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毛茸茸師尊!

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皮囊配承載顧懷曲的魂,假如要做出選擇,他希望顧懷曲仍然是本來的樣子,就像當年寧可選擇貓身,也不願借用別人皮囊的自己一樣……

郁承期承認,他是有私心的。

可又不敢确定。

顧懷曲那麽矜貴端莊的一個人,會願意……如此嗎?

事态迫在眉睫,他沒有太多顧慮的時間。

當他抱着一只雪白色的東西闖入殿門時,賀輕候整個人都震驚住了,盯了良久,眼角開始輕微抽搐。

賀輕候到底沒敢多說什麽。

轉而開始用靈力為顧懷曲凝魂。

四個時辰後,大殿內運轉了整整三年之久的陣法,終于消失了。

……

三年前郁承期準備的那座寝殿一直都在。

有地龍,冬日很暖,還帶一間小廚房,很清靜。

是特意為顧懷曲備着的。

那時他本來是想将顧懷曲搶回魔宮,所以才備了這麽一間寝殿,沒想到時隔三年,竟還能派上用場。

曾經的郁承期同樣經歷過死而複生,因此很明白現在的顧懷曲需要什麽。

那時他剛剛将魂魄移入貓身,是最虛弱的,也是最難堪的時候,他的神魂與身體無法契合,強大的靈脈更無法與弱小的身體相适應。他想開口說話,張口卻只有孱弱又丢人的貓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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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他身邊只有一個半生不熟的賀輕侯,沒有任何人能懂他。

他靈力匮乏,每日在劇烈地折磨下,極度疲倦又畏寒。

在最初那半年中,他甚至每日只有兩個時辰是睜着眼睛的,其餘的時候,都是在昏聩與恍惚中度過。

因此,郁承期命人将這座寝殿的地龍燒了起來,門窗緊緊閉合,殿內的溫度慢慢上升,變得極其暖和,為了讓環境更舒服些,他還讓人點了氣味淺淡的熏香,将床榻鋪得厚厚的。

郁承期屏退了所有人。

将正是脆弱時候的顧懷曲,暗中轉移到了這裏。

整整三年了。

他曾無數次的想象過這一日。

再次見到活生生的顧懷曲,他本來有滿腹的話想要說。

但……

現實和想象總是有些差距。

郁承期沉默了一會。

四周寂靜無人。

他看着床榻上那只綿軟白淨,又毛茸茸的東西,心緒劇烈湧動,有些怪怪的,滿腔肺腑之言梗在了喉嚨裏,說不出口。

他動了動唇,欲言又止地看着半晌,最後還是咽了下去。沒禁住誘.惑,伸出指尖,在那顆圓圓的毛腦袋上小心翼翼地戳出一個小坑,低低叫了聲:“師尊……?”

“……”

說來慚愧。

他的師尊,堂堂讓清仙尊,仙界之主。

此時已經被他變成了一只渾身雪白的、漂亮的……貓。

雖然他本意不想這麽做。

但哪怕顧懷曲醒來以後打死他,他也不願看見顧懷曲用着陌生的皮囊,就此生活下去。

郁承期自欺欺人地想,他這也是為了顧懷曲好。

此時,貓崽顧懷曲還沒醒,并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麽樣子。

郁承期面對着渾身雪白的師尊,有些無從下手,遲疑片刻,知道顧懷曲現在必定身體不适。神魂與貓軀不會這麽快磨合,于是他自作主張,握住對方又軟又小的貓爪,灌注靈力給他。

約莫半個時辰後。

那蜷成一團的貓崽動了動,迷迷蒙蒙,張開了眼。

仿佛混沌初醒,天生湖藍色的貓瞳裏帶着薄薄一層水霧,懵懂良久,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顧懷曲帶着死前的記憶。

再度睜眼看到一切,簡直恍如隔世一般。

他恍惚以為自己已經成了鬼魂。

可等到一轉眸,他竟不設防地看到了郁承期那張格外俊美熟悉的臉,眼眸微微睜大,登時有些驚愕。

“——咪嗚!!”

一聲細弱的貓叫猝不及防!

郁承期:“……”

顧懷曲:“……”

兩個人同時頓住。

顧懷曲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什麽。

垂下眸,看到了自己毛茸茸的胸口和貓爪……不做聲了。

空氣倏忽靜默。

郁承期略有一絲心虛,又覺得怪好笑的。

他不難猜到顧懷曲現在的心情,甚至感覺到,顧懷曲的那只貓爪已經因為怒意不自覺地伸出了爪子。

所以他默默松開了手。

“……師尊,對不起。”

“弟子不想你死,所以只能用這種辦法……我想讓你活過來。”郁承期擡起眼,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他,眸裏已經沒了從前的惡意與戲谑,只有沉沉的、看不透的深意,很認真地問,“師尊怪我嗎?”

