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師尊的載體

沉香熄滅的一瞬間,一襲挺拔黑袍的男人恰好趕在這一刻化出身形,出現在陣裏。

賀輕侯幾乎吓癱在地上,如蒙大赦,西子捧心般揉着心口。

還好……還好回來了。

他險些以為郁承期要把自己留在陣裏!!

就在這時,他餘光一瞥,發現聚魂鼎也發生了變化,整座大陣翻天覆地般的産生巨變。

陣光熾烈猩紅,猶如滾滾大火燒起來。

宋玥兒第一時間驚道:“陣法變了?!是不是師尊的魂回來了?!”

“……郁師兄,郁師兄把師尊帶回來了!!”

宋玥兒的聲音裏帶着不可抑制的顫音,她太過激動了,以至于忽略了,郁承期的手也是顫的。

郁承期背後浸出了一層冷汗,半晌才回過神,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沒有遲。

他趕上了。

他把師尊帶回來了……

郁承期繃緊的脊背終于稍稍放松下來,閉了閉眸,深深呼吸,來不及細想顧懷曲為何願意跟他回來。

蒼白的薄唇微動:“……賀輕侯。”

賀輕侯從刺眼的陣光中緩過神,幹澀道:“啊,屬、屬下在……”

“後面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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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嗓音沙啞,好像刺骨的寒針。

眉間難以形容的沉郁。

“不得有誤。”

“……是。”

……

死而複生,并非一朝一夕可成。

當年郁承期複生,只用了短短三個月。這種特殊的能量全都來自于通天大陣,可如今顧懷曲只有一個聚魂鼎,時間便一拖再拖,不知何時才能有個盡頭。

重生之日,好像遙遙無期。

一轉眼,春複夏,夏複秋。

四季更替變換,這座偏僻大殿的門永遠緊閉着,每個夜裏,都有重重陣光透過殿窗,映出詭異輪轉的猩紅。

在這一年之中,敬山君聽到風聲,手下的魏雪輕已經叛入帝尊手下,他自知事态暴露,索性及時叛逃到了鬼界。

鬼界與魔界就此結下梁子,細數樁樁件件,矛盾重重。鬼界搶先一步,企圖與仙界聯手,抗衡魔界。

可仙界又豈會不辨是非?

郁承期早在那次擅闖了山海極巅以後,便在私下與仙界有了往來。雖然只是簡單的幾次聯絡,談不上關系緩和,但好歹也讓仙界明白了——鬼界一直在從中作梗,他們等待坐收漁翁之利,已經很久了。

郁承期雖不挑明,但仙界只要着手一查,很容易便會知道——

這些年中仙魔兩界許多的矛盾,追根究底,查到源頭,都與鬼界有關。

至此,三界之間算是按兵不動,相互掣肘猜疑。

倒也安分了不少。

轉眼又一年。

郁承期已經将魔宮之內的異黨徹底連根拔起,根除殆盡,将整個魔界的勢力徹底收入囊中。

兩年來,魔界與鬼界邊境碰擦不斷,郁承期似乎根本無意與鬼界和平共處,對鬼界的報複已經勢在必行。

兩界關系就猶如繃緊的弓弦,岌岌可危。

而日複一日的,郁承期也從未停歇過對魔界的整治。

他好像很有野心,又全無野心。

在旁人眼裏,他好像可以為了整頓魔界而不擇手段,兇惡不仁。可到了夜裏,又有人時常見到他走入那座偏僻的大殿,好像漫無目的,有時會帶上一堆古籍去裏面看書,有時甚至會在裏面小憩,不知究竟在惦念什麽。

兩年前,賀輕候得了命令,因此三五不時就得去殿中加固陣法,經常會在那裏見到郁承期。

他們的帝尊總是坐在那一把黃梨木的椅子上,面前擺着厚厚幾摞書。

要麽神情焦慮,眉頭緊皺。

要麽神色放空,向後靠在椅背上出神。

賀輕侯不敢上前搭話。

因為倘若他一張口,必然會得到質問——

“管好你自己!本尊交給你的任務,到底何時能完成?”

完不成,那他就得死。

再繼續拖着,他還是得死。

賀輕侯悻悻躲遠了,整日說不出的幽怨。

也就是在某一日,郁承期又逼問起往事。

他知道賀輕侯有所隐瞞,卻很難猜出他到底隐瞞了多少,又為什麽隐瞞。

從前他不能深究,是因為他修為尚未恢複,沒有光明正大的登上帝尊之位,而如今,他想要誰生不如死,好像就只是一句話那麽簡單。

賀輕侯也深知如此。

于是自稱已經和盤托出——

他說,他其實只是不想再看見魔界重蹈覆轍。

當年帝尊經棠與仙主吟風,關系匪淺,可他們的性情實在相差甚遠,一個偏執瘋癫,一個深明大義,最終才會淪落到那般境地。

而如今的郁承期和顧懷曲……其實和當年的吟風經棠很像。

“尊上,屬下都是為了您好。”

“您與那位讓清仙尊,其實……”

其實勢不兩立,是最好的。

他險些又說出惹得郁承期不悅的話。

頓了一頓,沒再繼續下去。

他不覺得當年仙魔兩界相互憎惡、兵戈相向,有什麽不好。當年的經棠帝尊野心勃勃,若非受了仙主吟風的影響,或許早就踏遍六界,成了六界之主。

世人都以為吟風經棠是天生的宿敵。

其實不然。

吟風只是帝尊經棠路上的絆腳石,如果沒有他,經棠早就該風光無限,受萬人朝拜。可最後他卻死在了吟風的劍下,成了一縷冤魂。

如今的郁承期在走經棠的老路。

倘若他冥頑不靈,始終過不去這一關。

那最後的下場,與當年那個經棠……又能有何不同呢?

