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給本尊嘗一口!(二更)

顧懷曲要殺他,郁承期絲毫不覺得奇怪,甚至覺得罪有應得。

捅一劍算什麽?大卸八塊都是輕的,誰叫他一時貪婪,折辱了顧懷曲。

他只是沒想到現世報說來就來。

倘若顧懷曲真在那一刻要他死,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他這條命。

這一覺仿佛睡了很久。

等到郁承期再度醒來的時候,窗外天光大亮。

他睜眼的剎那沉重而費力,灼眼的日光刺得恍惚昏蒙了很久。木質雕花精細沉刻,被陽光灑映出白晃晃的光亮,浮動的微塵清晰映入眼底。

郁承期望着熟悉的床頂,一動不動,陷入了靜止。

直到身旁忽然有人道:“咦?你醒了?!”

正巧這時,屋門也咯吱一聲被推開了,兩個小師弟端着湯藥,一前一後的走進來,碗裏冒着騰騰熱氣,頓時讓屋內彌漫開清苦的藥香。

郁承期這才恍惚意識到自己還活着。

腦袋裏不禁冒出碩大的疑問:

我怎麽還沒死?

他此時上半身未着寸縷,胸膛處纏了大片繃帶,隐隐透着血色。但因為肩削骨厲、腰肢剛韌勁細的緣故,并沒有顯出半分虛弱,反倒更襯出幾分棱厲俊美。

剛撐起手臂,一旁的楚也立馬扶他坐起身。

郁承期緩了緩神,開口第一句就是:“顧……師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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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在讓清殿。”

“……那個鬼修?”

“當然是歸西了。”

見他怔忡,楚也左右掃量着他,不禁問:“你怎樣,好些了嗎?不過是些皮肉傷,傷口是深了點,但也沒多大事罷?怎麽跟傻了似的?”

除了疼,是沒別的事。

正因如此,郁承期才覺得奇怪——

顧懷曲還不殺他,是在等什麽?

既然已經盤算了那麽久,如今這麽好的時機,難道顧懷曲是怕在弟子們面前毀了他清正高傲的形象?可就算他當初忍得了一時,如今自己都把他上了……

他怎麽還能接着忍?

楚也見他不說話,從小師弟手裏接過藥碗,也不管燙不燙,往他手裏一塞,直截了當道:“趕緊喝了吧!”

“別忘了,你暈着的時候,是你師兄我一路給你扛回來的。”他精打細算,“還有兩個小師弟替你煮了藥,師妹幫你端了水,特別是師尊,要是沒有他,你說不定就跟着那鬼修一塊去了。我們對你如此上心,這些可都是要還的!”

郁承期微頓了下。

“師尊?什麽意思?”

楚也疑惑異樣地瞅他:“什麽什麽意思?”

見郁承期這般神情,楚也詫異道:“不然你以為師尊平白刺你一劍幹什麽?他跟你有仇?當然是為了把你的神識從幻境裏拉回來啊!”

“……”

“你是不知那鬼女人有多兇悍,師尊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她超度,也幸虧你當時被救了出來,若真陷進去,後果不堪設想!如果不是他刺你那一劍,你以為你能看見今日的太陽?”

“……”

郁承期一時沉默。

他其實很想回答“能”。

雖然他靈力尚未恢複完全,但好歹也有七八成了,堂堂帝尊血脈,怎麽可能掙不開那個鬼女人?不過,顧懷曲根本不清楚他修為幾何,有可能是以為他掙脫不開幻境,情急之下想要救他,也有可能是想伺機報複……

郁承期在這兩者之間思忖了一番。

想來……當然是後者的可能性最大。

說不定顧懷曲就是怕當衆殺他,有失威嚴,所以只借機給了他一劍呢?既當了一把好師尊,又解了心頭之恨。

但他又總覺得,這種下三濫的念頭是他才想得出來的,不是顧懷曲。

……郁承期一時猜不透,索性也不猜了。

楚也懶得跟他多聊,又囑托了兩句,起身剛要走,郁承期思緒回籠,忽然開口對他道:

“帶我去趟讓清殿。”

楚也:“幹什麽?”

“讓你帶你就帶。”

楚也疑惑:“……我怎麽帶你?”

郁承期傷勢挺重,傷口才剛剛包紮好,連起身都需要人攙扶,更別說走路了,總不能叫他一路再給扛過去吧?

郁承期一想,也是。

眼眸一轉,往窗外擡了擡下巴:“那把它帶過去。”

他指向模糊不清,只告訴楚也去外面好好找找。

楚也邁出房門,在庭院裏尋覓了一圈,鬼影都沒見到一個,還以為那混小子在耍他,正要折回去,視線一瞥,忽地瞧見一只黑黢黢毛乎乎的小貓,原來就在窗戶邊上站着!

“貂蟬?!”

楚也驚叫出聲。

許久沒見它,竟然會在這裏碰上!

