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師尊上鈎
顧懷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抱住的,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在郁承期懷裏了。
他一時僵硬,卻沒有說什麽。
顧懷曲不說話,郁承期自然也不肯松手,手臂将他的腰收緊了些,用力把顧懷曲勒在懷裏,氣息挨得如此之近,下颚很是倦戀地埋在他的肩頸裏,嗓音一時間變得很低,甚至有些沙啞:
“師尊……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要我啦。”
……細數過去,好像每一次都是顧懷曲先抛下了他。
第一次是在七年前,顧懷曲在手劄上親手寫下要殺了他。
第二次是在四年前,顧懷曲抛下所有人,死了。
第三次是一年前,顧懷曲說自己已經累了,再也不會原諒他……
而這次,顧懷曲又抛下他獨自回了仙界。
顧懷曲一次又一次地隐瞞,那麽多苦衷,卻一個也不肯告訴他,任由他作惡多端,作繭自縛。
顧懷曲被他抱得有些透不過氣,不知如何回應。
索性就這麽僵着。
良久之後,顧懷曲低聲道:“抱夠了沒有?”
他輕輕将郁承期推開了。
郁承期被迫與他拉開距離,這才發現顧懷曲那張清冷的臉始終繃着,但耳廓又紅了。
他的師尊是真的面皮很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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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懷曲別過臉,刻意不與他對視,自顧自地感到尴尬,皺起眉轉移話題道:“我并非是為了宗主和那些長老才回來。山海極巅那麽多弟子,你怎麽就覺得我是為了他們而來?”
郁承期對方才的觸感有點戀戀不舍,又湊近過去一些,與顧懷曲緊挨在一起,沒規沒矩地用肩膀擠着他,偏過頭道:“可師尊難道狠得下心與他們斷絕往來嗎?還不是對他們恭恭敬敬,拿那些老頭子當長輩一樣供着。”
顧懷曲挪開一步,瞪着他:“我自有分寸,不必你管。”
“好罷,那弟子不問啦。”郁承期通情達理。
他又提起方才的事:“師尊方才沒有推開我,是不是已經原諒我了?”
“……”
“師尊之前說已經對我徹底失望了……其實是騙我的,對嗎?”
這個問題過于直白。
顧懷曲面色冷飕飕的,有點像惱羞成怒,不理他。
郁承期有點想笑,但顧及到他師尊的自尊心,并沒有太過放肆。
其實,半年前在溫泉邊見過顧懷曲之後,他就突然想明白了。顧懷曲一直顧忌着兩界的仇恨,因為仙魔對立,溝壑難填,所以才故意與他劃清界限,不想他繼續糾纏。
但其實在顧懷曲心裏,恐怕早就已經原諒了他。
所以自從知道當年大戰的真相以後,顧懷曲已經不會再排斥他。
顧懷曲別着頭,仿佛沒聽到他的話。
他不做聲,郁承期只當他默認了。
郁承期眼睫下的眸子漆黑深邃,是在旁人面前截然不同的柔和。
他伸出手,握住了顧懷曲垂在身側的指尖,動作輕柔謹慎,頗有幾分珍重:“師尊……弟子不會再對您不敬啦,師尊只當我還是從前的讓清殿弟子,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好嗎?”
“……”
“我今日來是有大事和師尊談,師尊可要跟我下山?我們去其他地方說。”郁承期忽然提議。
顧懷曲轉過頭來看着他。
見郁承期一臉認真誠懇,顧懷曲只猶豫了片刻,到底心軟了:“天色要黑了,你想去哪?”
