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驚變(五)

魔界地下,魔氣源源不絕的滲透而出,沉睡于地底的魔獸紛紛蘇醒。

夜深時分,整個魔界回蕩着魔獸低沉的嘶吼獸鳴,躁動難安。

這種狀況持續了整整三日。

魔民們心慌意亂。

而魔宮之中,所有人都開始意識到——那是他們的帝尊要回來了。

消息傳到仙界的時候,頂層的各個大宗顯然與魔宮一樣措手不及。

當日那位大宗長老竟一語成谶。

經棠的血脈當真現世了!

三年前,魔界毫無預兆的引發禍亂,無數魔獸湧入仙族地界。

而就在這一日,三年前的禍端再次重蹈覆轍。

魔獸蘇醒,身上的魔氣甚至比三年前濃郁了數倍,通體渾黑的魔獸們烏泱泱湧入,撞破仙魔兩界之間的結界,闖進了仙門!

相較于上一次有所不同的是,這些魔獸不再群龍無首般的四處橫沖直撞,而是像受了某種號令,盤踞在了仙界的某處無人之境,就像得到軍令的兵卒駐紮在此,翹首等待着他們的王。

山海極巅內。

他們的仙主已經許久不見人影。

郁承期也消失了整整三日。

讓清殿的結界嚴嚴實實,旁人不敢擅自亂闖,仙主消失,整個山海極巅一時大亂。也就是在魔獸動亂的這一日,魔族的威脅再一次侵害到了仙界,山海極巅迫于形勢所迫,不得不給世人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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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清殿的其他幾名弟子被捉上了誅仙臺。

原本大局已定,可是經過一番查驗,竟沒人從他們身上查探出半縷魔氣。

衆人茫然困惑的同時,又都松了口氣。

高臺之上,江應峰與幾位長老們相視了幾眼,神情說是意外,卻好似又在意料之中。

甚至有一瞬的悵然若失,透着幾分悲憫。

他們已經确定,有些早知道會失去的東西,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宣告了消逝。

讓清殿的弟子們雲裏霧裏的重獲了自由,就這麽被放了。

同一天。

郁承期魔核大成。

賀輕侯率領着數位名聲赫赫的魔衆,前來山海極巅的山腳下迎接。

他們大張旗鼓,肆無忌憚,又好似刻意炫耀,将山海極巅這座所謂的“仙界第一大宗”踐踏得毫無尊嚴。他們表面恭恭敬敬,對諸位仙長們善意有加,仿佛只是到此拜訪的來客。

等到郁承期順着石階從山下走下來的那一刻。

仙界衆人徹底驚掉了眼。

魔界之人暗中驚嘆,雙眼發亮,甚至有人看着那幫仙長驚駭氣怒的神情,當場笑出了聲。

那個戾氣滿身的男人從山海極巅走下來,仿佛一夜之間,他的身影變得極為陌生,挺拔高大的身形變成了猶如從地獄沾染了血氣的魔,腰封緊縛着他淩厲的腰身,凜冽的風吹掀衣擺,滾滾黑袍如濃雲般狂妄翻飛,漆黑的魔氣與之混為一體,難舍難分。

他逆着背後的天光雲影。

镌刻凜然的臉上渾無表情,冷冷地,睥睨地垂眸看着衆人。

那一眼,就像一柄勾魂索命、見血封喉的彎刀。

蠻橫強勢的煞氣令人心驚肉跳,心頭沒來由地陣陣窒息。

他修長的雙腿,一步一步,拾級而下。

山海極巅的衆人漸漸瞪大了眼,既是因為不可置信,也是因為怒氣!瞳孔在劇烈震顫,直覺得眼前發黑,耳畔嗡鳴,連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顫抖!

這個孽障!!

他竟是……竟是……!!

