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師尊,沒人願意要你的
郁承期這才看清,他們已經走到了狹縫的盡頭。
前方的視線豁然開朗。
四面石壁比方才高闊陡峭了數倍,數不盡的天然礦石裸.露于山岩表面,映出一派幽亮蒼渾的奇境。
巨大的岩石錯落,高聳堆疊,環繞成一圈不規則的高陡階梯,将近六七丈高,仿佛将這片區域圍成了一塊小盆地。
顧懷曲不禁皺眉。
他們此刻正處在距離狹縫出口的一步之遙、岩石的邊緣。再向前多走幾步就會跌落下去。
喳喳聲是從底下傳來的,還在喧嚷個不停。
郁承期走到岩石邊,往下看,還以為是什麽東西——
沒想到入眼居然是一群密密麻麻的玩意,猶如地裏的大白蘿蔔,白皙通透,又矮又粗,晃得人眼暈。
竟是一群天然形成群居的精怪?!
他頓時頗為新奇,觀察了一會,驚道:“這些精怪有靈智?”
底下那些家夥排列整齊有序又嚴謹,數量不小,但模樣全都規規矩矩的,站得筆杆條直,俨然是有着自己族群的內部秩序!
它們渾身白白胖胖,泛着光滑盈潤、幾近透明的色澤,四爪短小,像人一樣兩足站立着,齊齊仰望前方。
目光聚集之處,是一塊高且平整的岩石。
猶如領袖一般的白蘿蔔……不,精怪,正在站在上面慷慨嚴肅地喳喳講話,激動高昂時,還會有底下的精怪随聲附和。
郁承期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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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精怪的智商都不會太高,這麽整齊劃一、擁有思想意識的族群倒還真是第一次見。
他轉而又觀察了眼四周,自言自語道:“這些石頭是怎麽壘起來的?難不成是它們幹的?”
……這可真是有趣。
他半天也不見動作,好像就只是觀望觀望,懶懶洋洋,一副看個熱鬧的樣子。
顧懷曲也不理他,眼眸緊盯着底下看了片刻。
忽然,他縱身跳了下去,只餘一抹飛快凜冽的殘影。
就在他落到地面的同時,這群精怪忽然動了。
不是因為發現了他,而是這些精怪們根據那位領袖的指引,忽地向着更深處的某一方向去了,在顧懷曲眼裏,就是一群小腿短粗的白蘿蔔,走起路來邁不開步子,左右搖擺,集體晃晃悠悠地前進。
顧懷曲盡量隐藏氣息,想跟過去一探究竟。
但豈料這種精怪的感知竟異常敏銳。
即便是顧大仙師,竟也還是被察覺到了不對勁,最末尾的精怪停住短腿,忽然回了頭!
顧懷曲頓時眉頭一皺,正要施封口術。
一道掌風忽地掠過來。
砰地重重一聲,直接将精怪給劈暈了,當即昏厥在地!
顧懷曲:“……”
郁承期好似沒看見他責怒地眼神,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凝起靈力在那精怪的手上劃了一道小口子。
精怪的血是淡藍色的,他擠了幾滴,塗在顧懷曲的手上。
“幹什麽?”顧懷曲以為他又在胡鬧,厲皺着眉,用口型質問他。
郁承期低聲道:“這種精怪眼瞎,耳朵也不好使,只可能是憑氣息感覺,塗點它們的血試試看。”
顧懷曲狐疑,“你怎麽知道?”
郁承期擡眼,眯眸笑道:“我方才扔了塊石頭試了試。就在你跳下去的時候。”
“……”
這混賬又想害他?!
顧懷曲怒火徒漲,氣不打一處來。
但事實證明郁承期的猜測是對的。
顧懷曲塗了精怪血,再适當收斂氣息,果真可以游刃有餘的混入其中。在此期間,郁承期又打暈了一只精怪,如法炮制,往自己身上塗了些精怪血,兩人順利跟在隊伍的末尾走。
他們跟着走到了更深處。
天然的晶石在壁內璨如星子,将石壁映成古拙樸黃的色澤,層層嶙峋下投落昏黑暗影,如積沉般堅硬厚重。
耳邊逐漸傳來泠泠水聲。
前方出現了一座懸于虛空的清泉,細看才能發現那是石壁的碎隙間湧出來的靈水,集聚了天地滋潤涵養而生,清澈似透,如銀光傾瀉淌動,靈氣極盛。
但異樣的是,泉水順着石壁的碎縫被分成了幾十、甚至上百條分支,蛛網一般,各自流向不同的去處。
郁承期順着泉水的流向看過去,不由得一怔。
“那是什麽東西?”
泉水流向的地方,仿佛是一間間小屋。
但說是小屋又不太對,因為它們全都沒有屋頂,只是用石頭一塊塊壘起來的,相當随意,仿佛抽去幾塊立馬就會塌掉的那種。
這也是那些精怪做的?
郁承期心下狐疑,這些精怪吃飽了撐的弄這麽多房間幹什麽?難道以它們的智商,睡覺的時候也懂得避嫌?