……
下了山,顧懷曲才發現自己又被這混賬東西給騙了。
郁承期哪裏是想跟他談事情,分明就是帶他來逛街玩樂的。
将夜城的城東有一條長街,每到夜晚燈火通明,街邊的店鋪不到三更不歇,小販支起攤子放聲吆喝。
春夜裏的涼風送爽,空氣裏裹着冰糖葫蘆的甜味和馄饨攤的熱氣,熱鬧又祥和。
這條街是将夜城的夜市。
每晚都很熱鬧。
顧懷曲有些無語,皺着眉頭喊道:“郁承期。”
“師尊別傻站着啦。”見他站在原地不動,郁承期邊拽過他的衣袖拖着他走,邊哄道,“我們先去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談呀。”
顧懷曲被迫與他肩并着肩走。
夜市上雖然人多,但熱鬧程度遠不比那一年的花朝節。
郁承期路過熱氣騰騰的面攤,小孩子們跟在大人身後打打鬧鬧,嬉笑着從他身旁路過。每當在這樣的鬧市上閑逛,他便會想起那年在河畔,偶然遇到的顧懷曲。
他想到這,忽然沒來由地開口問:“師尊之前說自己其實并不是個喜歡冷清的人……所以那次花朝節,師尊是特意來看煙火的嗎?”
“……”
顧懷曲默不作聲地微抿起唇,拒絕回答。
不遠處有個做糖人的小攤,迎面送來的風夾雜着熱熱的甜。
郁承期不動聲色地挨近了些。
他指尖攥住顧懷曲的衣角,街邊的燈火映在眸底,有些暖亮的光,悠悠地沉聲道:“以前呀,弟子一直自以為最了解師尊,可後來經歷了這麽多事,卻發現并非如此。”
“我從前太自以為是啦,只知道師尊心善,卻不懂師尊為何心善。我就是塊朽木,差勁得很,或許怎麽雕琢也成不了金子……”
他轉過頭來,眉眼深邃地看着顧懷曲,幾乎要讓人陷進去,拂過的風将他碎發吹得有些散亂,深沉低斂地笑了下。
“不過我這麽愚鈍,師尊可不要嫌棄我。就算我不好,以後有師尊在,也不會再做錯事啦。”
“不信的話,弟子跟你拉鈎。”
他停住腳步,手掌下移,勾住了顧懷曲的手指舉到眼前,用一種很幼稚的形式,扣緊他的手用力貼了貼拇指,算是蓋了章。
“……”
顧懷曲看着眼前的兩只手,心口不斷跳動,面色沉默下來。
他眸中同樣被燈火映得柔和,沒去直視郁承期的眼。
半晌,将手抽了出來。
低低溫聲道:“知道了……我信你。”
……
郁承期在某些方面很笨,也沒有經驗。
他不會哄人,只見過大人怎麽哄小孩子。
如今顧懷曲好不容易對他心軟了一些,郁承期心底甜得發脹,又忍不住想乘勝追擊。他帶着顧懷曲去酒樓吃了頓飯,又在街上買了些吃的玩的,之後想到顧懷曲喜歡熱鬧,他又帶着他去了戲樓聽戲,點了壺最好的茶。
等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初春夜裏的氣溫還有些涼,這個時辰,有些小店鋪已經關了門,但郁承期還舍不得走。
他轉頭問顧懷曲:“師尊困不困?”
“不困。”顧懷曲手中還拎着郁承期硬要買下的荷花燈,雖然幼稚,但很好看。
頓了頓,又道:“不過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師尊已經想回去了?”郁承期有點不舍,眼眸直勾勾地看他。
顧懷曲看了看他的表情,忍不住道:“沒想……”
“但已經這麽晚,街邊的店都要關了,還能去哪裏?”
郁承期狹促地笑了下:“總還有店沒關呀。”
他拉住顧懷曲,帶着他純潔無瑕的師尊拐到另一條街,走了片刻,進了一家……熱火朝天的賭場。
顧懷曲:“……”
賭場裏果然足夠喧嘩,而且徹夜不歇,稀裏嘩啦的打牌聲吵得人耳朵疼,許多賭徒身上還沾着酒氣,氣味有些難聞。
顧懷曲就算再怎麽喜歡熱鬧,也不樂意來這種地方。
但郁承期已經徑自向掌櫃包下了一間包廂,并給了莊家十兩銀子,将人打發走。
顧懷曲進了包廂,面對着并不熟悉的賭桌,臉色有些不好看。
他審奪地瞥了郁承期一眼。
郁承期摸了摸鼻子:“師尊生氣了?弟子只是想跟你多呆一會,不是要賭錢。”
“你……”顧懷曲皺了皺眉,有心想訓斥他。
但轉念想想,郁承期已經不小了,管束得那麽嚴厲好像也不大合适……顧懷曲一時沉着臉,不知該說他什麽。
郁承期好像看出了這點,将他拉到椅子旁坐下。
包廂內的隔音尚可,隔絕了外面大部分的嘈雜聲。郁承期就坐在顧懷曲身邊,認真地問:“師尊很介意來賭場?”
