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的空氣沉悶又燒灼,周圍的知了也叫個不停,擾人清夢。

“小黎……”

有人在叫她,聲音耳熟,離得很近,又好像很遠。周黎皺眉,煩躁地捂着耳朵,到了陰曹地府也不讓她安靜,還是有人跟她到了地府?不想她安生。

周黎帶着煩躁和困惑睜開眼,眼前一片朦胧,但是地方很熟悉,好像……好像是她家,年少時的家。

她搖搖頭,不可能,在做夢吧!用力的揉揉眼睛,眼前清晰,一切都是既熟悉又陌生。

她愣在那裏,不敢相信,半響才緩過神來。粉刷的白牆有些年頭,已經變成暗黃色,上面還有道道劃痕,一擡眼又看見漆黑的瓦片,還有兩處小窟窿,這是沒來得及修繕,房梁上面布滿灰塵和蜘蛛網,生鏽的窗戶也沒有玻璃,只是用紙糊了一層,風一吹,嘩嘩響。

屋裏的物件早在她家蓋新房時就扔了,現在又出現在眼前,她伸手摸了摸,很真實的感覺。家裏窮,這木桌和凳子都是她外公做的,好些年了,她媽擦桌子總是用力擦,導致這桌子都泛白。桌上還有一個茶缸,上面印了雙喜字,長年累月的,字都磨花了,缸底磕磕碰碰,都掉漆。

還有那個破舊的自行車,也躺在角落裏,那是她上學時偶爾會騎的。

看到這些,她眼眶不自覺的含着淚,愣在那裏好半天,一動不動。

“小黎……”屋外熟悉的聲音又喊了一聲,這次明顯的急切。

周黎有些恍惚,她知道這聲音是誰了,這是她媽媽劉秀琴的聲音,她摸了一把眼角,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的走出去。

她家院子兩邊都種了棗樹,前面還種了一排桔子樹,劉秀琴正坐在棗樹底下,拿着草帽扇着,又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擦額頭的汗。

她的腳邊放着一捆幹樹枝,遙想那時候她家燒不起煤,只能用柴火,她媽媽有空就去後山捆一捆回來,現在……

“你這孩子,叫了你幾聲都沒應,想讓你倒杯水來。”劉秀琴說着指責的話,臉上卻是笑臉。

周黎愣在那裏沒吭聲,這是她媽媽年輕的時候,頭發還沒白,皮膚雖然黑了點,但是光滑沒皺紋,身體也很健朗。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會痛,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重生了,回到了少年時,只是不知道自己現在幾歲?

“想什麽呢?”

周黎回過神來,激動又害怕,連忙轉身回到屋內,拿起桌上的茶缸往外走。

直愣愣地站在那裏,把手裏的茶缸遞過去,看着劉秀琴喝完。

此時是正午,陽光毒辣,曬在人身上火辣辣的,劉秀琴一口氣喝完,擦擦嘴角。

看着她有些泛紅的眼眶,劉秀琴笑了起來,“寫作業寫哭了?你弟妹寫作業還沒哭呢!”

“沒。”說完就往屋裏走。

她走得極快,她要弄清楚現在到底是哪一年?

桌上放着課本,是初二下學期的語文書,現在是夏天,那麽就是暑假,下半年上初三,那她現在是十五歲。

為了确定,她跑到房間看了看日歷,沒錯了。

她重生了,十五歲,一九九五年的夏天。

周黎捂着臉喜極而泣,還在上學,還沒嫁人,一切都來得及,她的的人生可以重來,但是這一次,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她又急忙跑出去,劉秀琴還坐在樹底下歇息,她停下來,一把抱住她,這真實感覺又多了一分,周黎聲音哽咽,飽含思念地喊了一聲:“媽……”

劉秀琴笑呵呵地,還以為她又是因為作業的事才這樣,“撒嬌也沒用,作業還是要做的。”

說完把她推開,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後山還有一捆,我去背回來,要是過幾天下雨,都沒柴。”

“快去寫作業,過幾天開學了。”

開學了,開學。

她的腦海重複這句話,小心翼翼地問出口:“我爸呢?”

劉秀琴收斂笑容,有些遲疑,略微沉重地回她,“去你外婆家了。”說完戴好草帽,往後山走去。

周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思沉重,她當然知道她爸去外婆家做什麽。以前,一到開學前幾天她爸都會去外婆家借錢,因為上學沒學費,只能先借,等賣了糧食,有錢了再還,以前不懂他們的心情,現在想想,爸媽心裏應該焦慮又自責吧!

她握緊拳頭,走回屋內,她的房間沒變,一張木板床,是她和小妹一起睡的,還有一張陳舊的木桌,又當學習桌又當梳妝臺,還有兩把凳子,除了這些再無其他,只是零碎的放了幾個壇子,裏面是腌的鹹菜,沒菜吃的時候,拿出來下飯的。

她走到桌邊,摸着桌上的劃痕,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她坐在凳子上,想起重生前的最後一刻。

那天,空氣沉悶,外面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周黎胎大難産,她躺在醫院手術室,捂着高聳地肚子,疼痛難忍,微微側頭,從門縫中看見走廊上的情況。

她媽劉秀琴正和她婆婆拉扯在一起,流着淚,喊得撕心裂肺。

“你們想害死我女兒,再不刨腹産就來不及了。”

“算命的說了,還沒到時間,生個孩子能有什麽事?都要過這一朝的,兒子,拉住他們,不能簽字。”那個男人就那麽聽他媽的話,攔住她的爸媽,不讓簽字,他們帶的親戚也死命的攔着。

她爸因為在工地幹活,從二樓摔下了去,摔斷了腿,從此坐在輪椅上。現在他坐在輪椅上和他們扭打在一起。

那個男人氣急了一踢,把輪椅踢翻,她爸哭着爬過去,抱住他的腿,用拳頭打他的腿。

“老天呀……”

“生個孩子又不是什麽大事,誰沒生過,不都是這麽過來的。”

“就是,算命的都說了,沒到吉時,不能生,對我家不吉利。”

她聽着那些話,留下淚水,擡起腿想起身自己簽字,卻沒有力氣,試了幾次,都起不來。

旁邊的護士拿着麻醉針,咬着唇,跺跺腳,有些怒意的走出去,“醫生,怎麽辦?”

“拿來,我自己簽,護士。”她忍着痛喊了一聲,沒有反應,外面的聲音太大了,護士沒聽見。

醫生急得拍腿,“快點吧,別再争啦。”

“哎喲,怎麽攤上這麽個人家。”醫生急得直冒汗。

她聽着那些話語,一遍遍的喊着門外的人,“醫生,護士。”

“醫生,醫生,護士……”周黎感覺胸口越來越悶,快要喘不過氣來,聲音也越來越小。

她看着窗外的雨,眼前漸漸模糊。

“醫生,孕婦不行了。”護士一推開門,便大聲喊起來。

“小黎啊……”

這是她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撕心裂肺,充滿悲傷。

呼。

她深呼一口氣,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擦擦臉頰的淚,內心堅定,不會了,不會再有這種事。

她的人生要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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