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很有品味
展西的權勢分布是比較複雜的, 北元一夫一妻制其實從根本上杜絕了許多裙帶關系,但展西的情況是不太可能在短期內能有所改變的。
裙帶關系嚴重,各個家族都在這個權力的漩渦裏, 太後這麽多年來都依舊有至高的話語權, 直到白珩登基以後,才漸漸地松權, 但這不意味着就有人能夠奪去太後的利益。
更何況展西的朝堂早已盤根錯節, 顧讓花了這麽多年才得以籠絡大部分權臣,不是沒有緣由的。
他做到現在這一步,還沒被太後除名,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但白澤鹿什麽也沒有說。
她溫和地彎了一下唇,無條件附和:“夫君說得對, 想必他的屬下也要等不及了。”
顧讓的屬下能不能等不重要, 重要的是,顧讓似乎等不及了。
他已經等了太久了。
如果這一次北元不出兵, 他後續計策便要全盤推翻, 重新做準備。
不然也不會讓行文來送信。
大約是這幾日千清模糊的态度讓他摸不準,再加之遲遲沒有與他們論起南水駐兵的事。
“我看他屬下不着急,他現在是急得要火燒屁股了, 這信都光明正大地送來了, 當我北元沒侍衛?”
千清拎着這張紙,翻來覆去看過, 除去信上的內容并沒有別的不對之處。
但他總覺得——大約是第六感,這信上的“內容”應該不單單只是上面的字,或許還有別的。
視線在紙上定格片刻,他突然将信湊近鼻尖,嗅了一下, “什麽味兒?展西的特色?信紙還要熏過了才能送人?”
聞言,白澤鹿湊近幾分,就着他的手,低頭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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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眉頭蹙緊,“是桃花香。”
她曾在寫給朝野的信上提到過一句桃花。
顧讓在警告她。
他們永遠只會用朝野來警告她。
千清擰着眉,有點兒不明所以,“桃花香什麽意思?他心悅你?”
這話一落,他立刻說道:“什麽毛病?十多年連個造反都沒掰扯明白,也好意思喜歡我們小澤鹿,他這厚顏無恥是從哪兒學來的?”
千清上綱上線得很積極,他叭叭道:“他腦子是不是給踹過了,還整桃花香,怎麽,自己也知道自己說出來會被罵,所以在這兒自我感動呢?”
“而且他這什麽品味?挑個桃花?”
“……”
向來鎮定自若的白澤鹿在這一番言論之下,一時竟有些詞窮。
“不是,”她挑出重點,一針見血地否認了,頓了頓,說:“我曾嘗試給兄長寫信,在信中提及了桃花二字,他大約是想以此威脅我。”
“……”
千清幹巴巴地說:“桃花挺好的。”
“挺好的,”重複了一遍後,他假裝若無其事地把信紙收撿好,放到了邊上,說,“桃那個什麽夭,什麽灼的。”
“有過人之處。”
千清輕咳一聲,聲音低下去了,帶了一點兒心虛的意味,“……很有品味。”
白澤鹿彎唇一笑,“無妨,夫君。”
千清很輕地摸了一下鼻梁,說:“剛剛……我的意思是,這喜歡桃花的人,這個思想高度就和一般人不一樣。”
白澤鹿心下有些好笑,沒有說話,由着他小心翼翼地找補。
然而還沒等千清找補幾句,外頭就響起了一道通傳。
千清臉色頓時臭了一點,有些不爽地道:“說什麽來什麽。”
白澤鹿很輕地拉了一下他的衣擺,柔聲說:“他想攤牌了,畢竟他們再不回去,展西的陛下也要坐不住了。”
千清因為她的這個動作下意識地緩和了臉色,剛要說什麽,忽然頓了一下。
“展西的陛下”這個字眼用得很微妙,他第一時間并沒有反應過來。
但這個詞稍微咀嚼一下就能感受到那種極為明顯的距離感。
分明是她的國土,但卻好像是一個與她完全無關的國家。
在這麽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為什麽他之前想要帶她回家時,她會那麽輕易地說出“我不回家了”,甚至輕而易舉地舍棄自己的執念。
那個規則的國度,用盡一切手段将條條框框都刻到她的骨子裏去,她的情感也從此被剝離。
她大概早就不對那個國家抱有任何的情感,更不會産生“家”這樣極具情感色彩的意象。
她只要朝家不死。
這大約也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意識到這一點,千清的心髒像是猛烈地起伏了一下,而後重重地落下去。
一種後怕的情緒毫無征兆地襲來。
與此同時,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牽着小王後的那只手驟然間收緊了。
白澤鹿微愣,目光慢慢移下,停在他繃緊的手背皮膚上。
她眉心輕輕一動,回憶了一下自己方才說了什麽。
‘他想攤牌了,畢竟他們再不回去,展西的陛下也要坐不住了。’
沒有問題。
而後,她忽地頓住。
——‘展西的陛下’。
她很慢地眨了一下眼,長睫垂下來,斂去了眸底的情緒。
千清神色忽地一怔,感覺到掌心裏有很輕的力道——那是她回握住他的力道。
他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
“讓他進來吧。”
千清說。
片刻後,有奴才帶着人進來。
來人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
“哎,不用這麽客氣,随便坐。”
千清對于這種虛假的客套,其實非常輕車熟路,只要他願意,就能做出“左右逢源”的派頭。
不過他一般不太願意。
但現在,出于幼稚男人的惡劣報複心,他對整個展西都非常看不慣。
準備先給顆糖,再給他一巴掌。
先揚後抑,這一巴掌就會比較疼。
顧讓擡眼,一雙黑眸沒什麽溫度。
他的視線在白澤鹿身上停了一下,兩人的目光短暫地對上了。
白澤鹿眉眼彎了一下,眼底的溫柔幾乎要傾洩而出。
那種無害到極點的氣質,與溫柔相輔相成,應當是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的存在。
但在某一瞬間,白澤鹿身上流露出的攻擊性,極為尖銳地戳破了那一層假象。
顯得更加危險。
殿內的氣氛有須臾的僵硬。
顧讓慢慢收回視線,沒什麽表情地坐了下來。
他的音色偏冷,是一種很有質感的涼薄,“不知這麽久了,陛下對南水駐兵一事可有對策?”
千清一笑,沒有直接回複,而是說:“對策涉及軍事部署,就你我兩個人,這裏也沒有輿圖,就算是要讨論也沒個地方,要不改天等人齊了,再一起商量,你說是吧?顧丞相。”
這個改天,可能就是改到下輩子的意思。
顧讓看着他,沉聲道:“陛下,展西與北元兩國聯姻,為的便是避免有一天出現今日的情形,南水駐兵已久,再拖下去,只怕展西等不到‘改天’了。”
“那便不等。”
一道溫溫柔柔的嗓音在殿內響起。
兩人同時看了過去。
白澤鹿輕聲道:“北元不會為展西出兵。”
“顧丞相,”她眉眼彎起一點弧度,壓低了嗓音,似修羅的呢喃,“你也不會有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