“……”

盡管他言語未盡,但郁承期聽到此處已經覺得厭極了。

他不是經棠,顧懷曲也不是吟風,卻都有着這一身洗不掉的修為與血脈,好像怎麽解釋都顯得無能為力似的。索性不談了,懶洋洋放下手,譏諷地擡眸看向賀輕侯:

“……除此之外呢?”

“賀輕侯,前些日,本尊無意跟魏雪輕問起了當年的事,才知道六年前本尊第一次離開山海極巅的時候,之所以那般順利,根本不是靠那個女人裏通外合。”

“可你不是說,山海極巅內只有她一個眼線嗎?”

“賀輕侯。”他纖長有力的手指緩緩捏着骨節,語氣透着滲人的寒意,“你又騙本尊?”

“屬屬、屬下豈敢?”賀輕侯高大的身形嬌弱得不成樣子,目光閃躲,“當年山極巅的确只有這一個眼線……可屬下也從未說過,是魏雪輕從旁助力,将您放走的呀。”

“那是何人?”

“……”

賀輕候猶豫了一番,回答他:

……是顧懷曲。

其實當年早在帶走郁承期之前,賀輕侯就曾私下與顧懷曲見過一面。

那時的顧懷曲的确疏遠了郁承期,想過殺了郁承期,可他猶豫不決,不曾下手。

就在那時,賀輕侯卻告訴他:魔界的人也是人,既然他顧懷曲深明大義,便不該讓他們的帝尊死。帝尊一死,魔界群龍無首,長久下去,更會生靈塗炭。

何況郁承期是他的弟子,郁承期怎麽可能對他恩将仇報,又怎麽可能會害了他的同門兄弟……

顧懷曲身為他的師尊,難道就不願意信他麽?

……後來事實是。

顧懷曲信了。

或許顧懷曲早就在等這一天。

他遲遲不肯對郁承期下手,既是于心不忍,也是在等一個不必殺郁承期的理由。

只要有一個理由,無論是否足夠有力,他都會動搖。

歸根究底……他舍不得。

賀輕候那次的游說格外的輕松簡單。

顧懷曲只沉默了片刻,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答應放郁承期離開山海極巅。

可在那之後呢……

郁承期又做了什麽?

他毫不知情,只滿心惡意報複。

他将他的師尊綁在暗室,羞辱了整整一月。

後來甚至還為了那個空無一字的墓碑,對他恨之入骨。

而顧懷曲……原來早就知道他要回歸魔界,更知道他還活着。

所以他才會有一座無字墓碑。

所以顧懷曲才會無動于衷……

“……”

郁承期喉結微動,閉了閉眸,略微仰起頭,有些無力地向後靠去。

……他知道自己錯了,顧懷曲也錯了。

他們一個錯在不信任,一個錯在不說話。

若是他能多相信顧懷曲一些,顧懷曲也樂意依賴他、把一切都告訴他,他們之間,又怎會有這麽多恩怨……

郁承期閉着眸,靜靜沉默了良久。

殿內的陣□□勢如火,聚魂鼎裏翻湧着看不清的渾黑。

半晌過去,他又想起魏雪輕。

……那個女人,滿身虛假,只會出賣舊主的叛徒,當年不僅險些構陷魔界,如今更是毫無價值可言,兩年以來什麽也沒做成,就算想要網開一面,都沒法替她找出一個理由。

留着也無用。

他低沉開了口:“去派人,将魏雪輕殺了吧。”

……

四季輪回更替,轉眼到了第三個年頭。

魔城正值冬季,大雪紛飛。

顧懷曲魂魄複生的這一日,來得十分突然。

正值早朝,滿殿魔族重臣垂首肅立在殿中,陣陣朝議聲回蕩如古鐘。殿外,忽然有女婢闖入大殿,一抹格格不入的淡色裙擺急急慌慌跑進來,直接撲通跪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朝着那遙遙坐在玉階寶座上的男人高喊:

“尊上!!賀左使……賀左使說大陣要成了!事情緊急,請您立刻就過去!!”

此言一出,周圍立時掀起一陣低聲喧嘩。

魔宮衆人皆知那座大陣的存在,卻沒人能猜到它究竟用來做什麽。郁承期聞言,驟然起了身,快步朝着偏僻大殿趕過去。

他步履匆匆。

推開殿門的一刻,果然看見殿內的陣光與符紋全都變了!

聚魂鼎浮于半空,異樣的震顫旋轉,紅光從中盛放漫透,仿佛有什麽蓄勢待發,正要從中破繭而出!

陣風強勁呼嘯,賀輕侯正站在中心,以法力勉強壓制着。

他一身重紫绡衣被風刮得獵獵作響,額角有汗水滑下來,焦急地回頭朝郁承期喊道:

“尊上!!顧仙長的魂魄就快凝成了!!成敗就在此一舉,快去找個載體!快!!”

郁承期心髒驀地一窒。

心底好似有熔岩翻湧,快要破土湧出。

他喉結滾動,盯着聚魂鼎的眼眸略微一動,立刻轉身,黑袍如濃墨拂湧而起,心急如焚地邁出大殿。

載體,載體……

顧懷曲的肉身已經燒成了灰燼,沒了原本的身體!

他一時竟想不出。

他該用誰……來做顧懷曲的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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