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師尊和賀輕侯(三更)

郁承期果然跟顧懷曲拉開了一些距離,不再沒規沒矩的跟他擠在一張床上。

但他選擇睡在了附近的軟榻上。

結果根本沒有多大區別。

顧懷曲還是每天一睡醒就會看見他。

吃飯時就算沒有被喂,但也會被那種柔和寵溺、像在關心貓貓狗狗一樣黏糊的視線盯着瞧,甚至偶爾會被好意又甜膩地“嘲笑”一下。

顧懷曲忍來忍去,既恍惚又感到別扭。

就好像多年前的那個少年從未露出過他的獠牙,一直是這麽溫和的,隐忍的,忍到如今,竟像個挑不出毛病的變.态。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郁承期字字句句都真心實意,卻每個字都那麽的令人羞恥,讓顧懷曲恨不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郁承期總是喜歡罵他,又誇贊他。

他會罵他“笨”,然後再誇上一句“可愛”。

罵他“好傻”,再誇上一句“好漂亮”。

嫌他“好兇”,但又說“師尊最好啦”。

每當如此,顧懷曲耳根都燙得厲害,又羞又怒,蜷着身體背對他,恨自己不是個聾子。

多年前的那個少年根本就沒有變。

他只是剝了憎恨的皮,坦露了真心的骨,束縛起張牙舞爪的龌.鹾欲.望,因為愧疚,只敢把那些看起來幹幹淨淨,純潔又無暇的心思拿出來見人,化成一字一句,毫無保留地說給顧懷曲聽。

如此溫順,如此不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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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他自己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

說白了。

他的心思其實狎昵龌.龊,髒得很。

但他已經将他覺得最幹淨的、最無暇的話,拿到了顧懷曲面前。

這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

……顧懷曲牙根泛癢。

……

春為四季之伊始。

初春将至,魔宮上下愈漸忙碌,前殿堆積的政務越來越多,要處理的事也越來越繁重。郁承期答應了顧懷曲,要好好管理魔界,因此更不能在他師尊的眼皮底下偷懶。

他開始沒日沒夜的往前殿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總留在暖殿裏。

好在顧懷曲靈氣有所恢複,已經可以适當的照顧好自己。

這日,後宮中的某間院落中忽而傳來了聲怒喝。

“真是群沒用的廢物!”

啪嚓一聲巨響。

貴重瓷器落地破碎的聲音極其刺耳。

雪白的憑霜扇又接連掃落了幾只茶盞,怒氣騰騰,執扇的那只手塗着豆蔻色的指甲,手指雖然白皙,但卻有點粗。

賀輕侯挑着熏紫的狐眼,抱着手臂,冷眼瞪向面前的一排女人。

“賀大人……”

其中一個女子被吓得哆嗦了下。

臉上嬌媚的妝容将人襯得愈發楚楚可憐,還是大膽地站出來,模樣委屈極了。

“奴們有罪。可說到底……”她看了看周圍姐妹的眼色,小心翼翼道,“尊上平日根本不踏入後宮半步,我們想見他,也尋不到機會呀……”

“什麽尋不到機會?還不是你們沒用!!”

賀輕侯厲聲喝她,提起來更是氣瘋了。

這些日尊上待在那座暖殿裏寸步不離,每日除了去前殿問政,最多的時候就是守在顧懷曲跟前,照顧他那個所謂的師尊!!

那是什麽仙主??那就是個禍亂媚主的賤人!!

賀輕侯氣不打一處來,負手來回踱步。

他當然左右不了郁承期的想法,他沒那個本事,也不敢。但總可以找一些不相幹的人發火。

“三年前我把你們送進宮裏,可這三年你們又幹了什麽?!”

他盯着面前如花似玉、盡态極妍的女人們,視線如毒蠍似的在她們臉上掃過,冷冷地笑,絲毫不見往日妖冶做作的姿态。

“我叫你們去伺候尊上,就算讨不到歡心,哪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是好的!可你們呢?!”

