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不是本尊走後就沒人陪過你啦
天色已暗,彎月高懸,飛檐樓瓦灑下了一層淺銀,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鋪燈火通明,人群往來熙熙攘攘。
郁承期從酒樓離開,慢悠悠地走到街角,轉了個彎,拐進一座小有名氣的茶樓。
二樓的包廂內,已經有人在等他了——
那男人模樣極為騷氣。
一身紫金绡衣,面施粉黛,眉眼狹長,眼尾細細勾勒了妝,暈染着不濃不淡的紫,朱唇點绛,就連指甲也塗了與妝容相搭配的紫紅。
見着有人進來,那人習慣性的舉起手中的扇子。
掩面半遮,挑起一雙狐眼看過來。
雖然那張臉娘裏娘氣的,但他身上真正的“騷氣”并不在于此,而是與之極度不符的身材。
秦樓楚館裏的小倌郁承期也不是沒見過,弱柳扶風、描眉畫眼的那種,看多了也覺得沒什麽的。但像眼前這個男人卻不一樣,身形挺拔,肩臂堅實,分明從背影一看就是個高大成熟的男人,配上這張精心描摹的臉,不得不說相當奇特。
哪怕已經看了整整三年,郁承期還是不太想直視他。
“尊上的靈力恢複不少,已經足夠重入山海極巅了,恭喜恭喜呀。”
那男人開了口,沒有半句寒暄,與他已經相當熟稔了,眯縫着一雙狐眼,不笑時也是微彎的。
因為妝容騷豔的原因,頗帶幾分媚意,嗓音也和身材一樣,稱不上粗犷,卻也十分硬朗,和臉搭配在一起,尋常人見了都得色變三分。
好在郁承期習慣了,他拉過椅子,漫不經心地坐下,道“你知道得倒是很快。”
男人聞言眉角微揚,搖着手裏皎潔如雪似的折扇,指尖輕撩了下耳邊的碎發,有幾分得意,“那是自然。時刻注意尊上的情況,乃是屬下的職責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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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承期眉尾微挑,沒說什麽。
男人名叫賀輕侯,與郁承期同屬魔族。
他在魔界中身居高位,乃是赫赫有名的中流砥柱。除了肉眼可見的品味極差以外,倒也沒有其他的特殊嗜好。
當年那場魔獸動亂之所以能進行得那麽順利,當中便多虧了他的協助。
郁承期就是在他的幫助下假死,成功的掩人耳目,随後被接回了魔界帝宮,作為世上最純正的帝尊血脈,被恭恭敬敬的養了起來。
在他最虛弱的三年裏,都是這個不男不女的妖人跟在他身側,盡力護他周全。
若是沒有這個人,他經歷的波折可能比現在還要多得多。
不過郁承期也清楚。
賀輕侯并非是出于什麽信念忠誠,而是身為前任帝尊部下的後代,不得不這麽做。就像體內流淌着帝尊血液的自己一樣,命運并非自己可選,而是與生俱來的。
“尊上将手伸出來,屬下給您把把脈罷。”
賀輕侯說話時會故意拿捏着嗓音,常年如此,已經改不過來了,就像唱腔練久了的戲子,可聲音又不像人家那樣水潤潤的。
郁承期将一只手遞了過去。
郁承期當了三年的貓,期間沒做過幾天人。甚至像現在這樣與賀輕侯面對面的平視,也是很少才有的情況,導致賀輕侯現在看他的眼神還略帶新奇。
賀輕侯将色澤豔麗的手指搭在他腕上,一手仍執扇掩面,眼眸上下亂瞟,不知是在把脈還是在把人。
半真半假的開起玩笑“啧啧……”
“朝夕共處三年,尊上身形不穩,屬下總是忘了您這麽俊俏,真是可惜了呀~哪怕偶爾變回來,讓屬下瞧一瞧這張英俊的臉,也不至于叫屬下惋惜至此啊。”
“……”
賀輕侯嘆了聲,遮着下颚,指尖在他手腕上摩挲輕滑,像摸着什麽寶貝似的。
他口中和手上的敬畏簡直是兩回事,繼續道“屬下身旁如今少了您,覺也睡不安穩了,夜裏總想着起身給您盛碗食,倒杯水,再仔細一想,才記起來您已經走了。
“唉……就跟剜了心似的,走到哪兒都覺得空空蕩蕩,渾身不自在,恨不能再抱只一模一樣的貓崽來,擱在身邊養着呢。”
“……”
“屬下這也是年紀大啦,獨守空閨多年,怪是寂寞的。”
賀輕侯眼眸輕瞥着他,指尖冰冰涼涼像是蛇,神态又像極了聊齋裏的豔狐,挑逗戲弄,還帶着那麽幾分嬌羞。
也不知該怎麽形容。
總之旁人瞧去都要覺得脊背發涼。
但郁承期心胸跟別人長得不一樣,大概也是物以類聚的關系,真的習慣成自然,覺得這種妖豔賤貨的調調也沒什麽。
他沒覺得嫌厭,也沒覺得惡寒,最多是覺得賀輕侯這番話過于越矩。
他垂眸看着那手指,諷笑着警告道“哪來那麽多廢話,想本尊拔了你的舌頭?”