魔衆的神情愈加充滿惡意。

是了,他就是讓清仙尊座下的弟子,魔界如今的帝尊。

在那男人的身後,還有一道不起眼的身影。

細瘦纖纖,姿儀端婉。

乃是本歸于無澤長老座下的魏雪輕。

魏雪輕是郁承期在閉關後,打開大門時見到的第一個人。

郁承期早知道,多年前,魔界暗中安插的卧底是她,那一年私通魔界,令賀輕侯成功将郁承期從山海極巅帶離的也是她。

但同時他也明白,當初偷走他血的人,還是她。

郁承期魔核大成之時,他打開門,便看見魏雪輕正站在院子裏。看見他出現的那一刻,她的眼眸在泛光,再也不掩飾眸底的傾慕與欽佩,恭敬地垂下頭,筆直跪下來,向他高聲地喊。

——敬山君左使,恭迎尊上。

于是他索性将她帶了出來。

如今世人皆知了。

山海極巅養出了一個魔主,直到最後一刻時還渾然不知。

仙主顧懷曲的愛徒,就是魔界的帝尊。

帝尊郁承期利用了山海極巅,多年以來養精蓄銳。

把所謂的仙界第一大宗,和那位仙界的極頂宗師,耍得像個笑話。

一夜之間,山海極巅的名望徹底淪為了笑柄。

仙界百姓人心惶惶,唯恐兩界發戰,風雨飄搖。

……

回到魔宮之後,郁承期又繼續閉關調息。

宮外魔界的魔民們聽聞帝尊現世,早就沸騰了,宮內的下屬們也個個收斂了活絡的心思。

“帝尊”這個稱呼,代表的就是整個魔界的王,魔宮內大半手握重權的世族,體內都與帝尊血脈結了契,無人膽敢違抗,否則就是個死字。

這也是當初賀輕侯為何不敢将此事告知整個魔宮的原因。

賀輕侯的血契特殊,帝尊血脈死了,他也得落個半身不遂。萬一宮內有人心懷不軌,提前将郁承期那未長成的血脈扼殺在搖籃裏,事情可就壞了。

如今郁承期大成歸來。

賀輕侯的身份又徹徹底底的拔高了一層。

他是郁承期的心腹,是帝尊的肱骨之臣,放眼魔宮上下,僅他一人。

郁承期閉關了十幾日。

在這十幾日中,賀輕侯大張旗鼓、揮霍無度,張羅着整個魔宮操辦了一場盛宴。

他要這場盛宴舉世皆知。

要整個六界鬧得沸沸揚揚。

要讓帝尊重歸的消息震懾整個魔界。

要更加狠狠地,打仙界的臉。

他只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花了數千萬兩金銀,籌備了魔界最罕見珍貴的食材,最美貌的歌姬,召集數百名高階修士組成盛大的璨火流光陣,數萬名将士預備在城下揮戟演武,還将上千名絕色美人帶進宮門,填充了帝尊的後宮。

他還得知了一件天大的消息。

他甚至心中猜測,倘若帝尊知道了,會不會更加高興。

在郁承期出關的這一日。

這次門外的不止一個魏雪輕,而是魔宮上下所有的臣子。

殿門沉聲打開的那一刻,殿外的魔臣齊齊跪拜在長階之下,遼闊的空地被擠得密密匝匝,摩肩如雲,震聲齊呼。

衆人只依稀看到,白玉長階之上,那男人身姿颀長挺拔,墨發與黑袍翻飛在風裏,眸子好像慵懶沉冷地睨着,因為太遠,而看不清神情。

賀輕侯是第一個起身上前的。

他詢問了郁承期的狀況,又将這些日籌辦的盛宴一五一十的告知給了郁承期。

包括美豔的歌姬。

龐盛的流光陣。

演武的魔兵。

也包括上千的絕色美人。

果不其然,郁承期那雙淡漠地眸底終于露出了些難以分辨的意味。

他負着手,手臂上的帝尊紋印如今已經消失不見,徹徹底底的烙印進了他的靈脈裏。

“知道了。”回應的聲音聽來有幾分涼薄。

“尊上,接下來可要收回他們的權印?”

