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本尊動手動腳
顧懷曲的狀況很差,氣息微弱,又飽受神魂的折磨,在勉強吃了幾口東西以後,便繼續沉沉睡了過去。
幾個時辰以後,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子夜時分。
夜空還飄着茫茫大雪,大殿裏亮着微弱的火光,四面門窗緊閉,屋裏燒着熱騰騰的地龍,一切都那麽精致而又小心翼翼。
殿門被推開了一道縫,有風雪湧入進來。
郁承期向屬下交待完手頭的事情,又回到了這裏。他反手合上殿門,将浸滿寒意的外袍解開,挂在一旁,朝着床榻走去。
那只軟綿綿的白貓睡得很沉。
郁承期坐在一旁,像個輕車熟路、夜探閨房的采花賊,輕輕捏起了一只貓爪,手感又軟又細,企圖給一只貓把脈。
他摸了片刻,感覺到顧懷曲的脈象很弱,神魂與靈氣極不穩定。
索性不假思索地決定在這裏睡下。
——不怪他臭不要臉。
而是為了顧懷曲的安全考慮,他有必要寸步不離的守在這裏。
夜已經很深了,郁承期在床榻的外側躺下,将白貓虛攬進臂彎裏。
又試探地輕喊了句:“師尊?”
“……”
殿內燈火微暗,那身白乎乎的貓毛染上了柔和溫暖的色澤,圈在胸前那麽柔軟嬌小,甚至有種不真實感。
Advertisement
沒有人回答他。
這一整夜,郁承期沒有睡着。
好像生怕他的師尊又不見了似的。
他失眠得厲害,長夜漫漫,無事可做。
身邊只有一個變成貓崽的顧懷曲。
郁承期起初沒敢放肆,只敢撐着頭,眸色沉沉地盯着瞧,每隔一段時間就握起那只小爪,把把脈,偶爾灌注一些靈力,替顧懷曲撫平紊亂的內息。
但沒過多久。
他便心癢了,開始下意識的揉捏那兩只前爪心的肉墊,抓在手裏小心地把玩。
貓崽沒有動靜。
又過片刻,他撥弄起了顧懷曲頭頂的兩只貓耳。輕輕一吹,白茸茸的耳朵就會跟着敏感地猛抖兩下,可愛極了。
貓崽依然沒醒。
到了破曉時分。
郁承期已經膽大妄為的将顧懷曲摟進了懷裏,毫無遮攔的抱着。
他高聳的鼻梁輕抵在那毛茸茸的腦瓜上,郁承期安逸地垂着眸,輕嗅了嗅,好像多年以來懸着的一顆心,終于塵埃落定,一切都重新歸于最初的平靜。
他眼底落下一層陰影,終于有了困意。
貓崽身上的氣味很好聞。
是顧懷曲的氣息,和貓崽本身淡淡的奶香融合了在一起,莫名叫人安心又困倦。
于是轉眼之間……
第一夜就這麽過去了。
等到顧懷曲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外面早已天色大亮,不知幾時。
他眼前是陌生的大殿和十分生疏的身體,好久才回想起來。
待到恢複清明,第一時間便察覺到,自己的身子正被一只寬厚的手掌整個裹住,擡起眼,就看到那人棱厲的下颚正抵着他頭頂,安然地睡在一旁,一副安安穩穩、理所當然的樣子。
“……”
顧懷曲神色複雜。
他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從手掌的桎梏中鑽了出去。
懷中一空,郁承期立刻醒了,惺忪中下意識地一把抓住顧懷曲的後腿,好像生怕他逃了似的。
“……師尊,你醒了?”
郁承期嗓音還帶着初醒的低啞,清醒了一些,大概是想起如今的顧懷曲根本沒有力氣從他身邊逃走,很快松開了手。
他仍舊維持着姿勢躺在床褥裏,墨發散亂的鋪散在枕上,鼻尖輕輕翕動,昨晚那股味道還在鼻間萦繞着。看見顧懷曲,他眸中不自覺地微微泛光,低低地笑:“師尊身上好香。”
“……”
這個混賬!!
顧懷曲眉心猛然一跳,睜眼第一句就聽見這話,頓時感受到冒犯。
赧然怒視過去。
“感覺好些了嗎?”
