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快看發現了什麽
是啊,那又如何呢。
郁承期低低地對他笑,那笑意裏的嘲諷,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顧懷曲滿腔火氣,卻又像被兜頭澆了盆冷水,冒着絲絲頹敗的煙氣。
他怒極了,卻又拿這個畜生毫無辦法!
誰叫他背叛了他的弟子在先?
他罪有應得,活該承受這個弟子所有的恨意和報複。
曾經最親密的人、最了解他的人,捅進心口的刀子是不是準極了,也痛極了?
郁承期穩穩攥着他的把柄與弱點,一刀刀淩遲,殺魚剔骨般的輕松。顧懷曲覺得自己就像在砧板上,那麽無能為力。
他手裏那把劍還在滴着血,握在手中,就如屠夫的刀般冰涼刺骨。
心口像被重錘鑿過似的生疼。
顧懷曲深深呼吸了好幾口,恨恨閉上眸。
……他能拿郁承期如何呢?
就連顧懷曲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他堂堂讓清仙尊,竟落得任人欺淩。
半晌再睜開眼時,那雙鳳眸中已經可見猩紅的血絲,顧懷曲擡起眸,裏面浸滿了失望與怒極的恨意,盯向面前的男人。
郁承期卻是惡劣至極地歪了歪頭,像在等他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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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曲盯着他,冷聲道:“郁承期……當年,是我心慈手軟。”
郁承期笑意微頓了下。
“為何叫你活到現在。”他聲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語,卻又滿是決絕悔恨,“……我早該殺了你。”
“……”
一瞬間,郁承期臉色陰鸷下去。
顧懷曲轉身走了。
飒飒陣風中,吹得那身形清冷孤瘦,白袍翻湧,隐沒在林海盡頭。
郁承期盯着那道背影,也沒追。
賀輕侯很快收拾了屍首,仙界衆人最終一無所獲,将整個山峰尋了個遍也沒找到“叛徒”的蹤跡,失望而歸。
顧懷曲從始至終只是沉默,沒與任何人提起。
在回山海極巅的路上,兩人也沒再說話。
郁承期沒有良心,殺個人而已,他不覺得有什麽。
別人死了就死了,與他無關。
但若有人惹他不高興,卻絕對不行。
他知道顧懷曲生氣了,也知道此刻顧懷曲是何種心情。
但他不在意。
唯獨讓他感到難受的,就是顧懷曲臨走前的那句話。
郁承期從來順心而為,譬如平時,看顧懷曲那張棺材臉厭煩了就鄙薄兩句,心情愉快的時候就哄上一哄,看似甜膩的笑意裏,時刻藏着把陰鸷凜冽的刀,摸不準什麽時候就能将人捅個鮮血淋漓。
而現在正是他不高興的時候。
他巴不得把顧懷曲丢進鍋裏油炸一遍,誰管顧懷曲生不生氣?
郁承期覺得自己已經厭惡極了、恨極了顧懷曲。
也是真的不在乎顧懷曲。
他想自己若但凡有一點點在乎,就不會借顧懷曲的手殺人,不會讓顧懷曲心懷愧疚,更不會讓顧懷曲悲痛難受。
若非厭惡憎恨,自己又怎會巴不得顧懷曲不好過呢?
何況顧懷曲那麽想自己死。
他配讓自己待他好麽?
他們彼此都深知,這次不同于往常的戲弄。
在顧懷曲眼裏人命不分貴賤,哪怕是叛徒也該有張口說話的資格。更何況那人可能根本不是叛徒。
顧懷曲憤怒卻又無處宣之于口,怒火燃盡了,只剩冷冰冰的殘渣,最後心底涼透,心灰意冷,回想起自己當時簡直可笑極了。
……他真是蠢,怎麽會相信一個人渣?
是他錯了。
害人枉死,他罪大惡極。
回到讓清殿後,顧懷曲鎖上了殿門。
大殿清清冷冷,空空蕩蕩,無能為力的感覺再度蔓延開來。
他倚在床邊,眉間積郁難消,青絲如瀑的垂散在背後,心底一陣陣的蒼白空泛。
他擡手扶着太陽穴。
四下無人之時,那張常年清冷的面容終于顯露出一絲脆弱。
這三年來,他時常會忍不住去想——七年光陰,當真是他看走眼了麽?
他曾經最看中的弟子……真的從來如此?
