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師尊耍賴

所謂“真言法術”,其實是一種相對低階的法術,施法後可以讓對方口吐真言。

但這種法術,直接對顧大仙師使用斷然是無效的。

除非他自己同意接受。

……顧懷曲猶豫了。

其實,他對郁承期始終心懷有愧疚。

只是礙于面子,不敢像郁承期一樣大膽的坦率直言。

他知道自己隐瞞了太多,一次又一次地對郁承期狠心。倘若扪心自問,他敢說自己對得起仙界萬民,對得起山海極巅,對得起他座下的弟子……

但唯獨對不起郁承期。

他當初傷了郁承期一千,又自損八百。

終歸是受天命折磨,誰也不曾好過。

可其實,即便他不說,郁承期也能感覺得到。

他的師尊心那麽軟,當然會心疼他。

他都把自己的身世說得那麽慘了,顧懷曲怎麽會拒絕呢。

顧懷曲的弱點果然被他拿捏得死死的,甚至都沒有懷疑他圖謀不軌,只是皺着眉遲疑了那麽一會,糾結着賭博但不賭錢,究竟能不能接受……

而後點點頭,勉強答應了。

郁承期低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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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趁着顧懷曲還沒反悔,立刻将骰子放進篩盅裏,手法娴熟的搖晃起來:“這可是師尊親口答應的,不許耍賴。”

“弟子開始啦,師尊賭大還是賭小?”

顧懷曲沒想到,自己還有跟人賭博的一天,不知為何,沒來由的有種上當的感覺……

他沉吟了下,皺着眉,只想快點結束,想也不想地道:“小。”

篩盅被搖得嘩啦啦響。

接着砰地一聲撂在桌子上。

篩盅一開——

大。

顧懷曲:“……”

郁承期噗嗤笑出來,毫不客氣地道:“那弟子可就開始問啦。”

他擡手對顧懷曲施了一道真言法術,淡色的光圈在顧懷曲額頭上打轉。

顧懷曲完全卸下了抵禦,沒有拒絕。

“有件事弟子一直很在意,雖然心裏已經有一個答案,但還是想聽師尊親口說出來——一年前,師尊怪我沒有肩負自己的責任,已經對我徹底失望了,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顧懷曲略帶赧然的不去看他,嘴唇不由自主地動了:“假的……是我騙你的。”

“其實你一點也不差,也并非朽木,我見過你批閱的那些卷宗,也聽說了你這些年整治後的魔宮……你有做帝尊之能,是能獨當一面的好料子。”

“正因如此,我才覺得你不該将心思投注在我身上。那時候兩界的恩怨根本無解,我若一直留在魔宮,只會害你分神,對仙魔兩界有害而無益,所以,我那時其實并非對你失望,反而是……”

顧懷曲的話沒說完,到這裏戛然而止。

真言法術被他自己掐斷了。

他耳根泛紅,再也聽不得這些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簡直覺得羞恥極了,甚至不敢去看郁承期的眼。

面色繃得冷硬,慌忙道:“這個問題已經夠了……繼、繼續!”

但郁承期沒有動。

他看了顧懷曲好半晌。

他沒想到顧懷曲所想的,比他猜測的還要多得多。

他更是沒想到,原來顧懷曲一點也不嫌棄他濫殺臣子,不嫌棄他心性本惡,毫無同情……反而覺得他很好。

郁承期眼眸裏簡直軟成了一潭深水,神情難以形容,低笑着看過去的時候,顧懷曲只覺得一陣發麻,臉皮發燙。

顧懷曲強作鎮靜,別扭地惱怒道:“到底繼不繼續?!”

郁承期好半天才勉強斂了笑,重新裝起篩盅:“繼續。”

篩盅嘩啦啦地搖起來。

“這次師尊賭大還是小?”

“大。”

篩盅砰地撂下,打開——

小。

顧懷曲:“……”

他運氣就這麽差?!

