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驚變(二)

韓城神情沉黯,餘光之內,那只黑貓卻倏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驀然拔起一道陰影,四周氣壓驟降,強勁的壓迫感籠罩在頭頂,一只手掌猛然伸過來,揪住了他的衣襟,陰冷沉郁,低聲咬牙道:

“你活膩了?還不閉嘴?!”

韓城擡眸,猛然對上一雙兇戾的眼!

“啊!!”身旁傳來小師妹的驚呼。

連楚也都傻了眼,擡手發顫的指着他:“你,你你你……”

師尊身邊的那只貓崽,怎麽會!!

……怎麽會變成郁承期?!!

接二連三的駭然消息幾乎将他們沖昏了頭,猶如當頭一棒,腦中倏地發懵,半晌才意識到。

難道到這麽久以來,郁承期一直、一直——!!

“都是因為你。”郁承期已經沒了再用貓身遮掩的必要,毫不顧忌旁人,兇煞之态畢現,恨不得一掌拍碎韓城的頭!

他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方才門外已經有人溜去通報宗主了,再過片刻,全宗都會知道你們是被種下了魔核、不仙不魔的孽障!叫你胡言亂語,這下鬧得人盡皆知,整個讓清殿都別想好過!你可滿意了?!!”

郁承期不似顧懷曲那般仁慈,從來罔顧人情。

韓城現在就算悲痛欲絕,一頭撞死,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他更不是在意什麽讓清殿。

而是如今“魔核”一事暴露,他在衆人眼中就成了跟韓城他們一樣,可憐又可恨的魔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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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如何留在山海極巅?如何迅速恢複修為?他的仙核都被這個蠢貨給吞了,若是離了這塊風水寶地,待他魔核大成時出了差錯怎麽辦?!!

還有顧懷曲……

該死!!為什麽就非要承認不可?息事寧人不好嗎?!!

他方才吼出的這番話太過令人震愕,以至于讓衆人忽了話中的“你們”二字。

曾經沉穩冷靜如韓城,竟也喪失了理智,如今本就覆水難收的局面,徹底變得一團糟糕。

衆人心底紛亂如麻。

就在這時候,門口忽然傳來弱弱地一聲:“師尊……”

顧懷曲微動,擡眸看過來——

是錯過了這場大戲的兩個小師弟,姍姍來遲了。

殿內的氣氛僵冷得難以言喻。

兩個小孩子感受到氣氛,小心翼翼,只敢遠遠地望着。他們看着屋內,楚也和宋玥兒僵硬蒼白的站在一邊,韓城滿面頹沉,跪地不起,郁承期正氣恨暴怒,揪着韓城的衣襟。而他們的師尊顧懷曲,此時淡淡看着他們,不知是不是錯覺,今日那雙素來清冷寡淡的鳳眸裏,好像分外的幽暗難明。

兩個孩子有些無措。

顧懷曲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靜寡淡,眼眸微沉,朝他們伸手:“過來。”

安逾和安策年紀雖小,但心性穩正,純澈通透。

他們乖乖邁入殿門,沉默不語的走到顧懷曲身側,抿住了唇,什麽也沒有多問。

殿內沉得猶如死寂,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外面閃過幾道金光。

宗主江應峰與諸位長老來了。

幾人斥退了讓清殿外所有的随侍弟子,面色陰沉冰冷,興師問罪般的風風火火闖進來,揮袖在殿門外設起一道隔音結界,扭過頭來,沒有半點猶豫。

目光直直看着顧懷曲,恨鐵不成鋼般的道:

“小曲,發生了何事!”

“為何方才有人來報,說你殿內弟子盡數皆是魔族?到底怎麽回事?你不是一直藏得好好的,為何忽然變成這般局面?你怎能如此松懈?如此大事,你、你你……!!”

暴脾氣的如執長老憤然一甩袖,狠狠咬牙。

其他長老同樣急得直轉:“趕快說清楚,可是遭人暗算?到底是何人捅破了此事?!”

宗主江應峰也開了口,臉色同樣沒好到哪去,面色沉肅緊板,眉間擰出深深的溝壑,語氣按捺不住的急切:“小曲,別急,我相信你自有理由!究竟是何人搗鬼?你殿中這些弟子又是從何得知的?趕快說清緣由,說不定還有可挽回!”