賀輕侯趕忙收了手,裝作遺憾“瞧您這話,真是傷了屬下的心……”
“尊上脈象不錯,身體健壯得很,靈力也屬實恢複了不少。”
“山海極巅果然是寶地啊……才待了幾日,竟有如此效用,尊上當真是來對了。”他笑道,“想必只要您悠着些,別暴露了身份,再對讓清仙尊善加利用,離修為徹底恢複,也就不遠了。”
他倒了盞茶,清香熱騰的氣息逸散而出,推至郁承期面前。
賀輕候對郁承期的事了解得不少,也清楚他跟顧懷曲之間的那點恩怨糾葛。
身為魔界左使,他不是什麽善茬,別說是大發慈悲的替顧懷曲感到痛心,沒有助長火焰勸郁承期動手滅師,就已經是寬厚仁慈了。
郁承期自有分寸,不想聽他廢話。
漫不經心地問“不必你說,還有何事?”
“沒有何事呀。”賀輕侯悠閑地托着下颚道,“屬下就是聽聞喜訊,趕過來看看您。不然這麽大的事都不露面,尊上不該以為屬下渎職了嗎?”
郁承期眉梢微揚,眼眸眯了眯。
近幾十年來,仙魔兩界的隔閡極其嚴重,各處在極端,無論是哪一界的人私自闖入他人領地,都會招致殺身之禍。尤其賀輕侯身為魔界左使,更不能随意亂跑,一旦被抓住,對于帝尊郁承期而言,失去一個得力屬下是小,丢臉才是大的。
這當中的利害關系不用說,誰都懂。
郁承期毫不留情的諷道“我看就是魔界太過安穩,把你閑出屁來了。沒有其他事,本尊就走了。”
“咦,這就走了?”
賀輕候表現出惋惜。
“屬下冒着風險,入一趟仙界不容易,尊上竟連喝盞茶的功夫都不願留給屬下麽?”
“你也知道有風險。”郁承期輕搓着指尖,棱厲的面容有幾分慵懶刻薄,眼眸輕瞥他,“往後本尊不叫你,就別再閑着往這裏跑。當心哪日被仙族亂棍打死了,連屍首都沒人替你收。”
賀輕候眸中像一潭看不透的深水,挑起眉角,掩唇咯咯地笑。
“诶呀,吓死屬下了……真是好絕情的男人。”
時辰不早了,算着時間,郁承期已經離席很久了。
他不想叫那些弟子們起疑,沒再理會賀輕侯,徑自從包廂離開。
……
這頓飯直到深夜才結束。
夜裏繁星點點,繁華的鎮子上仍燈火未熄。
青石鋪滿的街道被映得暖橙,天色已深,來往的行人已經少了許多,走在街上,卻仍能依稀聽見酒肆樓臺裏傳來的人聲。
弟子們大都喝了不少酒。
街上充斥着吵吵嚷嚷聲,他們酒勁上頭,披着清淺的月色和暖意融融的燈火,一邊朝着山海極巅的方向走,一邊嬉鬧哄笑。
“哎!你拽我幹什麽?!”
“哈哈哈……打不着!”