顧懷曲看了他一眼,嚴肅道:“自然。”
“賭.博”在顧大仙師眼中一向是忌諱,山海極巅雖然并無這項門規,但許多仙長私底下卻都立過這條規矩,其中也包括顧懷曲自己。
“那師尊大概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吧。”郁承期拿過桌上的骰子,捏在手中把玩,垂着眸說道:“但很早以前,弟子卻經常來。”
顧懷曲懷疑地看向他。
郁承期笑了笑:“弟子是說真的。”
“在我十五歲來山海極巅以前,許多不該去的地方我都去過。就比如賭場,戲樓,勾欄瓦院……我那時候為了維持生計,做過許多的髒活累活,一般小孩子不該看的,不該知道的,我也都從那時起就知道了。”
顧懷曲眸色微變了變:“我怎麽從未聽你說過這些……”
“因為師尊是仙尊呀。”郁承期好像漫不經心地笑,目光卻暗自觀察着顧懷曲的神情,“我那時一直以為你出身優渥,又怎麽會同你說這些。”
郁承期見他忽然眉頭緊皺的樣子,心情一下有些愉悅。
他唇角狹促地勾了勾,面上裝得渾不在意,手裏捏着那兩枚骰子,緩緩繼續道:“那個時候,跟我一樣沒爹沒娘的孩子不是沒有,但他們都去偷去搶,可我不敢。因為我年幼的時候太弱了,會被人打死,所以呀,我只好去求別人……”
“但後來,我發現這樣并不是辦法。”
“人情太冷了,一味的博取同情根本沒用,所以後來,我只好憑着自己的能力,做做苦力,替人端茶送水,勉強維持溫飽。因此時間一長,青樓賭場裏的惡習我也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燭火之下,他烏黑的長發泛着柔光,臉側的棱厲感都變得有些模糊,看着顧懷曲。
“這種地方對師尊而言也許很髒,但對于我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
“今天實在太晚啦,可弟子實在不想跟你這麽快分開,因此沒想太多,就把師尊帶到這裏來了……弟子并不是有意的。”郁承期向他解釋。
顧懷曲眼眸肉眼可見的軟了許多,皺緊的眉頭始終沒有展開。
他的神情不經收斂,眼底的動容簡直顯而易見,低聲對郁承期道:“這些事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郁承期忽地暗暗笑出來,有點得逞的意味。
他手指習慣性的去拽顧懷曲的袖子,深邃地瞧着他,說道:“因為師尊從前對我很好呀,我說不說都無所謂。但現在師尊總是冷巴巴的,對我一點都不好……所以我才把這些告訴你,好讓師尊對我溫柔一些。”
顧懷曲詫異又別扭地看向他。
郁承期的話過于直白,狹促的心思展露得坦坦蕩蕩,甚至明目張膽。
反而讓顧懷曲的耳根紅了起來。
“……你在說什麽?我今日何時對你不好?”
“就在方才。”郁承期神色散漫,煞有其事地看着他,“師尊明明兇了我。”
顧懷曲回想不起來:“我何時兇了你?”
郁承期大言不慚:“方才進賭場的時候,師尊瞪了我,雖然沒說話,但你明明已經生氣了。”
顧懷曲:“……”
他竟一時無法反駁。
郁承期得寸進尺地低低笑起來:“看,沒話說了吧?師尊一點也不照顧我的身世,對弟子這麽不好,是不是應該補償我一些?”
顧懷曲緊抿了抿唇,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想要什麽補償?”
見到時機成熟了,郁承期将手中的骰子往他面前一放。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笑,顧懷曲卻從他臉上看出幾分不懷好意。
“最簡單的,比大小。”
“若是輸啦……師尊就要接受一道真言法術。”
“敢來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