他冷冷譏諷:“一個個空有副湊合能看的皮囊,腦袋都被蟲蛀空了?三年了,尊上怕不是早就忘了你們這群人!我将你們送進來,是叫你們在這裏過日子的?!”

女子們一個個面面相觑,低着頭,不敢言語。

三年前尊上剛剛回到魔宮,賀輕侯以送姬妾的名義,将她們送到宮裏來。可不等尊上看她們一眼,外界便傳來了仙主已死的消息。

自那以後,她們好像就被遺忘在了角落。

不知為何,宮中沒人敢向郁承期提及納妃納妾一事。

她們這群人,自然也就成了一群無名無分、毫無用武之地的人。

郁承期從沒時間去關心魔宮內務,後宮也形同虛設,因此,這堆可有可無的破事一直都是扔給賀輕侯去打理。

賀輕侯留下這群女人,是想有朝一日郁承期能有興致找個新寵,将顧懷曲給忘了,但他又怕貿然提起,郁承期會一聲令下将她們全都遣散。

所以就這樣不知不覺過去了三年。

沒人敢提,這群女人就還在。

如今顧懷曲一活,也就意味着這群女人更加沒用了。

賀輕候一肚子惱火無處宣洩,心想這些人已經留之無用,他涼飕飕地笑了聲,索性将面前的錦盒往前一推。

“辦法只有這些,我幫不上你們這些蠢女人,能不能勾住尊上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若是勾不住,你們這群蠢貨早晚滾蛋。”

說罷媚眼一白,看也不看她們。

随手将另一個重要的錦盒揣入袖中,搖着他的憑霜扇,矜持端莊地走了。

待他走後,幾個女子走到近前,打開錦盒。

她們盯着裏面的東西。

扭頭互相看了看。

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迷惑與茫然。

……

顧懷曲的第二次化形,依舊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毫無預兆之下,他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好巧不巧,這天郁承期不在。顧懷曲身體虛弱,并未到處走動,閉着眸盤膝而坐,調整氣息。

殿外傳來腳步聲,接着一聲推門而入。

來的人竟是賀輕侯。

顧懷曲對他的印象并不算好,眉頭微皺,睜開眸看了他一眼。

賀輕侯這次是借着送藥的借口來的。

這段時間郁承期派人搜羅了一些稀有的補藥送入宮中,因為藥材嬌貴,必須溫養在宮中的靈氣池裏,需要時再取出來現制,一日只能煉成很小的一顆藥丸。

這顆藥原本是他每天要親自喂給顧懷曲吃的。

但他這幾日太忙了,送藥的任務偶爾就成了身邊的侍人。

侍人受過囑咐,送藥時擱在桌上就得立刻走,不準在殿裏停留。

但侍人是侍人,賀輕侯是賀輕侯。

賀輕侯了解真相,知道顧懷曲如今連話都說不了,只是一條孱弱廢物的貓,就算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了,又能怎麽的?

他面帶輕藐地勾着唇角,邁進了殿裏。

搖扇站定,身姿風情萬種。

顧懷曲:“……”

顧懷曲所在的這一片範圍,被郁承期設過結界,他可以從裏面看見何人進來,外面的人卻看不見他。

賀輕侯将錦盒放在了桌上,餘光卻瞥着屋內,嗓音矯揉造作:“顧仙主,在下将藥給您放這了~裏頭還有其他金貴的補藥,尊上讓我給您帶了整整一盒過來呢,可千萬別忘了吃。”

顧懷曲沒做回答,清冷地閉上眸,繼續調息。

賀輕侯那樣子根本沒打算急着走。

他猜顧懷曲在裏面聽得到,又繼續裝得漫不經心:“近來呀,魔界事務繁重,尊上沒時間照顧您,您可多擔待~”

“……”顧懷曲不是很想理會。

在他的印象裏,每當路過青樓瓦院的時候,門口攬客的老鸨也都是這副腔調。

賀輕侯掩面而笑:“這不是快到初春了麽?我們魔宮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逢初春,都是宮中大選的日子,就跟凡界的皇宮一樣,要給尊上選拔妃子。”

“前殿的臣子們已經開始奏疏了,我們尊上早到了迎娶正宮的年紀,今年,該是選個帝後的時候了。”

“只不過我們尊上那三宮六院,早在三年前就快滿了,臣子們愁壞了心,真不知還缺個什麽樣的美人兒呢。”

顧懷曲:“……”

快滿了?