兩道白影從身邊擦肩而過,旁若無人的又打又鬧,帶過一陣酒氣。
這條街多是商鋪,沒有百姓的住屋,吵一些也不打緊。
今日這群弟子玩得很高興,顧懷曲受到感染,心裏也有些暢快,但表面上并沒流露出什麽,神色淡淡的與衆人一起走。
他看着那些胡鬧的弟子,面色靜靜的,因為沒有沾酒的緣故,所以看起來并沒什麽變化。
月白的衣袍端莊熨帖,面龐清俊,在燈火映照下略顯柔和,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與之前毫無兩樣。
顧懷曲心知自己的身份與他們不一樣,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如此。
如果他不這麽沉默,就會讓這些弟子覺得不自在,掃了大家的興致。同樣,如果他不表現得這麽冷漠、看起來渾然不想融入其間,就會讓旁人覺得無所适從,手足無措,絞盡腦汁也不知怎麽應對他才好。
若他多說幾句話,旁人就只會因為顧及他變得束手束腳,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盡興了。
聽見背後有另外幾人說說笑笑的聲音,顧懷曲偏過頭,不動聲色的看過去。
“真好啊,哈哈哈……嗝,郁師弟又回來啦,讓清殿的弟子又整整齊齊了,真好,真好。”
楚也滿臉醉醺醺的紅,大咧咧拍着郁承期的後背。
“以後說不定又能嘗到了郁師兄的手藝了,嘿嘿……”宋玥兒笑着,又嘟囔道,“但郁師兄偏心,總是不給我留,我想吃桂花雪羹!”
“哎喲,小師妹總要這要那,什麽時候能學會煮碗白飯,師兄就欣慰了。”楚也欠揍地接話道。
“你……!用你說話,你找打!”
“哈哈哈哈……”
宋玥兒剛要動手楚也就跑遠了,氣得直嬌嗔跺腳,“大師兄,你看他!”
“好了,別胡鬧。”韓城無奈勸和。
那對雙胞胎小師弟跟在身後,一個比一個安靜沉穩,肩并着肩步伐整齊,神情一致,一對兒面不改色的瓷娃娃似的,連手臂擺動的幅度都相差無幾。
月涼如水,秋色正濃,愈漸空曠無人的街道将歡笑聲襯得更明顯了些,摻和着燈火與酒氣。
顧懷曲看見他們吵吵鬧鬧其樂融融,便将視線收了回去。
他身邊沒有人,只自顧自地向前走,清瘦挺拔的身影在鬧騰中獨樹一幟,甚是清冷。
沒過片刻,肩膀忽然被擠了一下。
郁承期不知道什麽注意到他,趁着衆人都在興頭上,背着他們“欺師滅祖”,貼近了顧懷曲身邊,壓低聲音戲谑道“師尊好清高啊,這麽多弟子,怎麽偏要自己走?”
顧懷曲冷漠地瞪他。
郁承期低劣嗤笑了聲“還是說,自從弟子離開以後,就再也沒人陪着你走啦?”
“……”
顧懷曲不想理他。
想當年他們剛相識的時候,顧懷曲就是這樣,總是清清冷冷孤身一人的獨處。
郁承期是從小在陰街暗巷裏摸爬滾打過來的,懂得識人辨色,別人以為顧懷曲性情驕矜孤冷,他卻不這麽認為。盡管顧懷曲座下還有比他入門早了許久的兩位師兄、活潑靈動的師妹、以及時常得到特殊照料的小師弟,但經常會毫無懼色陪在顧懷曲身邊的,就只有郁承期一個人。
郁承期見顧懷曲不做聲,便又用肩膀撞了撞他,貼得很近,高大的身影被街燈拉得很長,故意讨嫌地偏頭瞅着“師尊怎麽不說話?”
周圍的弟子們打打鬧鬧,顧懷曲忍住了,不想在這裏跟他争吵,低聲對他冷道“離我遠些。”
郁承期置若罔聞“師尊喝酒了嗎?傻愣愣的,問話也不會回答。”
顧懷曲“……”
“哦,對啦。”郁承期自顧自地繼續說話,嗓音壓得很低,沒有被旁人聽見,垂着眸狹促地朝他笑,“今晚要勞煩師尊多拿一床被子,徒兒的房間閑置太久啦,還沒收拾幹淨,所以只能麻煩師尊,今晚讓出半邊榻給徒兒擠一擠,好不好啊?”
“你……”
顧懷曲惱火地瞪他,還不等罵出什麽,郁承期就得寸進尺的将他打斷了——
那雙眼眸此刻被燈火照得很沉,微微彎着,帶着狎昵招欠地笑,俊美的臉上明暗深刻,好看得令人脫不開視線,嗤笑道
“多謝師尊……您最好啦。”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