是他當年太偏縱寵溺,否則何來如今的惡果。
……顧仙師孤傲正直,無法接受因自己的過失而令人枉死。甚至死歸死了,他也無法以命償還。
他眉間微蹙,沉默地閉了閉眸,固執地一動不動。
就這麽從白日坐到黃昏。
直到天色漸暗的時候,他實在疲乏了,倚着床邊不知不覺陷入了睡夢。
恍惚之間他好像回到了當年。
隐約也是這樣暮落昏沉的時辰,讓清殿的大門“吱呀”一聲,暖橙的暮色順着門縫傾入殿中,門後探出一個腦袋。
少年人眉眼鋒銳深邃,眸子清澈又亮,手裏端着一只熱氣騰騰的瓷碗:“師尊?”
早些年的時候,顧懷曲剛跻身八大仙師之位,有許多不熟悉的事務要他接手處理。
那時他常常忙得脫不開身,整日整日的廢寝忘食。那時候為了不占時間,郁承期總會替他做一碗簡單又美味的馄饨,每日準時送過來,提醒他一定記得吃東西,填飽肚子才好忙別的。
“好燙啊。”少年人将碗放下,甩了甩燙紅的手,又用勺子舀了舀滾燙的湯汁,見顧懷曲還在埋頭忙着,便道,“不然我先替師尊吹涼?”
顧懷曲被拉出了思緒。
百忙之中抽空回一句:“不必。就放在那,你先出去吧。”
“那師尊又該忘記吃飯啦。我前日做的馄饨,你就一夜沒吃,總這樣怎麽行?身體會壞的。”
郁承期邊說着,一點沒見外的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旁邊,忽然半開玩笑的笑吟吟道:“不然我喂師尊吧,師尊邊吃邊忙,不礙事的。”
顧懷曲見他還真有意往自己嘴裏喂,趕緊偏頭躲過去,一皺眉道:“別鬧了。”
郁承期一瞬不瞬地看他。
顧懷曲被他看得忙不下去,嘆了口氣,将手中的狼毫擱下:“罷了。”
他索性端起瓷碗,用勺子舀着,只吃了三四顆,又放下了。
郁承期見他又執起筆繼續寫字,怔了怔道:“飽了?”
“嗯。”顧懷曲看也不看,一邊思忖,一邊專心致志的寫東西。
郁承期沉默了下,也沒再打攪他。
直到過了片刻,顧懷曲處理完一份公務,才倏忽注意到身旁的人還在這裏,始終沒動靜,轉過頭,訝然地發現郁承期一直在看着瓷碗,不知在沉思什麽。
他問道:“你怎麽了?”
郁承期擡眸看過來。
對面窗外的餘晖将少年面龐映得俊朗柔和,他對顧懷曲笑了下,故作頭疼道:“在想明日該包什麽餡的馄饨給師尊吃呀。”
“師尊只願意吃馄饨,又不肯吃別的,我總是做一種口味的,時間久了,師尊膩了也正常。”
“……”
顧懷曲并非他說的那樣非馄饨不吃,只是為了節省時間罷了。他一時無言,問道,:我何時說過吃膩了?”
“那難道是弟子今日做得太難吃了?”
郁承期認真地問,說完深以為如此,打算親自驗證一下,用勺子舀了一顆馄饨就要往嘴裏送。
“诶!”顧懷曲立馬按住他。
那是他用過的勺子!
郁承期低低笑了下,語氣十分不解的問了句“怎麽了”,模樣天真,反倒讓顧懷曲有種自己想太多的錯覺。
顧懷曲因此羞于說出口,可同用一把勺子的确不合禮數,他微張了張口,最後還是難以啓齒,只道:
“……罷了,給我吧。”
讓清仙尊說不出口,索性打算全都吃光。
郁承期嗤地笑出聲。
顧懷曲擡眸看他:“你笑什麽?”
郁承期并不答,拿走他的碗擱到一邊去,道:“算啦,別吃了。”
“弟子是說真的,師尊也該換換口味了,整日只吃這種東西怎麽行?今晚我請師尊去醉仙樓吃吧,好不好?”
