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夫君也只有小澤鹿
千清沉默片刻, 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衆人。
而後,他意識到她們并沒有在說笑。
他想也不想道:“不行。”
頓了頓,他強調:“不可能。”
“我之前說別觊觎我, 現在我加一句, 我的小王後更、不、行。”
他一字一頓,大約是想讓她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幾個美人茫然地看着他,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 眸底漸漸浮起一點細微的迷惑和不可思議。
不是,我們沒人觊觎他。
我們就觊觎小王後一個人。
幾人不着痕跡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臣女沒別的意思。”宋連岐率先開口,她神色極為正派,“家父一心北元,臣女卻毫無上進心, 不曾想過為北元做什麽, 實在慚愧,臣女絕非因為王後貌美便想要留在她身邊, 只是臣女荒唐這些年, 現在想來很是後悔,請陛下全了臣女想要彌補的心,臣女也想為北元略盡微薄之力。”
聞言, 方才江湖裝束的女子愣了一下, 而後似是受到了啓發一般,抱拳道:“我亦如此。”
剩下兩個妖嬈花魁也小聲附和:“民女也是, 還望陛下成全。”
“……”千清說,“絕無可能,死了這條心。”
宋連岐并不放棄,她當即換了個說辭,“陛下, 是這樣,方才臣女瞧王後身子弱,可是體寒?”
“是……”千清下意識地承認,但很快反應過來,語氣又差起來,“關你屁事,不要關心你不該關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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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連岐只當作沒聽見這句話,接而說道:“王後身份高貴,是展西唯一的公主,該是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一丁點兒不适或是一丁點兒不如意,都當會被人察覺。”
“體寒并非什麽難治的疾症,只需好生休養,但就臣女所知,此症狀在展西雖常見于女子之中,但也并非人人有之的常見病,更是不該出現在王後身上,只怕……”
宋連岐掩面,像是不忍,“只怕其中有難言之隐。”
“此事關乎王後私事,只怕陛下去問這等女子之事,終歸有些不妥,臣女是女子,若問這些,到并無大礙。”
宋連岐說得一派正經。
千清一個字也不信。
但他還是遲疑了。
他的小王後自從嫁過來起,便溫順讨人喜歡,懂事到了一種不真切的地步。
就仿佛是沒有一點自己的情緒。
像……牽着線的木偶,只在很偶爾的時候,才會向他展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真實來。
她的過去也似一團迷,她只主動提起過一次,卻也是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他能感覺到她當時在隐喻什麽,但卻因為完全不知曉她的過去而對她隐晦表達的東西毫無所知。
他想多了解他的小王後一點。
但一直以來,許多不合理的事,他都從未細細去想過。
就連小王後體寒這件事,他也沒有深究過。
的确,唯一的公主,就算沒有萬千寵愛,就着這個尊貴的身份,也合該是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何況以她的容色,即便是放在北元的王宮裏,那些偏心到極致的狗奴才們,和這些第一次見的外人,無一不是對她上心的模樣。
怎麽還會有這等像是照料不及而落下的病症。
還有她曾和他提起的,她的母後,是否也有些過于嚴苛了。
再加上,她一個公主,又怎麽會對騎射之術如此熟悉,如同練習過千次萬次。
萬人敬仰的公主,何須如此。
若是愛好,可依照她所描述的那個母後,又怎會放任她去做這“無意義”之事。
堆積起來的疑點越來越多。
但他卻不知該如何去問。
他最坎坷的過去無非是戰場上的經歷,于他而言沒有不可說的地方。
但小王後和他是不同的。
他有種來自于直覺的不安。
小王後的過去絕非像尋常人一樣可以随随便便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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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內,其餘人都陸續退出去,只留下了王後與李知雲兩人。
侍衛卻守候在殿門口處沒離開,以防萬一。
“方才聽聞你說家人已經不在?”