“顧仙主,您既是尊上的師尊,對他恩重如山,那這事也少不了您的意見,到時還望您別跟尊上計較前塵恩怨……耽擱了他的姻緣。”

賀輕侯語調緩慢,拿腔拿調地笑眯着雙狐眼,眸底精光狹碎。

顧懷曲聞言,眼睫微動了動,略微睜開了眼。

賀輕侯姿态優雅,向後倚着桌子,始終沒人回應,他也不覺得自言自語很沒勁。

他偏頭琢磨了一會。

片刻,又挑眸瞥了眼屋內:“不知仙主有沒有聽尊上說起另外一件事?”

“尊上這幾年,始終有意要對鬼界下手,似乎打算挑起事端,引兵發戰。”

“不知顧仙主如何看待?”

顧懷曲有些意外。

擡眸看向對面結界外的賀輕候,嗓音清冷道:“他當真這麽打算?”

“……!!”

徒然聽見有人說話,賀輕候一哆嗦,手裏的扇子差點吓到了:“啊!!”

他瞪圓了眼睛受驚地拍着心口,忍不住脫口而出,高聲嗔怨:“怎麽能說話也不支會一聲?!你要吓死人家啊!!”

“……”

顧懷曲面色輕微扭曲。

賀輕候不高興地皺着眉毛,又忽然反應過來。

不對!顧懷曲能開口說話,說明他身形已經能穩住了?

他靈力怎會恢複了這麽多?!

當年郁承期變成貓時,因為不能說話,所以他在照料方面根本沒有那麽妥當,導致郁承期的恢複被拖延了很多。

但如今顧懷曲可不一樣。

他不知道顧懷曲恢複過來,能用得了多久。

賀輕候心頭七上八下,腦海一時閃過數種念頭,又想着既然事已至此,他索性破罐破摔,把話徹底說清算了。

“不錯,尊上的确有這打算。”

他斂起那副裝腔作勢的姿态,正色了許多,盯着視線中空蕩蕩的屋內。

“想必顧仙主也聽說了。前些年鬼界從中作梗,害得仙魔兩界關系破裂不少。但若說尊上是因此才想對鬼界出手麽,在下可不信。”

“尊上本性并非喜歡惹是生非,尤其事不關己的事,禍不到他頭上,他必然懶得去管。”

“所以如今他既有這個打算,一定是想為仙主您報仇雪恨。”

他一下下敲着手心裏的扇子:“想來也是。如若不是鬼界惡意挑撥,尊上當年就不會記恨上您,你們之間也不會有諸多誤會,鬧出這麽多恩恩怨怨。三年前,山海極巅更不會鬧出魔種一事,害得您聲名受損。”

“歸根結底,可不就是鬼界的過錯嗎?”

他朱唇輕微挑起,眼眸卻很是凝重,一瞬不瞬地盯着屋裏。

“可是,您覺得這對嗎?”

顧懷曲臉上沒什麽神情,并未置評,只問道:“那賀左使以為如何?”

賀輕侯挑了挑眉:“在下以為,尊上根本就不該挑起事端。”

“鬼界固然行事狡詐,但也不至于引兵動戈。要知道,一場大戰起碼會死傷數萬人,可尊上這才登上帝位幾年?魔界百姓該如何想他?”

“這些年來,哪怕仙魔兩界恩怨如此深重,都不至于到開戰的地步,可如今尊上竟為了鬼界區區幾樁小事,就想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顧仙主,您既是他的師尊,難道就不該勸着些嗎?”

