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本尊與妓(三更)
第二日傍晚,他們到了将夜城。
郁承期還以為賀輕侯真能找什麽好地方呢,原來就是狎.妓。
所謂太平盛世,在這種地方最能見得了。
青樓楚館一到冷落的時候,必然有世人在門外泣贊沙場血性,鋼骨不屈,熱鬧的時候,又會有人在門裏無病呻.吟,唾罵人欲。
就像如今,仙界的家仇國恨不見血,多少人溺于安樂,白日裏披着人皮做事,夜晚裏茹毛飲血,貪歡縱.欲。亦如拍賣場的那群富戶,活得太過安逸了,以至于忘了前一輩的恩恩怨怨,都被蛆蟲蝕爛了腦子,只知獨自享樂。
夜晚的将夜城燈籠懸挂如龍,燈火通明,映照着酒肉聲色。
賀輕侯揮金如土,在鴛鴦樓擲了千兩銀子。
他包下十幾名美人,個個身形窈窕,姿容絕豔,顧盼間迷人眼,身穿着輕薄如雲霧的紅羅绫紗,邁着花蝶般輕盈的步履走入屋中。
郁承期這些日總感覺靈力恢複不少,漲潮般一陣陣的上湧,故而心情不錯,并不拒絕。
脂粉幽香瞬息在四周彌漫開來,當中三人彈琴奏曲,三人盈盈獻舞,剩下的皆在左右侍奉。
賀輕侯搖着他的憑霜扇,只托着下颚坐在一旁,笑着問道:“主子可還滿意麽?”
“尚可。”
郁承期只懶懶答了這麽一句。
勾欄女子慣會看人眼色,來回間幾縷眼神,便知道該去侍候誰,片刻,全都圍在了郁承期身畔。
暖燭搖曳,馥香萦繞。
金粉紗幔如雲如霧的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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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地方果真心令人情愉悅許多。
燭火倒映下,那雙漆黑的眸裏逐漸有了幾分幽沉的慵醉。
郁承期手裏執着酒杯,薄衣微敞的美人依偎在旁,柔軟地靠在他身上,低眉巧笑着,纖纖玉手捏起紫紅的葡萄珠,往他口中一顆顆的喂。
溫香軟玉在側,又有甘甜美酒入喉,讓人想不醉也難。
郁承期一時興致起來了,眸中帶着幽深沉沉的笑意,忽然對身側的美人說道:“今晚難得有興致,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想聽嗎?”
美人看着那張俊美無俦的臉側,情不自禁紅了臉,佯裝羞澀地點點頭:“好啊,是什麽故事?”
甘酒波光潋滟,郁承期一邊手中晃着酒盞,一邊思忖着。
他開口,緩緩講了起來:
“從前啊,有個小孩——”
“他生來無父無母,一直流浪于市井,靠着自己的微薄之力渾渾度日。六歲那年,那個小孩在勾欄院做工,可他這麽小,能負責做什麽呢?沒良心的老鸨沒讓他洗碗掃地,做普通的粗活,而是讓他去侍奉稍有名氣的妓子。”
“侍奉妓子?”美人微訝,沒想到他講得故事是這麽個開頭。
郁承期道:“對呀,因為那座勾欄院相對落魄,雇不起下人,于是就雇傭了那個不求工錢、只需溫飽的小孩。”
他繼續往下講,“老鸨欺負小孩,要他做很多很多事情,從早到晚,要做很多的雜活,還要求他會看客人臉色,客人與妓子說話的時候,他要及時的端茶送水,屋中氣氛火熱的時候,就要學會避退關門,等客人走了,熱氣兒散了,就要給妓子端盆倒水,收拾污髒淩亂的床榻。”
“怎麽能這樣?”有個美人好似憐惜地道。
郁承期懶懶道:“不過那個小孩不以為意,他自小飽嘗人情冷暖,早就學會了在這種環境生存下去,即便他厭惡那個貪得無厭的老鸨,也不喜歡那些低廉媚俗的妓子,可他不僅不會表現出來,還能假裝和那些妓子們相處得很好,很會讨她們的喜歡。”
“也正因如此,那些妓子對他越來越沒有防備之心,直到有一日啊,被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
“有個妓子殺了人。”
“殺了人?!”
郁承期淡道:“起初那個妓子是個清倌,年輕的時候因為姿容貌美,又彈得一手好琴,被不少男人追捧過,她那時心高氣傲,誰也瞧不上眼,一心只想嫁入高門大戶。”
“可她沒有自知之明。區區一個清倌,又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長相,時間久了,客人的興致自然也就盡了。于是到了後來,照顧她生意的人自然越來越少,直到那個小孩出現的時候,她已經是年華不複,門庭冷落。”
郁承期悠悠晃着酒盞:“可是她不甘心啊,于是就想了個辦法。”
“在那片市井附近,有個很出名的土財主,生了個啞巴兒子,性情又蔫又悶,整日不出門。那個妓子不知用了什麽辦法,有一天,竟與那啞巴搞到了一起。她當時依然是個完璧的清倌,給啞巴下了藥,啞巴不知道,卻被那小孩看見了。”
“事後妓子哭訴,說是啞巴強要了她,啞巴百口莫辯,又是個軟蛋脾氣,索性就跟他父親說,要納這個妓子為妾。當時那小孩就在旁邊看着,什麽也沒說。”
“……他為何不說?”有個美人不禁出聲問道。
“他為何要說?”郁承期事不關己似的反問,“這樣的事還少嗎?他自己都寄人籬下,說了能得到什麽好處?”
美人不說話了,他便繼續道:“可是後來啊,事情并沒有到此為止。那個妓子這麽簡單就得了手,又覺得不滿足了,她嫌那男人是個啞巴,又覺得他性情窩囊,于是,你猜怎麽着?”