顧懷曲皺了皺眉,果斷拒絕:“不去。”
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耽擱自己的時間,而是:“太貴了。”
郁承期和宗中的大多弟子不一樣,并非富貴人家出身。
醉仙樓一頓飯就要好幾兩銀子,足夠普通人家吃穿一年,對于郁承期而言絕非小數目,會因此負債也說不定。
顧懷曲身為師尊,豈能給弟子增添負擔。
郁承期卻反問:“師尊該不會以為,我會為了請你吃頓山珍海味,就掏空自己的家底吧?”
他手上沒規沒矩,硬是将顧懷曲從椅子上拉起來了,嘴上卻是很甜:“師尊想太多啦,更何況你飯量這麽小,能吃多少?正好弟子今日也沒吃飯,只顧着幫師尊包馄饨,自己都快餓壞了,師尊就當犒勞一下弟子,陪弟子去吃頓飯,好嗎?”
不等顧懷曲說話,郁承期又攥着他的衣袖,纖密的眼睫上灑着淡金,神情極是平靜柔和。
細看之下,又像是心疼他。
“等有朝一日弟子出人頭地,就再也不讓師尊日夜操勞了。到那時候,師尊就什麽也不要做,只管吃喝玩樂,做個散人,讓弟子養着您。”
他眸中暖意融融,半開玩笑的問:“那樣,師尊可願意嗎?”
“……”
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太久,顧懷曲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回答的了。
夜色已深,顧懷曲睜開了眼。
當他醒過來時,發覺自己還倚在床上。
偌大的讓清殿沒點一盞燈火,漆黑幽靜,悄無聲息。
他不禁皺了皺眉,微睜開的眸複又閉上了,微不可查,低低嘆了聲。
……
另一邊,郁承期正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閑逛。
他嫌顧懷曲眼煩,就在山下的城裏逛了幾個時辰,眼下子時未到,夜市還很熱鬧,但山海極巅有規定的門禁時間,他必須得回去了。
郁承期正往回走,忽然瞥見街邊有個粗布麻衣打扮的男子,身形幹瘦,用頭巾半包住臉,只畏畏縮縮的露出眼睛,懷裏遮遮掩掩的藏着什麽東西,眼珠子溜溜打轉,不停在路人身上打量。
郁承期只看了這麽一眼,那男子忽地跟他對上視線了,視線一亮,目光鎖定,立馬跑過來。
“……”
郁承期唇角微抽,決定無視。
那矮瘦的男子認定了就緊追不放,湊到他身旁,壓低聲音:“這位小哥,留步!瞧一瞧這月新到的貨,保準質量精良!”
郁承期不留步。
小販掏出懷裏的好貨來急忙展示,身形畏手畏腳怕人瞧見似的,手上翻得嘩啦啦響,“您看看,您看看,随手一翻就是銷魂大作,夜深人靜佳人作陪,名師親繪,只要五錢一本!”
郁承期瞥了眼,滿本的春宮圖,男男女女香豔裸.露,肉香都快從畫裏溢出來了。
不耐道:“滾。”
那小販不受影響,見他沒有興趣,又趕忙從衣襟最裏頭摸索出珍藏貨,聲音壓得更低:“您要是想看別的,咱這什麽都有!酒池肉.林,鬼怪歡宴,寡嫂偷.歡,男人生子!”
郁承期差點聾了。
……什麽東西生子??
見他神色扭曲微異,小販立刻随便翻出一本來給他看,亂糟糟的随手一抽,封面上寫着《龍陽戲水珍藏絕筆私印》,翻開之後,郁承期只瞥了一眼,霎時面部僵硬,神色異樣,仿佛見到什麽驚天動地駭人的玩意。
春宮畫被劈手奪過去。
小販見他果然好這口,忙不疊的推銷:“小哥好眼光!這可是探春先生親筆所畫,姿勢五花八門,印刷品質絕佳,保證您看了銷魂入骨,夜夜好眠!”
“您要是覺得不夠,咱這兒還多着呢,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五錢一本……”
郁承期卻好像沒聽見,眼眸只盯着那畫冊,站在大街上粗暴地嘩嘩翻看,每一頁都叫他恍然怔愕,眼睛快要刺到畫裏,越看越不可置信。
他一點也不顧周遭路人的眼光,飛快地從頭翻看到最後,也不管小販逐漸驚異的眼神,快速覽閱了個遍。
直到啪的一聲合上書,他如獲新知,驚奇中又有說不上來的懊惱。
終于明白過來一點——
原來……男人後面是可以進的?!
怎麽不早說!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