郁承期不出所料地笑了笑,又對顧懷曲施了一道真言法術。

“弟子又要問啦——”

郁承期眸中沉了沉,看着顧懷曲,道:“當初,弟子錯怪了師尊,對你做了很多錯事。七年前,我把師尊關在暗室裏整整一月,後來又用骨環控制你,用那些弟子的命威脅你,甚至還……”

……甚至還玷.污了他的師尊。

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弄髒了他,說他今後都是自己的人。

他那時候對顧懷曲百般嘲諷戲耍,如今每每回想起來,他都怕顧懷曲想起那些往事,一氣之下又與他恩斷義絕。

“……師尊真的不在意了嗎?”

顧懷曲面色一時沉凝了幾分,纖密的睫羽下,那雙清冷的鳳眸根本看不出喜悲。

在真言法術的驅使下,他沒有猶豫太久。

沉聲開口道:“怎麽可能不在意。”

郁承期心底一沉。

“不過……”顧懷曲頓了頓,眼睫微垂,“說到底,我也欠了你很多。我知道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過于冷血,讓你很難過,不管再怎麽事出有因,也都是我傷害了你在先,又從沒向你解釋過。所以……這也怨不得你。”

當初的事究竟誰對誰錯,又是誰對不起誰,早就沒法分辨得清了。

顧懷曲之所以是顧懷曲,是因為他始終足夠理智,即便被短暫的情緒蒙蔽了一時,也總能很快清醒過來。

人生在世,總要有很多顧忌,尤其像他這樣生而負有重任的人,總不可能像戲文裏寫的那樣為了私情什麽也不顧。

所以哪怕天平的一側落下來會刺傷了自己,他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對的這側。如果硬要兩全,他甚至能選擇自己去死。

也正因如此,他從來都不是不在乎郁承期。就是因為太過在乎,所以信任,所以敢撒手,将放不下的兩界恩怨交托給他。

其實,顧懷曲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稱職的好師尊。

對郁承期而言是,對韓城而言也是。

他當初刻意忽視了太多人情,尤其虧欠讓清殿的這群弟子。

當初他在大義和郁承期之間選擇了大義,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可話又說回來。

他在自己與郁承期之間,卻選擇了郁承期。

顧懷曲的确傷了他不假。

但自己背負的又何嘗不多呢?

對于顧懷曲而言,郁承期就像他撿回來的貓。

他給了這只貓溫暖,又抛棄了它,自此以後,他就要承受着這只貓的恨意與報複,尤其當這只貓喜歡他、又為他過去所做的種種狠命譴責的時候……

他良心難安。

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緘默,忍讓。

“師尊……”

郁承期眸底晃動,積蓄沉甸甸地情緒。

他當然都懂,卻不知能說些什麽。

郁承期覺得眼前的氣氛過于沉重了,他壓下亂糟糟的心緒,擡眸朝顧懷曲勾了勾唇,轉移話題道:“算啦……不說這個,我們聊點有趣的。”

他繼續晃動篩盅,道:“師尊這次賭什麽?”

顧懷曲頓了頓,答道:“大。”

郁承期不好總讓他輸,索性讓了他一把,篩盅開出來,是大。

顧懷曲擡起指尖,在郁承期額頭施了一道真言法術。

想了想,似乎不知該問什麽,半晌才道:“你當初是怎麽想的,為何會想到把自己變成一只貓?還跟小七那麽像?”

郁承期有些詫異。

他道:“師尊難道不知道,我的貓形就是小七嗎?”

顧懷曲略微頓住:“什麽?”

這個問題其實不需要真言法術,郁承期也會好好回答。

他本以為顧懷曲早就發現他的貓身就是小七了,原來這麽長時間以來,顧懷曲還以為他只是跟小七長得像而已!