“她趕在未成婚之前,勾引了那個土財主,也就是啞巴他爹。試探了一番之後,覺得有機可乘,便在某夜和啞巴同塌而眠的時候,将啞巴給殺了。”
“啞巴死後,她去土財主面前啼哭,土財主覺得她有幾分姿色,果然心軟了,可他家中有個兇悍的正室,這妓子又是兒子原本未過門的妾,他怕妻子和他鬧,于是不敢對這妓子有非分之想。這妓子看出來了,所以,她下了狠心,做了件更大的事。”
美人們聽得有些入神了,讷讷問:“……什麽大事?”
郁承期将杯裏的酒飲盡了,才緩緩道:“她不敢對財主的正室做什麽,于是就下毒手,殺了正室夫人年僅七歲的小兒子,悶死之後,扔進了井裏。兒子失蹤,那正室自然就瘋了,妓子越做越狠,又使了各種各樣的手段,最後逼死了正室,成功得到了土財主的青睐。”
美人們呼吸微滞,都不敢說話了。
郁承期徑自笑了下,語氣仍舊輕松:“只是可惜呀,這一切都被那個小孩知道了。”
“原本小孩也不是什麽正義之人,要怪只怪她運氣不好,那個被她抛.屍井下的七歲孩子,曾經有恩于那個小孩,贈過他一袋幹糧。為了報恩,小孩想了想,就将手無縛雞之力的妓子給殺了,用同樣的手段,棄屍于井下……讓她至死,也沒能瞑目。”
美人們微微變色。
“并且從那以後,小孩就學會了一個道理。”
他話鋒忽轉,不再講什麽妓子和地主了,神色幽深莫測,懶懶地向後靠在椅子上,唇角略帶弧度,頗有幾分輕嘲地道:
“那就是——露水情緣最可怕啦。”
“小孩雖然沒有因此讨厭女人,但卻讨厭妓.女。因為他覺得啊,有些東西只是看着嬌豔可口,可誰知裏頭是人是蛆?”
“想想看,假如你睡到了一只蛆,還擁着它同塌而眠,那多惡心啊。”
“…………”
郁承期的故事好像就這麽講完了,懶洋洋地向後靠去,自顧自飲酒。
說來說去,他竟得出這麽個結論。
美人們面面相觑,一時全都沉默了。
她們遇見的有情趣的客人,都會講故事調情。
可他倒好。
從小孩講到妓子,又從妓子講到血腥的殺人抛.屍,說了一通令人摸不着頭腦的故事,最後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美人們啞口無言,面色有些不虞,曲也不彈了,舞也不跳了。
郁承期瞥見她們的神色,不禁慵懶好笑,又有種難以忽視的戲谑在裏頭,關心道:“怎麽啦,吓到你們了?”
氣氛一時更加凝滞。
一旁始終沒動靜的賀輕侯總算沉不住氣,開口了,擺了擺手對美人們道:“都出去吧。銀兩照給,這裏不必你們侍候了。”
美人們也根本不想留了,依言紛紛離開。
待人走光,賀輕侯起了身,将酒給他滿上。
郁承期絲毫不覺得有什麽。
雖然故事是随興而講的,但他話又沒說錯,他确實是這麽想的。
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有野心,只想高攀,不想與低廉惡臭的玩意沾染。
他就喜歡表裏如一的,高潔矜貴的。
就算他貪婪又不知恥,那又怎樣?
反正他只想要最好的,只要得到了,就是配得。
酒液甘甜,逸散出陣陣醇香,賀輕候面露委屈,故意埋怨地道:“尊上真是好不懂得憐香惜玉呀,如此良辰美景,您怎能這般不解風情?”
郁承期渾不在意,慢慢喝着酒。
賀輕侯為難道:“……既然您瞧不上她們,不然,還是換屬下陪您?”
郁承期瞥了他一眼,賀輕侯立馬收住了:“說笑的,說笑的。”
“往後尊上若是沒興趣呀,盡管跟屬下直說就是了,整這麽一出,多失屬下的面子。既然尊上今日沒有興致,那不然這樣,屬下便陪您玩些別的……”
賀輕侯試圖緩和氣氛,轉移了話題。
“正巧,我前些日剛得了些好玩的東西,可貴重了呢,全都送您罷。”
他說的可大度,忙不疊擱下扇子,從乾坤囊裏取出一個盆大的方盒,盒身漆黑厚重,雕刻複雜,需得兩手托着,看起來相當有分量。
他将方盒放在郁承期面前:“尊上,快打開瞧瞧。”
郁承期見他興致勃勃,還當是什麽好東西,打開一看,先是看見有許多晃動的反光點,接着才看清那是密密麻麻的數只蠍子,渾身漆黑,幾乎與盒子融為一體,蠍尾如針尖般鋒銳,硬殼映着亮光,窸窸窣窣的爬來爬去。
郁承期臉色毫無變化,沉吟了下,還伸手進去試着撥弄。
賀輕候殷勤地在一旁解釋:“這個呀,乃是鬼界的玩意,世人皆知,鬼界不僅最擅幻術、控夢,還會使毒,若将這三者結合,就更了不得了。”
“這些都是鬼界一位高人送我的,他煉了許久,才養出如此漂亮陰毒的玩意,總共只給了我十只,屬下便借花獻佛,都送給尊上了。”
“不過您就養在盒子裏,看看就好了,這玩意可毒着呢,若是被蟄了,可就不得了了。”
“……”郁承期道,“若是被蟄了,什麽?”
“若是被蟄了,就——”
賀輕候答到半截,驀地瞪大雙眸。
他倒退數步,指尖發顫的指着,徒然提高音量失聲大喊:“尊上!!你你你……”
“你被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