郁承期不太會從一只貓的臉上察言觀色,對他的生氣毫無察覺,戳戳他毛茸茸的頭,語氣低軟:“昨晚我替師尊灌了不少靈力,應該不會痛啦。”
……不知是不是錯覺,顧懷曲覺得大約是自己如今的形貌太柔軟可欺的緣故,郁承期的語氣軟得不像話,動作也和以前一樣沒規矩,簡直像在哄貓貓狗狗。
顧懷曲沉着臉,還是稍稍感受了一下。
的确沒有那麽難受了。
但這種舒緩的感覺,大概也只能短暫地維持幾個時辰。
郁承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說道:“師尊需要喝我的血。”
顧懷曲沒反應過來。
郁承期緩緩坐起身,身上的衣袍始終沒脫,已經有些褶皺,繼續道:“弟子昨晚想過了,既然當初師尊把血澆注在魔核上都可以傳遞靈氣,那直接喝下去,應該也一樣。”
他垂了垂眼。
眸底有幾分陰沉:“其實我原本想過把師尊送回去,畢竟六界之內,很難再找到像山海極巅一樣靈氣充沛極盛的地方,師尊是仙主,你活過來了,他們也自該裝作慶幸,夾道歡迎。”
“但我不想這麽幹。”
他沉聲道:“江應峰和那些長老……他們沒有一個真心是待你。”
顧懷曲心頭一跳,擡起眸來審視他。
郁承期對上那雙湖藍色的眼眸,本想伸手抱抱他,又沒敢這麽做。
最後只伸出了手指,捏捏他的貓爪,輕聲說:“我已經全都知道啦。”
“師尊,我們誰也不要見,就偷偷留在這裏修養,好嗎?弟子把這些年發生的事全都說給你聽。”
顧懷曲眸中那股異樣又湧了上來。
略微動了動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郁承期在他面前好像沉穩了不少,心性也收斂了許多。
甚至暗自改了自稱。
記得從前,郁承期還在山海極巅的時候,一直對顧懷曲自稱“弟子”,那是出于一個徒弟對師尊的尊敬。後來他得知了帝尊的身份,變得肆無忌憚,口裏的自稱就成了“徒兒”。因為他覺得“徒兒”聽起來,遠比“弟子”要親近許多。
而如今,他又不動聲色的改了回來。
他小心翼翼,恨不得把顧懷曲護在掌心裏,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沖撞。
因為他知道顧懷曲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師尊,好得讓人心疼。
顧懷曲傻兮兮的向死而生,好像将自己當成了一個冷冰冰的救世工具,他刻意回避,克制着對任何一個人的感情。好像只要這樣,死後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不會有人惦念他,也不會有人為他傷心難過。
在顧懷曲死去的那三年中,郁承期時常覺得自己不配再待在顧懷曲身邊。
可轉念想想,顧懷曲好像又只有他了。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全部真相、又真心喜愛顧懷曲的人。
其他的人要麽一無所知,要麽只是拿他當做一個将死的工具。顧懷曲沒有親人,沒有道侶,他身邊的那些弟子、友人、長輩,沒有一個真正了解過他。
郁承期承認自己雖是個爛人,可他至少真心喜歡顧懷曲,也曾一步一步地去靠近過,觸碰過。
如果能彌補顧懷曲的人不是他。
那也一定不會是別人。
顧懷曲沉默了良久,沒有做聲。
半晌,突然退後一步,排斥一般,将爪子從郁承期手裏抽了出來。
“……師尊?”
郁承期手中一空,微頓了頓,眼眸微黯地看着他。
……也對。
他做了那麽多過分的事,顧懷曲怎麽可能輕易原諒他。
郁承期已經決意要補償他的師尊,盡可能去彌補師尊曾經缺失的一切。如果顧懷曲不肯原諒他,那一定是他做的不夠好。
郁承期并不覺得這有什麽,真的起身去找了一只小碗來。
他當着顧懷曲的面,用匕首劃開了手臂,血液如柱似的流淌下來,血腥氣很快彌漫。他刻意在血液裏注入了許多靈力,明顯感受到體內的靈流在不斷流失。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
難怪當時的顧懷曲會那麽虛弱。
小碗滿了一半,郁承期草率地止了血,将碗推到顧懷曲面前:“師尊,把這個喝下去,會好的很快。”
顧懷曲只是垂眸看着,沒有動。
因為看不出表情,郁承期不知他是在猶豫,還是根本就嫌棄不願意喝。
郁承期想,大概是血的味道太難聞了,很難入口,索性又端起來:“我把這個熬進湯裏,師尊先別睡,等我回來。”
“……”
如果顧懷曲現在能說話,一定會立馬叫住他。
可惜他不能。
只能由着郁承期去了。
那人一走,他又漠然疲乏地蜷起身,縮在被褥裏。
……
當郁承期端着熬好的湯進來擺在他面前時。
顧懷曲依然沒有理會他。
那只雪白的貓咪矜貴又冷淡,容貌很符合顧懷曲其人,周身透着股不可靠近的氣勢,好像有意與人隔絕似的,疏離又冷漠地閉着眸。
“師尊。”
郁承期用指尖在他腦瓜上戳了個小坑。
他大逆不道,已經是第三次在顧懷曲的毛腦袋上動手動腳了。
“這麽快就睡着啦?師尊好懶……”
郁承期知道他還沒睡,故意垂着眼,偏過頭去瞧他。
他說話時湊得很近,原本只是想看看堂堂顧仙師是怎麽裝睡的,但他的氣息近在咫尺,令顧懷曲感到十分不自在。
顧懷曲耳朵一動,本能地睜開眼。
驟然看見那張放大的俊臉,脊背登時繃緊一僵,“咪嗚”一聲惱怒,尖銳利爪猛地揮過來!
顧懷曲還沒适應他如今的身體,下意識的一掌,貓爪絲毫沒有收斂。
刺啦一下,郁承期那張俊臉頓時多了三道爪痕,甚是惹眼。
郁承期:“……”
郁承期心情複雜,覺得他師尊簡直兇死了。
顧懷曲則不然。
他覺得自己如今簡直毫無威懾力,一點氣勢也沒有,動起手來都如此丢人,越發感到愠惱。
郁承期臉上的爪痕滲出血珠,順着下颚滑落,恰好滴到了熱騰騰的湯碗裏。
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他的師尊怪可愛的。
“師尊,把湯喝了吧。”
郁承期溫聲相勸,蹲在床榻邊,與雪白的貓崽齊平。
“弟子知道你讨厭我,可是弟子已經改過自新啦。”
他耐心地垂着眼,光澤柔和微亮,語氣很軟:“這些都是我欠你的。”
“師尊就當是教訓我這個不聽話的徒弟……收下它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