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故地墳
“我這眼睛,還能不能醫得好?”她坐在床上,問一邊的翠暖。
因為三年雪不在,便留在了翠暖這裏。
“能的。”翠暖回答她。手指撫上她的眉眼。
“你最好沒有騙我,不然,我将你的眼睛挖出來喂狗。”
在她眉間的手指一停,便聽見他苦澀道:“好。”
“你還記得我給你熬的粥嗎?”
“記得。”
“其實你吃過了,棠棣給你送去的那碗,是她從我熬的那一鍋裏盛的,可是你喝了她的卻倒了我的。你那時候,是很後悔喜歡過我對不對?所以想把我趕走,再也不要見到我。”
“你還問什麽呢?你不會信我解釋的不是嗎?”
“對,我不會信,就像你那時不信我一樣。我只不過是,沒聽你解釋過,想聽一回。我來學一下你那時的話,‘你不若說說,我聽聽’,如何?像不像?”
“你不過是在懲罰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仇恨不是麽?你何苦呢?”他平生第一次覺得和一個人說出這樣的話語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哎,還是你明白我,可你卻是要來祭我的劍的。我若是一時心軟将你殺了個半死不活可如何是好?所以,還是快些将你解決,省得你痛苦。”
“你不如将我殺個半死不活,我還能多看你些時候。”
“我可不給你收屍,如果是小枝的話,許是要哭得不知姓什麽了。”
“小枝……你也對我用情過對麽?”
“你不該這麽喊我的,我叫重錦,年雪他叫我阿錦,你若不介意,可以叫我小錦。”她說着,本看不見的眼睛看向了茶桌,沖那裏微微一笑,連翠暖都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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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喜歡你的是小枝,要殺你的,是重錦。”
“你知道嗎,我不僅記起了從前,還記起了最開始的時候,我的娘親,她是個歌姬,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就是我們住過的小廟那裏,那片廢墟原是個村子,叫七傷村,是我在遇見你之前親手燒掉的。村子裏有個教書先生,待我很好,我卻因錯誤的情報将他親手殺了,我一直在找的娘親,也在我被抱去玉雪門不久,憂思成疾,郁郁而終。她的墳,就在那座廟附近,我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叫玉焚雪,正是玉雪門上一任門主的妹妹。”
“人都說,經歷了很大打擊會變得病怏怏的,難怪覺得你憔悴了不少,那如何是好,我還想殺你的時候好好跟你打一場,你現在這樣,一劍就死了怎麽辦……”
“你不若現在就殺了我,我現在離你很近。”
“那你把你簪子給我,我往你心口刺一下解解恨。”她剛說完,手裏就多了個細長的玉簪。
“你刺吧。”他說。
重錦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一路向下游走至心口處,只聽見翠暖嗯了一聲,簪子已進去了一半。
他抱住重錦,輕聲問:“你的恨,可少了些?”‘
“沒有,我更恨你了。”抱着她的人身形一僵,喘起了粗氣。
“我多想你是小枝,她看到我這樣子,會急哭的。”
“翠暖,”她的手覆上他的背,一股內力将發簪逼出,血濺了她滿懷,她捂住他的心口,輕聲說,“我的名字,叫重錦。”
說完時,翠暖早已昏睡過去。
“你下手這麽狠,不怕他死了?”三年雪坐在桌邊細細品着茶,笑道。
“也許呢,我把握的分寸正好,還不至于讓他死,倒是受的打擊這麽大,竟然連你進來了都沒察覺到,你在這裏品茶品了有些時候了。”
三年雪走過去将重錦抱起,“走,去醫你的眼睛,若是醫不好,再想想巫術能不能用,鈴铎知道不少失傳的巫術,也許能治好。”說着便要走,又回過頭來,“他怎麽辦?”
“放在這兒吧,玉雪門的人一直在暗處看着呢。”
“那我們豈不是被包圍了?”
“沒有,他大概下了命令,不許傷我一分一毫,所以那些人不敢動手。”
“他對你這麽用情,我很有危機感。”
“還走不走了?”
“……”
“彭——”一只白鴿被丹青放走,他手中的信被捏得皺皺巴巴。
“秋遲,棠棣死了,主上記起來了,要我們回去。”
“那快走啊!”