鋪天蓋地般的質問湧來。

韓城聞言眸中微震,身形又是一顫,頗有些難以置信,望向江應峰的眼神都有幾分失神空洞,唇色愈發蒼白道:“宗主,長老……你們也早知道此事?!”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

讓清殿弟子之事,根本不是師尊一個人的秘密……長老們故意瞞着他們?!

為什麽??

不止他疑惑,就連郁承期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以為這只是顧懷曲一人的所作所為,畢竟以顧懷曲的性情,為了所謂的大義,做出這種憐憫衆生的蠢事完全有可能,所以他也從未想過,這件事還有旁人知道!

可這些長老為何要包庇顧懷曲?

包藏魔種乃是大罪,難道他們也一樣和顧懷曲犯蠢,動了恻隐之心,寧可冒着大不韪的風險,也要将一群被種了魔核的弟子收歸宗門?!

不可能。

郁承期眸中一凜,微眯的視線猶如帶刺毒蠍,暗暗積恨,掠過這些人的臉。

此事一定事出有因,按顧懷曲沉默寡言的性子,更不會向這麽多人透露,這幫半截入土的老頭子之所以這麽緊張,必然與這件事脫不了幹系!

否則真當仙界都是什麽好人麽?是他們逼迫了顧懷曲也說不定!

殿中的每個人各懷心思,長老們還在不斷逼問,數道目光緊盯,一聲聲緊促的質問落在顧懷曲耳中,焦灼刺耳至極,顧懷曲卻嘴唇緊抿,半晌沒作聲。

殿外微薄的晨光映射進來,薄雲壓抑,屋內顯得陰沉至極。

顧懷曲敬重面前這些長輩。

他自幼并無雙親,唯有宗中這些師長是他的恩人,即便他在世人眼裏修為無上,是聲名鼎盛的讓清仙尊,但面對着山海極巅的這些長老,他只是個年紀算幼、資歷淺薄的晚輩,始終要知曉知恩圖報。

顧懷曲無話可說,閉了閉眸,寧願獨自抗下一切,眉間微皺道:“無關旁人,都是我的疏忽……請宗主責罰。”

“你!”

江應峰頓時怒了。

方才讓清殿的随侍弟子不知輕重,前去禀報時,讓不少弟子都聽了去,消息一旦走漏,後果難以設想!他眉目冷肅道:“小曲!都這個時候了,你難道真想陷整個宗門于不義嗎!”

“宗主,其實是我……”韓城強忍着心緒,剛想認罪。

顧懷曲卻眉眼冷垂,固執己見地打斷他:“的确無關旁人,後果該由我一人承擔。”

“小曲!!”

“師尊……”

如執長老因他這一句勃然大怒,老皺的手指氣得發顫:“一人承擔?說得輕巧!你倒是告訴我,你要如何堵住天下的悠悠衆口?何人會聽你辯解?!我整個山海極巅的弟子,如何才能不被你連累?”

“都這個時候了,你犯倔能有何用?!”

他氣極了,掌心驀地化出一道戒鞭,靈流灼灼刺目,怒喝道:“給我站好!”

衆弟子面色大駭,如執長老竟要責打師尊!

那鞭子猶如淩厲的刀刃狠狠甩下來,靈流肆虐,帶着暴躁的怒氣,剛猛兇狠地朝着顧懷曲狠狠一抽!

“啪”地一聲!!

戒鞭落在顧懷曲身前,純白單薄的衣襟前迅速染紅,皮開肉綻,滲出鮮紅的血。

“!!!”衆弟子大驚失色。

“師尊!!!”

韓城徹底被眼前的一幕驚醒,終于為自己的莽撞感到悔恨,可事态已然不受控制。如執長老在宗中專管戒罰,脾氣最爆,抽起人來毫不手軟,此刻又氣火攻心,抽了一鞭仍不肯罷休,再度擡起手來!

——啪!!

