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生辰賀禮
郁承期這是數不清第多少次把他師尊給氣走了。
郁承期跟在後面哄了一路,但顧懷曲仍舊置之不理,越走越快,最後回了讓清殿,砰地一聲将他關在門外!
“……”
郁承期站在門口,仰頭看了看三更天的月色清輝,忽然冷靜下來。
他現在已經确信了。
顧懷曲的的确确有喜歡的人。
他四年前的猜測根本沒錯,顧懷曲從那年魔窟洞中,拒絕使用鎖情陣的那時起,甚至更早,就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但仔細想來……
顧懷曲能喜歡誰?
那麽多年以來,顧懷曲始終克制着不與旁人接觸,使得他身邊根本沒有幾個親近的人。在山海極巅,他接觸最多的也就是那群半截入土的老頭子,除此以外,與他年紀相仿的仙長們也大都已經成婚了。
郁承期沉吟了片刻,忽然想到……
他方才問顧懷曲“有沒有可能對自己的弟子動心”。
顧懷曲果斷答了“有”。
……倘若顧懷曲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他怎麽會這麽幹脆利落?!
難道顧懷曲喜歡的是宗裏的女弟子?!!
郁承期一時感到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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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除了他座下的這些親傳弟子以外,顧懷曲根本沒有幾個親近的弟子啊?!
難道是宋玥兒??
不對……不可能。
郁承期的直覺告訴他,一定不可能是宋玥兒。
可假如不是她的話,就只剩下男弟子了。
他面色沉了沉,不禁細想,在讓清殿的這些弟子當中,顧懷曲究竟與誰最親近?
平日裏又對誰最特別?
顧懷曲對待誰,是最偏袒的那個……?
他站在門外,一動不動,思索了很久。
最終得出一個答案。
……似乎是,他自己。
郁承期忽地沉默了。
他不至于那麽沒有自知之明,可也不得不有所懷疑,心底探出那麽一點點的揣測與妄念。
郁承期暫且放下這個問題。
眼下天色已經很晚了,他擡頭看了看,将近四更天。
今日他一來山海極巅,只顧着跟那些老頭子談事,轉頭又拉着顧懷曲下山去玩,從魔界帶來的幾個屬下都他被趕到了一邊,倒是忘了問自己該睡在哪……
他摸了摸鼻子,轉過身,又敲了敲讓清殿的大門。
“師尊?”
殿裏一如既往的沒人理他。
郁承期變成了貓形,扭頭又跳上窗戶,貓爪扒拉開窗縫,熟練地擠了進去。
屋內,顧懷曲已經将外袍換下,打算就寝了。
聽見動靜,顧懷曲轉過眸來瞪向郁承期:“你怎麽又進來了?”
“……”
郁承期只是一時習慣了,聽到顧懷曲的呵斥才忽然記起來,自己不能再冒然爬床了,否則他師尊又要發脾氣。
他變了回來,站在顧懷曲面前,岔開話題道:“師尊,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找你要過一樣東西?”
顧懷曲微微皺眉,沒記起來:“什麽東西?”
“生辰禮物。”
“……”
郁承期又重複了一遍:“我之前說,想讓師尊補償我一個,不知道師尊還記不記得這回事?”
顧懷曲唇角微抿:“……記是記得,但今日又不是你的生辰,為何要我送你禮物?”
“因為弟子想要呀。”郁承期眸底澄澈,一臉的厚顏無恥。
“而且這些年師尊一直沒有送我,就當是補給我的不好嗎?這次弟子想要個貴的。”
“……”顧懷曲擡眸看了看他,“你是覺得之前的禮物太輕賤了?”
郁承期嗤地笑起來:“弟子沒這個意思。只是師尊偏心,總是把最好的送給小師弟他們,弟子也想要一個。”
郁承期對待這件事,遠比表面上看起來執着。
顧懷曲總是把好東西留給小師弟,雖說師弟年紀小,應該讓着,可郁承期心眼也小,越想越覺得不滿,偏要攀比一下。
否則他會覺得顧懷曲心裏沒他。
顧懷曲臉上沒什麽表情,淡漠道:“知道了。”
“正好封瑜仙尊這兩天做了件法器,改日幫你要來,就當是生辰禮物罷。”
他說完轉身進了裏屋,沒再與郁承期多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郁承期覺得他好像又生氣了。
但顧懷曲沒再有什麽反應,只是自顧自地打算就寝了,郁承期也沒去深思,只當是自己想多了,跟顧懷曲道了句謝,規規矩矩地離開,去了其他地方歇下。
……
沒過兩日,顧懷曲當真将那件法器送給了他。
出自封瑜仙尊之手的東西,向來不俗,顧懷曲也是花了一筆大價錢才買下的這把短匕,名叫“寒溯”。如今已經變成郁承期的了。
趁着這幾日,仙宗的那些老頭子們還沒商量出個結果,郁承期去山海極巅弟子們的寝院逛了一圈。
這地方他曾經住了不下十年,熟悉得很。
這些弟子們也同樣都熟悉他。
只是,如今他一晃成了帝尊,已經沒人敢再與他親近地打招呼了,旁人瞧見他出現在這,都只敢遠遠地躬一躬身子,稱呼一聲“帝尊”。
郁承期也無所謂這些,擡手招呼了幾個弟子過來。
這幾個弟子看着眼生,模樣尚且青澀,應該是剛入門不久。
郁承期眉目張揚跋扈,長相極具侵略性,一身玄黑如墨的衣袍,慵懶地半倚着樹,與這些青澀的弟子看起來截然不同。
幾個弟子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面前。
他彈了彈腰間的匕首,指甲與其碰撞出泉水般清脆萦回的聲響,悅耳極了。
“知道這是什麽嗎?”他眉目悠懶地問道。
弟子們面面相觑,搖頭表示不知。
郁承期眯眸勾了勾唇,心情看起來甚是愉悅:“是本尊的師尊送的,好看嗎?”
