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別聽這群混球胡說八道

宮殿內搖曳的燭火, 昏黃光線下一切擺置都顯出幾分溫柔的格調。

千清就這麽不厭其煩又極為仔細地,一遍一遍磨着那個圖案。

也不知過去多久,身後傳來輕微的動靜。

他動作停下來, 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一眼。

榻上的人似乎是換了一個姿勢, 眼睛閉着,側面弧度精致漂亮, 秀挺的鼻梁往上, 能看見長長的睫羽。

千清維持着這個動作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回過身,繼續刻那朵小小桃花。

幾年前他頭一次上戰場的時候,除了沈斐越和季英,其實沒多少人瞧得起他。

但沒辦法, 他頭頂上是北元王室。

瞧不起也得瞧, 因為除了他,再沒別人肯去擊退南水了。

他第一次在戰場上殺敵, 當晚整整一夜都沒能睡着。

他自知自己沒什麽多高尚的思想, 也絕對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扒了王室的身份,說他是個街邊的地痞, 他都不覺得是在侮辱他。

但那一晚, 他第一次思考起意義這玩意兒。

打仗那陣,也是他最寂寞, 最想身邊有個人陪着的時候。

因為那會兒,他身邊的人不斷地在消失。

可能頭一天晚上還在和他勾肩搭背,喝着酒說等他登基後,怎麽也得給個官來當當,第二天上沙場就沖在最前頭, 滿身飛箭,卻硬是抓着軍旗死死不松手。

戰場是最無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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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一次上的時候,就已經清晰地明白了這個道理。

所以在小王後那天說要和他一起去的時候,他幾乎是本能地說出口。

——“不行。”

但後來,他忽然地就想起了,他第一次問她,秋獵想要什麽的時候,小王後給出的那個答案。

鷹。

千清低下頭,手下動作沒停,嘴邊勾着一點兒若有似無的笑。

鷹所屬的,是天空。

他要送他的王後,去她應該去的地方。

傍晚,白澤鹿醒來時,殿內的燭火幾乎只剩下案幾邊上微弱的一盞,其餘的都被熄滅了。

而案幾前,還坐着個人。

“夫君?”

白澤鹿的嗓音因為剛睡醒,帶着略微的啞意。

聽到聲音,那人回過身,手裏還拿着弓,“這麽快就醒了。”

他放下手裏的東西,拍了拍手掌,碎屑紛飛在空中。

“餓不餓?讓禦膳房的給你做點宵夜?”

千清走過來,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牽她,但手剛伸出來,便頓了頓。

他看了一眼指尖因為長時間的打磨而染上的污色,默默地把手又收了回來。

然而下一瞬。

“哎哎哎,等、等——”千清連忙說,“髒的!”

白澤鹿莞爾,手指穿過他指節縫隙,十指緊扣住,“沒關系。”

搖曳燭火下,她烏眸輕輕彎起,溫柔的笑意浸染而出,這張臉也頓時活色生香起來。

剎那間,整個宮殿都失去了原有的顏色,淪為了模糊的背景。

千清呆了呆。

片刻後,他輕咳一聲,仿佛是掩飾什麽。

“小澤鹿,你說你,這麽髒還牽什麽。”

他裝模作樣地抱怨了一句,卻一點兒要放手的意思都沒有。

“哎,”他嘆了口氣,繼續賣乖,“看吧,你這不也弄髒了麽,一會兒都得洗了。”

白澤鹿笑了一下。

而後,她作勢要放手,“那我先去洗了?”

感覺到掌心裏微弱的掙脫,千清下意識地扣住她的手,而後表情有些不尴不尬地僵着。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他現在就把水舔幹淨。

千清腦子裏開始轉過各種無賴對策,片刻後,藏起來的大尾巴又大搖大擺地露了出來。

心理素質極好的王很快便收拾好了表情,說:“都這麽晚了,就別麻煩人奴才了吧?”

“奴才也是人,那也得休息的不是?”

千清嘆了口氣,“算了,還是我幫你洗吧。”

他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像是無奈地妥協,“哎,你說你,剛剛不牽我不就沒這事兒了麽,非得湊上來,弄髒了還不是我伺候你。”

白澤鹿配合道:“那就辛苦夫君了?”

千清勉為其難:“反正我就是個操勞命,走吧,小王後。”

于是千清很勉強地帶着小王後去洗手了。

接下來幾日,千清開始将政務傾斜,留給季英,大軍啓程,千清與白澤鹿同那些從邊境回來的将軍們一起,往邊境而去。

“陛下,到了城外,路可就不平坦了,您還讓王後騎馬啊?”