又是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肆意的血液流淌下來。

可這道鞭卻沒落在顧懷曲身上。

而是郁承期的手背。

在鞭子落下的前一瞬,郁承期一個側身擡手護住了顧懷曲,正巧擋下了那一鞭,帶着靈力的特制戒鞭抽在手上,引起一陣火辣辣鑽心似的疼。

他整張臉都因劇痛而扭曲難看起來,擡起眸,陰翳忍怒地盯過去,咬牙道:“長老……息怒。”

如執長老喘着氣瞪他,怒火難以平息。

事情發展至此,衆人都明白事态的嚴重性恐怕已經無可挽回。

山海極巅本就是仙界第一大宗,既是世人矚目,也受萬衆環伺。一旦出了任何醜聞,不僅宗門威望受損,更會讓整個仙界落人話柄。

顧懷曲,那是他們仙界無人不知的八大仙師之一,向來以矜傲無私、恪守己道為名,如今他始終掩藏的仙主身份也暴露了出去!倘若一旦被人知曉他包藏魔種,座下養育多年的弟子皆為魔患……那麽整個宗門,該落得何等後果?

殿內一時沒人言語。

江應峰眉心沉肅,沉沉地盯着顧懷曲,半晌只留下一句:“你欠我等一個解釋,若是想明白了,記得去前殿。顧懷曲……你好自為之。”

他寬袖一拂,轉身與衆長老離去了。

顧懷曲面色依舊沉冷,唇角緩緩地溢出一縷鮮紅。

放在那一鞭勁厲十足,打在他的胸口上。

他望着殿門,直到那幾道身影逐漸走遠,瘦削的身子終于忍不住輕微發顫,緊鎖着眉間,猛然咳出一大口血!

面色蒼白無色,在一衆弟子的呼喊聲中,驟然昏了過去。

......

一日之間,整個宗門因讓清仙尊私藏魔種一事大亂。

消息傳得很快,山下已經隐隐掀起了波瀾,猶如暗潮湧動,衆人知道,再過不久就會有一陣軒然大波,将整個山海極巅沖得不成模樣。

魔種對于仙界而言,就如同一柄淬了毒的致命刀刃,被種下魔核的仙族與走火入魔無異,但凡與之沾染,哪怕是山海極巅這樣的大宗,也必會受千夫所指,一落千丈。更何況是包庇。

因此宗中弟子人人自危,暗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一同挺過這次的難關,氣氛倒也可見團結。

但與此同時,外界卻不可避免的對讓清殿産生了非議,或多或少染上異樣的眼光,提起“讓清仙尊”四字時,衆人臉上都已經不見了往日的敬畏,反而複雜至極,沉默中添上了一抹難以言喻。

無論宗主如何壓制也好,許多不堪入耳的指責仍是被傳來傳去,最終幾經流傳,發酵變質,傳進了讓清殿衆人的耳朵裏——

世人心中至高無上的讓清殿,已然搖搖欲墜,快要跌入泥潭。

他們說,讓清仙尊身為仙主之後,這麽多年卻從不将身份公之于衆,必然早已包藏禍心。

讓清仙尊收留魔族孽患,興許早有謀逆背叛的打算,多虧有人發現得及時,否則還不知該釀成什麽大禍。

顧懷曲多年以來故作清高,虛與委蛇,背地裏竟私通魔界!什麽仙主之後?他怎麽配得上“仙主”二字!

什麽?難言之隐?

不,他可是霁月光風的讓清仙尊,誰人能逼迫得了他?怎麽可能有難言之隐,他一定是心甘情願的!

背叛仙界。

罪該致死!

讓清殿一時淪為衆矢之的,就連宗中弟子聽多了流言,也隐隐有了動搖的趨勢。

那可是讓清仙尊啊,旁人不知道,他們卻清楚他是怎樣的人,身為山海極巅的弟子,他們自該衆志成城,信任顧仙師的……但……這一切終究還是沒有一個合适的解釋,一部分人還是忍不住受了流言鼓動,有所懷疑了。

難道他們的讓清仙尊……當真早有逆心嗎?

殿外風言風語四起。

殿內的衆人卻誰也沒有心思去探聽。

這幾名弟子,身世墜入深淵,與仇族淪為同袍。其中最悲的不過韓城。

千夫所指,人言可畏,讓清殿的地位岌岌可危,山海極巅恐怕已經再不能容他們。對此心思最多的不過郁承期。

一切都山雨欲來,可在如此緊張的時候,郁承期又隐隐感到沒那麽擔心,在這種時候,他竟對顧懷曲有種莫名的信任。他總覺得,顧懷曲雖是個執拗頑固的傻子,卻懂得權衡利弊,以大局為重。

他背道而馳的想,顧懷曲當時之所以承認得那麽痛快。

說不定……早有他自己的考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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