白澤鹿輕輕蹙眉,眸底已經生了些許憐憫之色。
李知雲擡頭時,注意到這一點後頓了頓,垂下眼睫,低聲說:“回王後,民女家中再無別人。”
她倒是沒有想到,那陛下不好糊弄,這個王後到是個蠢的。
思及此,她垂着的長睫微微抖了一下,像是提及不願回想的事。
“也是個可憐人。”
不知怎麽,王後忽而感慨了一句。
李知雲沒吭聲,頭垂得更低,整個人也顯得越發脆弱起來。
想了想,白澤鹿放柔了聲音,說:“我記得你先前說還未尋到容身之處。”
李知雲低聲應道:“回王後,正是,還望王後允民女在宮中讨個尋常差事,端茶倒水民女都能做。”
白澤鹿語氣不怎麽贊同:“怎麽會讓你去做那些事。”
說到這裏,她偏了偏頭,似是在認真思考。
李知雲不動聲色地擡起眼來,将王後的神色盡收眼底,心裏的石頭落地,她無聲地出了口氣,知道這個王後定然是在為她想個好去處。
不管是留在宮裏,還是送到其他權貴那裏,她的出身都會不同了。
片刻後,像是想到什麽,白澤鹿溫聲道:“思來想去,讓你留在宮中終歸不妥,我同江世子到有些交情,他氣量大,家中也算殷實,近些時日他在家中勤學苦讀,正好缺個伴讀,你若肯,以江世子的脾性,定然不會虧待你。”
李知雲先是一愣,而後像是沒聽清似的重複問了一遍:“江世子?”
“正是。”因為提及這個人,白澤鹿像是陷入回憶裏一般說道:“我前日正瞧見他,原以為江世子騎射如此了得,是個大字不識的粗人,沒想到今日連秋獵都不來了,聽聞是在家中念書,到是個文武雙全的。”
江世子。
江家獨子,江辭,性格乖張,傳聞連陛下都拿他沒辦法。
這麽個魔頭。
她去不是送死麽。
李知雲臉色蒼白起來,她忽地跪在地上,膝蓋直直地磕在地上,發出極為明顯的悶響,光是聽着便覺得疼,然而李知雲愣是沒出聲。
她伏低身子,頭近乎與地面相碰。
咬着唇,帶出了微弱的哭腔,“求王後饒了民女,民女知罪,求王後饒了民女。”
她一連說了幾遍。
白澤鹿都沒打斷她,直到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化為小聲的壓抑着的啜泣。
到了這時,白澤鹿才無奈地嘆了口氣,“江世子與傳聞相差甚遠,你可是誤會了什麽,不若讓江世子過來一趟,你瞧過這人了,再決定是否去江府也不遲。”
不知是白澤鹿這無害的氣質還是她縱容的神色,李知雲的啜泣聲稍微止住了。
她舔了舔泛白的唇瓣,情緒穩定下來。
方才王後的确像是在為她考慮,雖說江辭在外的名聲是差了些,但那也終歸是傳聞,三人成虎也不是沒可能。
何況江家家底可不單單殷實一說。
李知雲有些意動。
見她如此,白澤鹿了然,傳喚江辭。
千清知道小王後傳江辭進宮時正在與另外四個美人鬥智鬥勇,并未多問,只是臨了,忽地說:“小王後傳喚完,告訴他,懲罰還沒完,回去繼續關禁閉,逃一次,多關三日。”
屬下應聲,退了出去。
沒過多久,江辭便來了。
他進宮的次數多得數不過來,和在自己家幾乎沒什麽區別。
知道傳他的是王後,他衣裳都沒換,大搖大擺地從殿門進來了。
一進來,便發覺,殿內只有兩個人。
江辭吊兒郎當地行了個禮,因為沒有別人在,更顯敷衍。
他随意掃了一眼邊上的女人,而後看向白澤鹿,“找老子什麽事兒?”
“一點小事罷了。”白澤鹿看了一眼他淩亂且染了不知道是什麽的暗紅痕跡的衣裳,“江世子可是在書房作畫不小心染了丹砂。”
這句話明顯有圓場的意味。
但李知雲還是不受控地顫了一下。
果真是個魔頭,生得那般魁拔,面容又硬朗,這麽一身穿着,就像是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修羅似的,可怖得緊。
江辭聞言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什麽笑話般說:“別裝了,這是什麽還用老子說?”
像是想到什麽,他又道:“要不是你,老子也不會這麽無聊。”
白澤鹿恍若未聞,她莞爾:“世子說笑了,今日傳你來确有一事,這小姑娘家中已經沒人,實在沒有去處,我想着你在府裏念書缺個伴讀,便想着把人送到你那兒去,你看如何?”