“還有一件事,棠棣是被公子銀面殺的。”
“怎麽,這是搞窩裏反麽?”
丹青搖搖頭,欲言又止,只将手中的信交給秋遲。
秋遲展開,越看臉色越白。
那張信在他手中被風吹落,隐隐現出幾行字。
秋遲看向丹青,“離枝她……主上真的記起了嗎?”
高高的山崗上,重錦一襲紫衣,身邊三年雪一身青衣,他手指拈過飄來的信,緩聲念道:“玉雪門門下弟子聽令,我門人遭公子銀面殺害,現已查明其身份,公子銀面者,丞相之女名重錦,化名鳳離枝,即日起,門下之人全面追殺,活見人,死見屍。另,副門主棠棣為七殺眼線,已死,現擢秋遲為副門主,即刻上任,丹青秋遲,速回。”
“他醒得也快,不過一天而已。”
“我覺得,你這話,是說他受傷了醒得快呢,還是說他從情網中醒了呢?”三年雪随手将信扔掉,任它飄落。
重錦笑笑,“你說是哪個呢?”她說罷,衣袖輕揮,竟跳起舞來。“你可曾聽說,女子跳舞,給心上人看的時候是最美的,若是給自己看,那便是形影相吊,是她最悲傷的時候。”
三年雪手中玉骨扇輕搖,看着重錦的身影良久,才道:“我覺得你這支舞,是跳給自己看的。”說罷一個閃身消失。
她不說話,只是跳着,高崗上風大,吹得一切都烈烈作響,夕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翩跹燕如她,孤鴻寞寞如她,那一支舞跳了不知多久,停下時,她衣袖輕輕劃過眼角,扯出串串血色淚花。
“阿錦,你若乖巧地做丞相之女,也許已經名動天下了呢!可偏偏不能……”
陽光輕輕灑在林間,幾聲鳥啼傳來,枝上新芽暗暗展露,帝都附近的春意已濃濃,和着清風吹過來,竟也能聞到夏的味息。
翠暖走在七傷村的廢墟上,走過破廟,停在一個墓碑前。他的手輕輕覆上石碑,微微一笑:“暖兒來看你了,娘親。”
他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樹林裏,一個人靜靜立在那裏,看着他。确切地說,是三個人,一個是重錦,在離她很遠的地方,是丞相重衣,在重衣身後很遠,是三年雪。
“娘親可還記得給暖兒講過的一個故事?說一個武功高強的女子和一個同樣很厲害的男子,男子來追殺她,兩人打來打去都是平手,結果就打出了感情,兩個人攜手歸隐之時,男子卻被女子的妹妹挑撥要殺她,兩個人打了七天,最後,女子最終絕望了,因為她愛的人根本不信任她,只是聽她妹妹兩句挑唆就要殺她,她與他同歸于盡,最後掉湖裏,福大命大,醒來後武功盡失,卻保住了腹中的孩子。那個女子,其實是娘親你吧,那個孩子是我,那個男子,是翠寒……我當時聽不懂,後來忘卻,如今能聽懂時卻淪落到同樣的地步,我喜歡的人,她也不相信我,她也要殺我,我該怎麽辦,娘親,你醒來吧,告訴暖兒該怎麽辦……暖兒想去找爹爹,告訴他,娘親一直喜歡他,一直給暖兒唱爹爹喜歡的長恨歌……讓爹爹告訴暖兒該怎麽做……爹爹一定還活着的,不然,暖兒就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暖兒是不是很可憐……?”他說着,已落下幾滴淚,卻飛速将它擦去。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你。”重錦的腳尖輕輕落在旁邊的樹桠上,她輕功比翠暖都勝幾籌。她看着翠暖的眼神,并不真切。
“你的眼睛可醫好了?”他問,并不看她,只是手指反複摩挲着墓碑,“方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我的眼睛近了還能看清,遠了就不太行了,還在吃藥,方才你說了什麽話,我一個字都沒聽見。”她手中是一支雀翎箭,背上是一把弓,正是翠暖給她做的那把,“我覺得你送我的這把用着稱手,就用了。”
“用來殺我?”
“對。”她說着若有所思,“不過,等我眼好了再說,射箭它是要好眼力的,我打算在你不注意的時候一箭飛過去。”
“那你此番前來就是來看我笑話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