想也不用想,郁承期指的就是這只貓了。

原來是讓他把貓帶去讓清殿啊。

楚也對這貓死活不給抱的尿性早有耳聞,于是拎起來,順其自然地往腦袋上一擱。

氣定神閑地站在窗外,朝屋裏打了聲招呼:“好好歇着,我走了啊。”

而後也沒多留意,轉身帶着貓崽離開了。

……

楚也有幾個月沒看見這只小貓了,不知是品種特殊,還是營養不良的緣故,這貓好像一直就這麽小,長不大,頂在頭上輕若無物一樣。

他到了讓清殿,先敲了敲門,發覺師尊不在,他便将貓放在了門口地上,起身正欲離開,忽然就見那貓輕車熟路的伸出爪子——将那麽厚那麽重的殿門,推開了一條縫隙!

楚也:“……”

先不說師尊的禁制,為何把這只貓排除在外。

就單說這貓的力氣……

這是可塑之才啊!!

楚也目光詫異。

貓崽沒理他,豎着高昂筆直的尾巴,輕而易舉從門縫裏擠了進去,模樣像只奶乎乎的黑團子,動作慢悠悠地隐沒進門後的陰影裏,臨走前,還不忘回頭看了楚也一眼。

那雙眼瞳裏幽暗透綠,不知為何,竟莫名透露出幾分慵懶炫耀的意味,姿态傲慢。

接着後腿一蹬。

砰地一聲,将門合上了。

楚也:“?”

錯覺吧??

進了讓清殿,郁承期慢慢地往裏屋走。

——也不是他故意要慢,而是他傷得太重,實在走不動路。

不過盡管他傷得再重,也阻止不了他來讨顧仙師的嫌。

他勉強走到床邊,變回了人樣,往那綿軟的床榻上一倒,枕頭與被褥上滿是顧懷曲留下的氣息。

顧懷曲不在,他索性就着這地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等人回來,閉眼先睡了。

另一邊。

顧仙師正置身在空蕩敞闊的溫泉殿裏。

四周熱氣騰騰,赤褐色的天然岩石環繞而成的池水冒着虛白飄渺的熱氣,肌骨如瓷的顧仙師泡在其中,池水輕微波動,浮動在他半截纖厲瘦削的肩骨和玉白細長的脖頸上。

他整個人難得呈現出放松的姿态。

由于昨日他被郁承期折騰得夠嗆,後來又渡化了入魔的鬼修,耗費了不少靈力,身心俱疲。

因此他現在神魂舒張,運轉靈流,正微阖着鳳眸調理內息。

幾個時辰過去。

直到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他才緩緩從水中站起身。

濕濕瀝瀝的水珠順勢滑下,那雙瑩潤玉色的足踩上岩面,顧懷曲披了件松散的裏衣,衣裳貼合着他勁瘦颀長的身骨,将人襯得別樣清瘦玉冷。

他站在銅鏡前。

清清冷冷,眼眸一垂,視線下意識的落在了自己脖頸上——

那上面紅痕斑駁,仍有蠻橫過後留下的痕跡,紫紅交加,尚未消退,瞧起來頗為暧.昧。

顧懷曲面色微沉的出着神,不知在想什麽。

擡起指尖,鬼使神差地輕撫了上去……但就在觸碰的一瞬,仿佛火燒火燎一般,他被燙着了似的縮回去,用力蜷緊了手指。

耳根不由自主地羞赧泛紅。

顧懷曲別過臉去,繃着張清冷紅透的臉,不再看了,抓起外袍穿起來,高束的衣襟将一切遮擋得嚴嚴實實,轉身出了大殿。

顧懷曲近兩年身體不大好。

所以每月月初,無澤長老都會親手熬一碗滋補的湯藥命人送過來。

湯藥用的是極其稀貴難得的藥材,放眼整仙界,百年也就結那麽三五顆,千金難求,連顧大仙師都不得不省着點用。

服藥的最佳時辰是靈氣最盛的午時。

顧懷曲掐着時間,準時回了讓清殿,正巧無澤殿的女弟子已經端着藥碗,順手帶來了小廚房做好的豐盛午飯,在門口候着了。

“進來吧。”

顧懷曲擡手,指尖剛一碰到殿門,忽地意識到裏面有人,不禁眉頭微皺。

他推門的動作頓住,轉身對那弟子改口道:

“……罷了,交給我便可,你回去吧。”

他從弟子手裏拿了東西,那弟子卻仍然沒走,顧懷曲以為無澤長老還囑咐了什麽,怎料對方一開口,竟問了句意想不到的話,嗓音低微柔軟,有些熟悉:

“敢問仙師,郁師弟傷勢如何了?他……還好嗎?”

顧懷曲愣了。

擡起眸,這才注意到她的臉。

他認出來了。

這女弟子不正是無澤長老座下的那名愛徒,魏雪輕嗎?