念書?
關禁閉這種事也虧她能說成念書。
然而江辭還沒來得及說什麽。
因為這話一落,李知雲抖得更厲害,她又跪了下來,眼圈發紅,“民女知罪,求王後饒了民女……求王後饒了民女……求您……”
她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小臉慘白,只有眼尾一點紅。
動人得緊,換了誰都會起恻隐之心。
江辭看了一眼,毫無負擔地收回視線,轉向白澤鹿,有些納悶,“不是,老子有那麽吓人嗎?”
說完,他又懷疑道:“喂,你叫我來就是羞辱我的?”
“怎麽會,世子多慮。”
白澤鹿視線挪了挪,見底下的人跪着,哭聲壓不住了,但卻并不刺耳。
她嘆了一聲,像是妥協般無奈道:“你既然這般不肯,那便罷了。”
聞言,李知雲像是死裏逃生般,猛地磕向地面,發出“咚”一聲悶響,她說,“謝王後恕罪。”
然而她還沒說完,就聽見白澤鹿溫柔地開了口,像是極為善解人意地:“只是我瞧你實在可憐,總不能讓你流落在外。”
她停頓了一下,問:“可還記得你的家人葬在何處?”
“京、京城,就葬在京城西郊。”
李知雲的嗓音還有些不穩。
白澤鹿點了點頭,又說:“既然這般近,便為你在京城西郊再安置個地方,可好?”
李知雲愣愣地擡起頭來:“什麽……”
“與家人住在一起,總是比寄人籬下好,想來這般,你便不會拒絕了。”
白澤鹿說。
她要把自己葬進墓裏!
李知雲臉色頓時一白,涼意從後脊骨一路往上,整個人都僵住似的一動不動。
而後,她猛地磕起頭來,很快便染了血跡,她卻像是沒有察覺到般求饒:“民女再不敢了,求王後放民女一條生路……求王後饒了民女……”
看着眼前的鬧劇,江辭莫名想起那日他用灰狼吓她,故意說畜·牲不好管,可能一個不小心就會掙脫鎖鏈。
那個時候,這人也是面色平靜地說,死了就好管了。
溫柔善良全然是假象。
只有骨子裏的冷血才是真切的。
江辭不是守規矩的正派人士,并不對此驚奇,反倒看戲看得起勁,到了半途還拉了張椅子過來。
直到聽見白澤鹿說:“這也不要,那也不行……小可憐,你若不選一個去處,本宮只好幫你選了。”
兩個選擇,無非是他的伴讀,或者去死。
江辭坐不住了:“喂,和老子又沒關系,扯我幹嘛?”
白澤鹿看過去,眉眼一彎,說:“澤鹿為此事擔憂許久,還請世子幫幫忙,算……”
“澤鹿求你。”
她輕聲說。
“……”
江辭“啧”了一聲,莫名有點兒煩,“別這麽跟老子說話,應你就是。”
而李知雲……她并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
要麽去,要麽死。
待兩人都離去後,殿內恢複了一片死寂。
白澤鹿坐在王位上,垂哞看着空蕩的殿內。
除她以外,在沒有別人。
她安靜許久,才從座上下來,往偏殿而去。
也不知道千清允下什麽,反正是把那些個美人給暫時打發了。
“小澤鹿。”
千清已經等了好一會兒,見她過來,連忙起身。
“夫君。”
她輕聲喚道。
千清過去,先是牽起她的手,察覺到她手心的冰涼,習以為常地裹着她的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
她低下頭,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忽地說:“好了便不再牽澤鹿了麽?”
聽到這句話,千清先是一愣:“怎麽忽然這麽問?”
而後,意識到她這句話的意思,他唇角克制不住地揚起,“夫君一輩子都牽你,永遠只牽你一個。”
白澤鹿擡眸,看向他。
“若是牽了別人呢?”
然而不等千清表忠心,白澤鹿已經挪開了視線,不再看他。
“若是夫君去牽別人,澤鹿也會傷心。”
她輕聲說。
而後,她像是省略了什麽,沒有再開口。
若是讓澤鹿傷心了。
澤鹿可能就,不想要你了。
千清隐隐意識到什麽,他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說:“夫君也只有小澤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