“……”

顧懷曲內心五味雜陳,極是複雜。

他不知說什麽,也沒有力氣回應,如今他毫無靈力,連動一動都覺得疼痛又疲憊,不管怎麽作想,好像也只能坦然接受。

郁承期看不出他的表情,沒法判斷他的想法。

但他覺得,他的師尊多半只想賞他一個“滾”字。

“……”

郁承期眸色深暗地看着面前這只師尊,喉頭滾動,心頭情緒翻湧。

他不确定顧懷曲當初有沒有聽到自己在魂靈秘境說的那番話,更不敢揣測顧懷曲現在對他的态度……他知道顧懷曲對他沒有私情,哪怕從前他們還有些師徒之誼,也早該被自己這些年的混賬消磨沒了。

他只能盡可能的挽回,盡可能的對顧懷曲好。

他想把許許多多的事都告訴他。

可惜不能是現在。如今的顧懷曲太虛弱了,虛弱到沒有力氣思考,需要好好地休息。

郁承期薄唇動了動,為了安撫他,低沉地道:“師尊……你不在的這三年,弟子一直想盡力按照你說的去做,弟子已經很努力的整頓魔界了,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對的,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教導我這些……”

“師尊,你要快點好起來,好嗎?”

顧懷曲耳尖稍動了下。

郁承期知道他更在乎魔界的安穩。

只有這麽說,顧懷曲才會安心願意留在這裏養傷。

他目光又在那雪白一團上停留了一會,見顧懷曲毫無反應,又道:“師尊餓不餓?弟子去給你拿些吃的吧。”

顧懷曲神魂不穩,沒有回應,只是疲憊乏力地閉了閉眼。

……

這些年來,郁承期在旁人眼裏其實已經變了一個人。

因為他不必再故作善良,掩飾心緒,所以總是顯得那麽殘忍冷漠,喜怒無常,加上他本就是個沒有憐憫之心的人,不會像顧懷曲一樣施舍衆生,所以看起來又那麽的殘酷不仁。

這種天翻地覆的變化,好像就發生在他登上帝尊之位以後。

他終于卸下面具,露出了一身敗骨,沒什麽能再束縛他,他惡得坦坦蕩蕩,那麽令人所不齒。

仙界的故人提起他便神色古怪,魔界的衆臣見了他,亦會畏懼色變。

即便他只是殺了該殺的人,做了該做的事。但他畢竟是心性本惡的郁承期,不是那個清風朗月、生來就該受萬人敬仰的顧懷曲。

所以衆人不喜他,倒也正常。

可是如今……

那個能讓他重新僞裝起來的人又回來了。

堂堂一界至尊,竟也覺得迷茫。

他自認為最了解顧懷曲,可想要變得和顧懷曲一樣卻很難,他太差勁了,沒有發自本心的善良,更給不了顧懷曲想要的大義。

唯有一顆作惡多端之後又深知悔過的真心。

好像已經爛得不值錢了。

……

不過多時。

一界帝尊又端着他親手做的吃食回來了。

顧懷曲如今畢竟只有貓形,胃口很小,所以郁承期只簡單做了碗清粥和幾碟小菜。他端起粥,視線落到床上,見那軟乎乎的白團一動不動的,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對方爪心的肉墊:“師尊,還醒着嗎?”

“……”顧懷曲方才快昏睡過去了,聽見聲音又清醒了點,本能的将身體蜷得更緊,不想理會。

他靈力枯竭,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處在半昏半醒的狀态。

郁承期看着他,眸底是沉甸甸地柔和。

他自認是個毫無博愛之心的人,對世上的小生靈毫無興趣。但如今看着蜷成一團的雪白貓崽,他居然前所未有的覺得可愛,甚至有種被一劍射中心髒的感覺。

郁承期喉結微動,沉下了眸。

歸根結底是他對顧懷曲的心思沒變。

他太喜歡顧懷曲了,哪怕他已經不恨他,可狎昵隐秘的心緒還是會像熔岩一樣滾燙地冒出來,讓他想做些欺師滅祖的事。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郁承期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無害一些,說道:“師尊先別睡,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

他坐在床邊,舀了一勺熱粥,吹了吹,遞到雪白貓崽的嘴邊。見師尊不回應,又道:“師尊難道不想快點恢複?喝了才能好起來。”

“……”

顧懷曲不是不餓,只是不想被喂。

可他沒有力氣自己進食,除了被喂着吃,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顧仙師本能的感到屈辱。

他勉強睜開了眼,抿着唇,忍了半晌,最終還是忍辱負重,虛弱地微微張開了嘴。

一口熱粥咽下去,郁承期心頭也稍稍安穩了些。

顧懷曲還是肯搭理他的。

他動作輕柔,用小勺刮掉了顧懷曲嘴邊的殘汁,眉間積郁了多年的戾氣好像都散去了不少,乍然看去,仿佛還是多年前那個剛入師門的少年,一副低眉順眼,尊師重道的模樣。

陽光将他的臉色灑成淡金的輪廓,再沒有先前那副極具侵略性的樣子。

……如果他沒有垂着那雙纖密的眼睫看過來,低低笑着,說了句“師尊好乖”的話。

顧懷曲:“……”

頭腦中的記憶倏忽被勾起,令他想起了在精怪的石屋裏中毒的那天。

同樣的語氣,同樣的态度,還有……

顧仙師腦海裏驟然閃過不幹淨的東西。

耳根微不可查的燒紅了,掀起沉重如鉛的眼皮瞪了他一眼,想開口叫他“滾”,轉念想起方才那聲貓叫,又只得忍氣吞聲地咽了回去。

赧然地閉上眼繼續蜷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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