郁承期不禁覺得好笑:“弟子轉移魂魄時,用的就是小七的屍骸呀。”

“那道起死回生之術,可以讓已經腐爛的屍骨重塑新生,可惜當初我的肉身被火燒掉,只剩下灰了,否則我當然會選擇在自己原本的肉身上複活。包括師尊也是一樣。”

顧懷曲一怔。

郁承期頓了下,又道:“我也記不清我那時是怎麽想的。那時候,我受了重傷,意識不大清醒,走到後山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了小七。”

“大概是因為師尊跟它很親近吧。”

“為了今後回到山海極巅的時候能接近師尊,所以才選了它。”

郁承期說罷又擡眸道:“難道我剛回到山海極巅得到時候,師尊沒把我錯認成它嗎?”

顧懷曲:“……”

沒有。

小七雖然脾氣不好,但相對郁承期而言,簡直溫和極了。

見顧懷曲不答話,郁承期又繼續搖骰子。

這一局不出意外,又是顧懷曲輸。

顧大仙師全然不知自己被出了老千,還暗惱于自己運氣不好。郁承期微不可查地嗤笑了聲,給他施上真言法術,提前告知道:“弟子還有個困擾許久的問題,我若是問了,師尊可別生氣。”

顧懷曲狐疑地看着他:“你說。”

郁承期眸底有些狹促狡猾,私心又在暗搓搓湧動,好在有陰影遮擋,顧懷曲沒太看清。

他知道自己這個或許問題有些直白無恥,但為了斷去自己不該有的念想,他還是忍不住想聽顧懷曲親口給出一個答案。

他問道:“師尊……有可能會對自己的弟子動心嗎?”

“……!”

顧懷曲眸色微變,仿佛聽見自己的心跳咯噔了一瞬。

郁承期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有件事他始終不敢斷定。

顧懷曲雖然對道義的想法極為苛刻,但只要不牽連旁人,只事關自己的話……很多事上,其實并無所謂。

例如關于女子的父母之命、三從四德,顧懷曲就從不贊同。

甚至他覺得事關女子一輩子的姻緣,婚前卻連一面都不見,是件很荒謬的事。而婚後又不論是非,盡聽男子之言,更加荒謬。

當年顧懷曲在給弟子們講學的時候,也曾說過。

有些事如若不牽害旁人,倒也不必為世俗所束縛。

倘若身無枷鎖,就該好好珍惜。

盡當随心所欲。

所以郁承期一直有個荒謬的猜測……

或許顧懷曲并不介意他們是師徒關系。

與他……并不是全無可能呢?

郁承期的想法在“癡心妄想”和“絕無可能”之間搖擺不定,只想聽顧懷曲給他一個答案,好叫他死了這條心。

顧懷曲面露驚慌,想及時切斷法術,但這個答案太短,他來不及阻止,嘴唇已經不受控的動了!

張口就答:“有。”

“…………”

郁承期愣住了。

兩人雙雙陷入沉默。

屋內一時寂靜。

半晌之後。

郁承期率先打破局面,拿起篩盅,咳了聲:“好,那……繼續。”

他克制着情緒,不讓自己的動作看起來太過急躁——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問出下一個問題了。

郁承期搖動篩盅,問道:“賭大還是賭小?”

顧懷曲其實已經有些想走了。

他眉頭微皺,心裏有些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冷硬一點,心緒不寧地随口一答:“小。”

篩盅在郁承期的作弊下,開出了“大”。

郁承期對他施了法術。

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顧懷曲,喉嚨竟有些發緊,沉聲問道:

“師尊喜歡的那個人……是誰?”

“......”

這次,顧懷曲确信自己心頭咯噔了一聲。

他心髒一震,險些撞破胸口。

沒想到郁承期居然大逆不道的問出這種問題來!

他耳廓驟然泛紅,嘴唇有些顫。

已經不受控制的開口了:“是——”

就在答案說出口的前一瞬。

顧懷曲立時別過頭去。

他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發出一聲吃痛地:“唔!”

最後的答案就這樣硬生生被他吞下去了。

接着他急于遮掩一般,迅速解開了法術,面頰因為方才一瞬的驚慌而有些泛紅,轉過頭來,帶着一臉即将興師問罪的怒意,羞怒地瞪向郁承期!

郁承期:“……”

他師尊居然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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