賀輕侯眨了眨眼,仍穿着那身明目張膽的重紫色绡衣,說話的聲音卻不自覺地比以往慎重了起來。

面前的男人自從魔核大成後,已經全然像變了一個人。

渾身的魔氣深重,那種蠻橫得好像撲面而來的氣息附帶着一種戾氣,像扼人喉嚨的厲鬼,讓他那本就俊美棱厲的眉眼,看起來愈發銳利兇狠。

如今就連賀輕侯也不大敢直視他。

深秋的風又冷又寒。

他墨發随風拂動,一身駭然冰冷的氣息令人忍不住想打個寒顫。

這原本是個不用多想的問題。

郁承期卻稍加思忖了片刻。

淡漠地想,收回來麽?

若是收回來,便意味着他在昭告天下,要徹底執掌魔界,萬權歸一,不就相當于答應了臨走時顧懷曲的那句話,正合了顧懷曲的意?

不過……倒也未必。

他想,其實還有一種更有趣的辦法。

他可以收歸了所有的權,卻坐視不管。

如此,不是更加有意思?

那雙密如鴉羽的眼睫下,郁承期眸中幽暗難測,盡是諷意。最終嗓音低沉地道:“收。”

“是。”賀輕侯以扇掩面,答應下來。

郁承期垂眸瞥着衆人,長長石階下,跪拜着密密麻麻的魔臣。

凜冽寒風一陣陣刮過,他們卻如石塑一般,半晌無人敢動上一動。

新上任的帝尊只覺得一陣乏味,提不起半分興致,漠視而過,邁開了腳步,緩緩地朝着某座大殿走去。

馥郁熏香的寝殿裏,滿室金紗帷幔。

他坐在狐絨軟毯上,千盞昂貴的金枝燭将大殿照得燈火通明,絲絲縷縷的青煙從香爐的镂空銅花裏逸散出來,排列如魚的侍女低眉颔首,侍奉左右。

賀輕侯給他倒滿了茶,恭恭敬敬的奉上來,說道:

“對了,尊上。”

“宮宴已經預備多時,今晚我們便可普天同慶。那地方屬下精心安排了多日,費了不少心血呢,尊上可要現在去瞧瞧?”

郁承期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心裏卻不知在想什麽。

他掃過眼前,一想到這才是身為一界之主所該擁有享用的一切,眼底的譏諷反而更濃。

賀輕侯不懂他是為何而諷,不敢揣測。

只聽郁承期又忽而開口:“後宮在何處?”

賀輕侯一頓,立刻媚眼一彎,自以為意會到他的意思,嗓音柔細造作,如善從流地道:“就在這座大殿後的西側,整片皆是。屬下早有準備,原本就已經讓美人們沐浴更衣,打算今晚送到尊上的寝殿中來。這個時辰,距離宮宴也快開始了,不然尊上先挑幾個,享用一番?”

郁承期指尖慵懶地點着桌案。

沒來由地沉聲道:“騰出一座寝殿。”

賀輕侯頓了一頓,看向他:“……騰出一座寝殿?”

郁承期眸中淡漠譏诮,不緊不忙地敘述他的要求:“天寒了,殿裏裝上地龍,要暖一些,帶一間小廚房。侍從不必太多,要清淨。”

賀輕侯張了張口,似乎遲疑:“尊上是……”

“還有,周圍要幹淨,讓你的人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電光火石那一下。

賀輕侯好像懂了,後半句話沒再說出口,忽然暗暗挑起那雙眼來,晦暗不明,難言地看向郁承期。

那男人此刻的神情,和以往提起某個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應道:“是……屬下立馬就叫人去辦。”

“不過……”他刻意頓了頓,又說,“屬下這裏還有一個好消息,尊上可要先聽了,再做決定?”

郁承期看他:“什麽消息?”

賀輕侯神色幽幽的,低順地垂着眼,可意味聽來更像是刺探。

他說道。

“就在那日尊上回魔宮閉關的當晚,屬下收到了密探來報,信中所述的,幾乎已是證據确鑿。據那密探所說——”

“仙主顧懷曲,在您下山當日……”

“身投熔爐。”

“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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