扯了……是這個意思麽?”

沈斐越笑了一下,“不是最好。”

是絕不能。

白澤鹿安靜片刻。

她慢慢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情緒,“所以将軍檢查了嗎?”

沈斐越:“什麽?”

“既然将軍特意來警告澤鹿,那将軍檢查過信上的內容了嗎?”

她擡眼看他,彎着唇,“說不定是澤鹿想向展西告密,畢竟最近并不太平,有這封告密信,或許三國僵持的關系會有所改變。”

沈斐越頓了頓,沒有說話。

白澤鹿似是并不意外,她笑道:“怎麽會不檢查呢?收信人可是展西的将軍啊。”

“正因為檢查過,将軍發現,原來信上只是一句無關痛癢的問候,所以才會泰然自若地來警告澤鹿。”

她輕聲說。

聲音是一貫的柔軟,唇邊還噙着一點笑意。

看上去無害得緊。

連嘲諷都是無聲無息的。

沈斐越垂哞看着她,沒有說話。

在來之前,他便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後果。

白澤鹿絕非看上去那般純良,她帶了刺,只是藏了起來。

所以他并不驚訝她向他露出的這一根尖刺。

他意外的是,她顯現出的這一絲攻擊性,不是因為他以北元将軍的身份來警告她別再和展西有任何牽扯,也不是因為他私自看了她寫給另一個人的信。

這根刺所對的方向不是他。

這一段毫無意義的諷刺,相較于譏諷他,更像是一種自嘲。

因為……無能。

她畢竟只是兩國政治立場的犧牲品。

徒有一個光鮮亮麗的身份罷了。

聰明的人總歸有一點不好,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不管是被一個将軍以下犯上地警告,還是一封私密的信可以被人随意拆開觀看。

她都得受着。

她不能覺得委屈。

因為是徒勞的。

只有一個漂亮的身份,卻沒有對應的權力。

即使被欺負了也不能回擊,因為她沒有可以仰仗的。

在這裏,她不再是公主了。

所以她才會說——“澤鹿以為,那是交易。”

他拆開那封信時,信紙已經褶皺,顯然在他之前,早有人看過。

但她甚至不覺得羞惱,也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在她眼裏,這大約是交易的一部分——展示交易內容。

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的思考方式有任何不對之處。

像是早已習慣了孑然一身,也早已習慣了被侵·犯。

這種對自身的漠然,更讓人覺得殘忍。

沈斐越有那麽一瞬間,覺得有些後悔。

他不知道展西的王室得多冷血,才能培養出這樣一個公主來。

沈斐越沉默許久,忽然道:“你說朝野是在你及笄那年救的你。”

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麽,白澤鹿配合地看着他,像是鼓勵般開口道:“将軍請說。”

沈斐越:“你信上寫的是已別八年。”

“因為——”

不知是因為無害的假象早已被他揭下,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她向前傾了少許,直勾勾地盯着他。

唇角彎起一點弧度,“澤鹿騙了将軍。”

這一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終于被撕破。

她說得很慢,近乎一字一頓,“澤鹿在利用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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