郁承期那日雨天背回來的女子。

顧懷曲面色微沉。

對方眉眼清雅柔情,眸中難掩關切,顧懷曲只看了她一眼,語氣便不易察覺的冷了幾分:“他無甚大礙。”

魏雪輕抿唇:“那仙師可否……”

對方好像想提什麽請求,但顧懷曲已經轉身進了大殿,根本沒聽,無情關上大門,将她拒之門外。

屋內,那混賬東西美夢正酣。

郁承期占據着顧仙師的床榻,上半身還只裹了繃帶,不穿衣服。聽見有人進屋,他醒了,一擡眼,正看見顧懷曲棺材般冷冰冰的臉。

“滾出去!”

郁承期:“……”

讓清殿的大床又高又軟,帷幔銀白灑金,連空氣都彌漫着厚重木香和缭繞微甜的鵝梨香,哪哪都令人舒服。唯獨顧懷曲這張冷若冰霜的臉,一睜眼就讓人心生不悅。

郁承期面無表情的一掀眼皮,墨黑細軟的碎發垂在臉側,整個人懶洋洋地側躺着賴在顧仙師床上。

剛睡醒便打着哈欠,接着若無其事地握住顧懷曲的胳膊,忽然使勁一扯!

顧懷曲猝不及防,手裏的托盤險些摔了,登時惱怒,火冒三丈地罵了句“滾”!托盤受其連累,被怒氣沖沖地咣當放到一旁。

裏面那只玉白剔透的小碗頓時吸引了郁承期的注意。

“這是什麽?”

小碗裏盛着黑漆漆的湯水。

雖然和飯菜放在一起,但氣味一聞就不同尋常,哪怕是稀世珍寶,熬出來也不可避免的有股藥的清苦味。

他撐起半個身子,又仔細往那碗裏看了看:“師尊病了?”

顧懷曲不理,只質問他擅闖入殿的事:“你何時又動了我門外的禁制?!”

“是你自己蠢呀,這都沒發現。”

郁承期渾不在意,注意力仍沒從那碗藥湯上離開,湊近嗅了嗅,一聞便知道是了不得的好東西,頗有些好奇。

顧懷曲又怒又冷地盯着他。

郁承期感受到視線,挑眉上下掃量他:“幹什麽這麽看我?本尊又沒打算下毒。”

“……”

顧仙師與他無法可說,忍了又忍,不想理會,又怕耽擱了湯藥滋補的療效,便想去一旁将藥喝了。

但郁承期犯軸似的,一把拽住他,疑神疑鬼地眯了眯眸:“到底是什麽藥?幹嘛躲躲藏藏?”

顧懷曲冷然瞥他:“松手!”

“好啊,那你別動,就在這喝。”

“憑什麽?滾開!”

言語飛速碰擦起來,兩人立馬又在“快滾”和“就不”之間夾槍帶棒,争執了好半晌——想來若不是郁承期眼下無法劇烈動作,恐怕還會嫌事态不夠嚴重,将事情挑得再激烈些。

但饒是如此,他仍是将靈力暫無的顧仙師按在了床邊。

争執之間,郁承期傷口都有些撕裂了。

雖然他按住了顧懷曲,但胸前的劍傷傳來陣陣撕扯的刺痛,因為動作幅度太大,剛包紮不久的繃帶下傷口輕微崩開,隐約滲出血紅。

郁承期一時薄唇略微泛白,吃痛地低低抽了幾口氣,卻不知犯的什麽倔,仍在很固執地與顧懷曲較勁,按着不許他走。

顧懷曲視線掃過他的傷處,眉間緊擰起來。

那只大掌用力按着他的肩膀,牛皮糖似的甩不開,股回去又試圖掙了掙,見掙脫不得,索性也不動了。

……顧仙師不想浪費好藥,認命了。

他餘光朝那人胸口瞥了眼,忍了口氣……在這喝就在這喝。

他沉着臉背對着郁承期,将碗抵在唇邊。

微苦的藥汁緩緩滑入口中,但是只剛喝了兩口,身後那混賬又很快緩過來了。

郁承期捂着傷口,輕輕抽着氣,宛如一條癞皮狗,不依不饒地湊過來。

不知是因為顧仙師心裏有鬼,還是別的什麽,他總覺得郁承期今日有些微妙……格外地惹人心煩。

郁承期貼得極近,從背後冒出來挨着他的臉側,氣息溫熱,偏頭往碗裏瞅了瞅。

那嗓音裏還帶着疼痛後的沙啞,仿佛就是閑出屁了,傷成這樣,硬要揪着這碗平平無奇的補藥不肯放過,頗有些不悅,恬不知恥地追問:“到底是什麽好東西?給本尊嘗一口。”

“……”

顧懷曲手指攥緊了碗。

他深吸口氣壓下額角暴起的青筋,忍聲擠出一個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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