“嗡”地一聲铮鳴脆響。
他将匕首拔了出來。
寒光凜凜,刀面的紋路淩厲而鋒銳,一瞬間甚至刺得人睜不開眼。
幾個弟子緊張地點點頭。
“啧。”郁承期對他們僵硬地反應甚是不滿。
敷衍了事,呆若木雞,沒意思。
他面露不耐,極度喜怒無常的一擺手:“滾吧。”
“……”
弟子們不明所以,灰溜溜地走了。
郁承期也正要轉身離開,這時背後忽然傳來腳步,有人突然驚詫地叫住他:“郁承期?你怎麽……”
來的是楚也和兩個小師弟。
郁承期一眼掃過去。
楚也看上去變化不大,只是随着年紀增長,反而英挺了幾分。
倒是安逾和安策兩個小師弟,如今一轉眼已經從小孩子長成了少年人,有十五六歲的年紀了,形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眉眼端正,相貌俊朗,臉頰還稍微有點嬰兒肥,不失小時候的可愛。
若不是他們和楚也走在一起,郁承期都險些沒認出來。
而且更重要的是——
安逾和安策的眼疾好了。
當年經棠将魔核植入他們體內時,他們還沒出生,尚且還在娘胎裏,因此那魔核對他們的影響極大,導致他們生下來就殘了一只眼。
而如今,魔核消除,他們的眼睛也就好了。
楚也見到郁承期出現在這,不免驚了一瞬,随即神色變得有些複雜。
如今讓清殿的弟子們都不知該怎麽面對他。
昔日打打罵罵的兩個人,現在見了面竟是一時沒話可說。
楚也就那麽站在不遠處,靜默了半晌。
良久,面色糾雜,終于艱難地開了口道:“……你方才,在勒索這裏的弟子?”
郁承期:“……”
楚也視線下移,盯着他手裏的短匕:“不然你拿着它做什麽?”
“……”
郁承期冷笑了聲。
拿着短匕走上前,拎住他的衣襟揍了一頓。
……
楚也如今根本招架不住他的修為,最終鬧了個鼻青臉腫,被迫無奈,請郁承期下山吃了頓飯。
順道帶上了兩個小師弟一起。
他們在飯桌上聊了些有的沒的。
楚也貪酒,這天晚上又喝了不少,倒是兩個小師弟依舊乖乖巧巧的,話比小時候多了一些,勸着楚也不要喝那麽多,否則被師尊發現了,說不定要責罰。
最後他們回去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半夜了。
不巧,竟是在宗門口碰見了韓城和宋玥兒。
楚也喝得醉醺醺的,走都走不穩,踉踉跄跄的跌到他們倆中間,被韓城架起來,問道:“你們倆,深更半夜的……怎麽在這啊?”
“我們昨日接了任務,這不連夜剛趕回來。”宋玥兒嫌他身上酒氣太重,嫌棄地掐着鼻子,躲遠了些。
宗門前的光線很暗,她目光一瞥,這才看到郁承期。
驚道:“郁、郁師兄?!不對……尊,尊上?”
她有些別扭,如今已是不知該怎麽稱呼郁承期了。
郁承期漫不經心地看了看他們兩個,并沒說話。
黑沉沉的天色下,郁承期的臉被籠罩在了黑暗裏,一身黑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宋玥兒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看到他腰間挂着什麽東西,泛着瑩瑩寒光,煞是奪目。
她不認得匕首寒溯,卻認得刀柄上的那枚極品寶石,忍不住道:“……這不是封瑜仙尊前陣子得來的天材地寶嗎?怎麽會在這裏?”