賀輕侯知道顧懷曲心慈手軟。

依照顧懷曲的理念,無辜之人不該死,一旦兩界争戰,便會引得哀鴻遍野,血流漂杵。

他篤定顧懷曲多半會勸郁承期收手。

而只要顧懷曲肯說,郁承期也多半會聽。

賀輕侯私心裏根本不想魔界與鬼界就此破裂。

鬼界即便陰險狡詐,暗下過幾次毒手。

但那又如何?

仙魔兩界宿怨如此之深,郁承期卻打算一了百了,将矛頭轉向鬼界?他是一心一意的為顧懷曲報仇雪恨了,可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求得他師尊的諒解?

顧懷曲會領他的情麽?!

若是顧懷曲依舊鐵石心腸,仙界萬民又會領他的情麽?!

賀輕侯唇角勾起抹冷意。

他可不想再看見三十多年前的恩怨重蹈覆轍。

無論魔界與仙界就此和解,還是徹底破裂,都是他不願意看見的。

如果可以,現在這樣就很好。

魔界的敵人只有仙界一個就夠了,倘若加上鬼界,便會壓力徒增,不堪重負。因此他絕不想讓郁承期對鬼界宣戰。

……可他到底是猜錯了。

顧懷曲并不覺得郁承期想對付鬼界,只是單純的要替自己報仇。

“我雖不知賀左使打的什麽算盤,但你家尊上想做何決定,我無權幹涉。”顧懷曲清冷地回應。

賀輕侯眉角微揚:“怎麽會呢?只要仙主想,尊上多少會聽您的不是?”

“我并無想法。”

賀輕侯微眯起眸,對他的态度頗有些意外。他印象中的顧懷曲應當很看重人命,最忌諱殺生才對,怎麽可能不阻攔?

難不成,所謂的顧仙師還真是個假仁假義的僞君子!

“顧仙主的意思,是不打算勸解尊上了?”

顧懷曲擡起眸來,一雙冷淡的鳳眸無悲無喜的看着他:“魔界之事,本就輪不到我來插手。如果賀左使硬要我置喙的話,那我只能說你……”

“得過且過,難堪大任。”

賀輕侯眸中掠過一絲驚詫惱怒。

不悅道:“你什麽意思!你是覺得尊上的做法很好了?枉你顧懷曲被世人捧作聖賢,尊上為了幾樁雞毛蒜皮的小事起兵殺人,你竟也護着他?!”

“好個雞毛蒜皮。”

顧懷曲冷冷嘲了句。

“鬼界挑撥離間,只等着仙魔兩界兩敗俱傷,賀左使是嫌他們的野心不夠,還是膽量不足?賀左使應該很清楚後患無窮的道理,但你明知錯在鬼界而不誅。”

“你是想縱容他們。”

他語氣冷硬堅定,威嚴而不容置疑。

“賀左使,莫非你也是魔界的叛徒?”

“你……”賀輕侯氣得瞪大了眼睛,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不等說出什麽,又聽顧懷曲繼續開口了。

顧懷曲無意跟他争執,總歸賀輕侯根本鬧不起什麽風浪,若他真的還有其他辦法,也不會無可奈何的找上自己。

他閉了閉眸,冷道:“我的确不覺得郁承期的決定有錯。”

“他曾經到底是我讓清殿的弟子,即便他太看重私仇恩怨,但不代表真正的道理他不明白。”

“何況如今我跟他已無瓜葛,若你想借我之手,滿足你自己的意願……”

“賀左使,還是請你回罷。”

賀輕侯僵在原地,臉色地難看朝屋裏瞪了半晌。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

他磨了磨牙,如花似玉的臉氣得扭曲,轉身拍門離去。

待他走後。

顧懷曲眉間微皺了皺,微不可查地嘆氣。

……真不知自己何時才能離開魔宮,再也不跟郁承期惹上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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