同行的将軍問。

千清正騎着馬,和白澤鹿并行着,乍一聽了這話,轉過頭看他一眼,說:“不要用你那狹隘的目光來看待王後……”

話還沒說完,忽然就有人笑嘻嘻道:“哪兒能啊,陛下,我們是用狹隘的目光看您。”

“……”

千清面無表情:“來,多說幾句,好好說,給我說清楚。”

沈斐越笑道:“陛下,和我們一群粗人計較什麽,折了你的風度。”

“風度?”千清一臉你在說什麽狗屁,“風度是個什麽玩意兒?”

将軍們頓時笑起來。

路上馬蹄踏過,灰塵紛飛,馬上的人們眉間微揚,笑聲在官道上飄散。

白澤鹿側眸,許久,唇邊也幾不可見地勾了一下。

千清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和這群将軍們早就熟得不能更熟,只是沒有戰争時,這些将軍們得守在北元的邊境線上,無從得見,而難得見一次,除去所謂的“正事”,也再不能和曾一起征戰過的陛下說什麽別的話了。

此刻,像是時間倒轉,又回到了第一次去擊退南水的時候。

氣氛在不知不覺間,變回了當年的樣子。

話題兜兜轉轉,不知怎麽,又牽到了白澤鹿的身上。

“……肯定是陛下呗,誰還不知道他什麽樣,咱王後這麽嬌貴還肯騎着馬跟咱一塊去天城,指不定陛下怎麽哭着求王後去的,”有人笑着說,“來來來,打個賭。”

“哎,小兔崽子,當着我的面編排我,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千清說。

但沒人搭理他,甚至還有幾個将軍立刻附議。

“賭啊,賭什麽?”

“賭陛下怎麽哄王後跟咱們來的。”

“我先來,我賭陛下肯定是這樣的,”那人裝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唉聲嘆氣:“一想到要自己一個人去打仗,哎,我真是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

千清反駁:“放屁!”

依然沒人搭理他。

“我賭一兩銀子,”有将軍說,“陛下應該直接哭出來了。”

“五兩,哭沒哭不好說,但跪肯定是跪了。”

“瞧你們那小氣巴拉的樣子,二十兩,鐵定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招數擱誰身上都好使,別說咱王後心軟還不會拒絕人。”

“嘶,你這麽說的話,我感覺很像是陛下能做出來的事。”

“……”

千清轉過頭,看向小王後:“小澤鹿,快閉上耳朵,別聽這群混球胡說八道。”

一直不搭理他的衆将軍像是剎那間,打破了那層屏障,又能聽見他的話了。

紛紛哄鬧起來。

“王後,您可別被陛下給哄騙了,陛下當初還說什麽要三千佳麗,一個都不能少。”

“就是,就打仗那會兒,仗還沒打完呢,和我們說什麽,每天換一個,一個月都不帶重樣。”

“王後,您不知道,當年陛下啊……”

将軍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肆無忌憚。

千清磨了磨牙,瞪向他們:“混蛋玩意兒,不想活了是吧?!”

将軍們嘻嘻哈哈沒個正形,顯然是毫無被威脅的自覺。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道柔和的聲音。

“三千佳麗?”

衆人一靜。

而後,哄然一片笑聲。

“對對對,王後,陛下當年就是這麽說的。”

“是啊,王後,您問問陛下就知道了。”

白澤鹿側眸看他。

其實她并沒有生氣,也不覺得這有什麽。

她只是順着這些将軍的意,哄哄這群人,送他們一個“高興”。

因為高興,是很難創造的東西。

千清:“……”

他像是突然啞了火,剛才威脅衆人時的神色頃刻軟下來,還帶着一點沒緣由的心虛。

千清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小王後的神色,低聲說:“不是,我就瞎說的,也沒真找。”

“我真沒想過要找別人。”

這位厚顏無恥的王,偶爾極其死要面子,又偶爾,就像是此刻,仿佛一點兒不把別人的想法當回事。

就當着這麽多将軍的面,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毫不猶豫地低下聲來哄她。

“別生氣,”千清驅馬靠近些,想了想,又補了句,“我錯了。”

目睹一切的将軍們:“……”

果然!

他們的陛下一定就是靠這種手段哄騙王後來邊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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