一旁的顧懷曲同樣不解,皺了皺眉。
接下來,領頭的精怪又開始站在高高的石頭上喳喳喊話了,底下依舊高聲應和。
反正也聽不懂,郁承期索性拉着顧懷曲躲到附近的巨石後面,暗中觀察。
但說是暗中觀察,實際上認真的只有顧懷曲一個人而已。
郁承期事不關己,放松地背靠在巨石上,在喳喳喳的尖聲中閉目養神。
他後腦微仰着,抵在冰冷的石頭上,慵懶散漫,喉結因姿态而極為突顯。
不知在想什麽,模樣像是睡着了。
直到片刻,那雙濃密的眼睫才微動了動,略睜開眸,忽然開了口。
“顧懷曲。”
他聲音很沉,但顧懷曲沒理他。
他瞥了眼,又繼續說,嗓音帶着淡淡的譏諷:“本尊在叫你,聾了?”
他自顧自地道:“說實話,本尊是真的很好奇,像你這種人,究竟會喜歡上哪種貨色?本尊想見識見識。”
“……”
郁承期好像很在意,又莫名的提起這件事。
從他的角度,他只能看見顧懷曲那小半張冷淡的側臉,一如既往的清冷漠然,而且印象裏,顧懷曲好像尤其只對他這樣,面對旁人時反倒柔和些許。
這令郁承期心情更加不好。
見顧懷曲仍不說話,他先是自顧自地諷嗤了聲,又慵懶道:“放心,七情六欲乃人之本性,何況師尊這麽大年紀,早該成家了,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有什麽說不得的?真當自己是清高聖人?”
……顧懷曲的确早過了弱冠之年,但也不算多大。
郁承期之所以這麽說,不過是故意想叫他不舒服。
“那個人知道你喜歡她麽?”
郁承期瞥着他繼續提問,不肯放過他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神情。
“若你們還沒情投意合的地步,那本尊就勸你別癡心妄想了。像你這種人,脾氣差,沒人性,而且還不解風情,不通人情世故,連宗中的長老們都與你有隔閡,你還胡思亂想什麽?就該做一輩子孤家寡人,還想着什麽花前月下。”
他懶散地譏諷:“師尊怕是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裏是什麽模樣吧?”
“你啊……太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了,巴不得讓所有人都要跪下來求你施舍一樣。”
“你讓清仙尊名聲鼎盛,卻并不招人喜歡,他們會怕你,敬重你,忌憚你,對你敬而遠之……卻唯獨不會有人真心實意的喜歡你。”
“沒人願意要你的,你到底懂不懂這個道理?”
“……”
郁承期尖銳地嘲諷就猶如一把利刃。
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故作乖巧的弟子了。
他不會再像從前一樣黏着顧懷曲,左一句右一句的誇顧懷曲千般好。
他嫉妒又仇恨,不想讓顧懷曲好過,更不想讓顧懷曲姻緣圓滿。
他只要一想到顧懷曲會對誰柔情百轉,便會心煩意亂。
既是因為怨恨,也是因為狂妄放肆的占有欲。
他巴不得顧懷曲這輩子孤獨至死才好。
視線內,顧懷曲嘴唇冷淡的緊抿成一道直線。
他眼睫似乎微顫了顫,但根本沒有回應,直直看着前方,猶如一座油鹽不進的冰雕,一動不動。
郁承期以為他冥頑不靈,冷嗤了一聲。
他擡起指尖勾起顧懷曲背後的一縷頭發,肆無忌憚地纏繞着,垂着眸,狹促地嘲道:
“還是說師尊已經背着徒兒跟人好上啦?”
“也對……師尊也是男人,必要的時候也需要聊以慰藉,畢竟讓清殿清冷無人,夜裏涼了,師尊也會想找人纾緩,對不對?”
顧懷曲指尖忽地狠狠攥緊。
不等他繼續往下說,一道掌風狠厲地劈過來!
郁承期似是早有所料,立刻閃退開。
但顧懷曲這次難得沒有緊追不放,只與他拉遠了距離便收了手,雪袖一甩,情緒不明地轉身就走,背影帶着幾分怒氣。
不知是因為根本沒在意,還是太過在意。
等郁承期再擡眼時,那襲細瘦的白衣已經走遠了,清清冷冷的朝着精怪聚集的地方而去。
郁承期眉梢微挑,面色陰沉地跟上他。
顧懷曲靠近精怪群,為了不顯得身高過于突兀,于是席地坐下來,與那些精怪齊平,靜靜混在它們當中。
耳畔喧鬧聲喳喳不斷,他背對着郁承期,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精怪們雖然聽力不好,但也尚有幾分聽力,顧懷曲之所以跑到這裏來,無非是想叫郁承期閉嘴。
郁承期輕嗤了聲,索性也不說了。
他找了個地方随意坐下,餘光瞥着顧懷曲。
可顧懷曲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沒過多久,精怪們逐漸安靜了,但卻沒動,全部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聚精會神,注視仰望着前方的泉水。
四周只剩下泠泠流淌的水聲,泉中央的水咕咚咕咚冒出來,又如銀絲傾瀉向四周,綿細悅耳。
它們似乎都在等待什麽。
倏忽,頭頂投下來一縷銀光。
顧懷曲擡頭,發現山洞頂端有個不起眼的洞,通過洞眼望去,可見外面的天際。而那縷銀光,正是星月鬥轉之時,恰逢明月當頭,猶如天降明燈一般順着小洞灑下的一束光。
他心念一動,忽地意識到什麽,立時掐指一算。
——果不其然!
明月正入此間,天時地利相應,泉水靈氣大盛,是一年僅有一次的機會。
這群精怪等的就是此刻!
與此同時,郁承期也忽地感到不對勁,一股靈氣驟然出現在前方,牽動了他體內本能的感知,奇異又熟悉。
那是……
銅鏡碎片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