提起這個,郁承期倏忽感到愉悅,臉色都好了些許。
他挑了挑眉道:“不錯,就是從封瑜仙尊那裏得來的。你想見識見識?”
說着,他将寒溯摘了下來。
宋玥兒只顧着吃驚,全然沒注意到他臉上傲慢的炫耀之色,細看了看,訝然道:“這難道是師尊拖封瑜仙尊煉造的那把‘寒溯’?!材質可貴重了呢!”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露出幾分不可思議。
郁承期心情更好了。
嗤地笑了聲:“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宋玥兒道:“師尊跟我提過幾句……不過,它怎麽在你這裏?”
郁承期将寒溯拿回來,不準他們再看了。
慵懶道:“是師尊送的。”
“師尊送你了?!”宋玥兒再次震驚,他和師尊的關系何時又這麽好了?
“是呀。”郁承期眯眸笑了笑,添油加醋道,“師尊說要補償我生辰賀禮,他覺得以前送的東西太一般,所以這次特地挑了個很貴的給我。”
“原來如此……啧啧,師尊果真大手筆。”楚也醉氣沖天,不知所謂地感嘆,滿身的重量都倒在了韓城身上。
宋玥兒卻是撇了撇嘴,疑惑地瞧着郁承期:“這有什麽?難道師尊以前送的不好嗎?”
“自然不是。”郁承期眉角微挑,“師尊送什麽都好,但本尊喜歡這個最好的。”
宋玥兒一瞬間有些來氣。
她本來不想與郁承期起争執,但她脾氣太直,覺得郁承期這話沒良心極了,不禁替師尊感到氣憤,忍不住小聲咕哝了句:“好在哪裏了?花錢買來的,能和師尊親手做的相比嗎……”
她自以為聲音很小,但郁承期耳聰目明,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驀地一滞。
“你說什麽?”
宋玥兒以為他要發火,趕緊搖頭:“沒什麽。”
郁承期一把拽住她,質問道:“說清楚!你說什麽是師尊親手做的?我之前的生辰賀禮??”
宋玥兒聞言驀地瞪大眼眸。
同樣倍感驚訝:“你不知道?!”
郁承期:“……”
被蒙在鼓裏的不止郁承期一個,其他弟子聞言也俱是感到震驚。
楚也愕然地嚷嚷道:“什麽賀禮?我也不知道啊!小師弟,你們知道這事?”
安策茫然眨眼:“不知。”
安逾:“我也不知。”
韓城沒說話,但同樣将疑惑地目光投向了宋玥兒。
宋玥兒目光掃視了一圈,驚道:“你們都不知道?!”
她忍不住将實情透露出來:“郁師兄的生辰賀禮,一直都與我們的不同,你們難道沒有發現嗎?”
“誰會注意這個啊……”楚也疑道,“不過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宋玥兒道:“是師尊親口告訴我的啊。”
“當初我見過師尊給郁師兄的賀禮,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我也以為郁師兄的賀禮看起來比我們的差一些,為此我還特意詢問過師尊……原本,師尊那時不願與我透露,是我問了許多次,他才告訴我的。”
郁承期有些發怔。
宋玥兒抿了抿嘴,有些為師尊鳴不平的意思,瞥了郁承期一眼,繼續道:“要知道師尊根本就不擅長煉器,所以做出東西自然外表差了一些。但之前有一年,他為了給郁師兄做法器,甚至燙傷了手,足足養了一個月才好。”
“師尊那麽用心,又不忍讓旁人知道,對你們只說是任務時傷到的……所以這麽貴重的賀禮,難道比不上千百兩銀子買來的東西嗎?”
宋玥兒說着說着,稱謂不小心又變成了“郁師兄”。
她身為女子,心思一直比這些師兄弟們細膩許多。像賀禮這麽小的事,其他人平時根本沒有注意過,她卻觀察得一清二楚,甚至還特意去問過。
只是她沒想到,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郁承期竟還不知道這件事!
郁承期愕然得說不出話來。
還是韓城忍不住問道:“可師尊為何要……親手做賀禮給他?”
宋玥兒面露糾結:“這我也不大清楚,我只記得師尊當時說,這是郁師兄自己要求的。”
“……”
這話倏忽勾起了郁承期的記憶。
郁承期眸中一沉,驀地想起來。
他好像……是真的這麽說過。
當初他剛拜在顧懷曲門下不久,總會有意無意的與顧懷曲親近,偶爾也會想法設法的黏着顧懷曲。
那年在他生辰之際,顧懷曲曾問過他想要什麽。
他當時是怎麽回答的?
他笑吟吟地說……弟子沒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所以,師尊願意親手做點什麽給我嗎?
……可他那時是随口一說,因此後來怎麽也不會想到,他收到的法器竟會是顧懷曲親手做的。
他其實根本沒想要什麽貴重的東西。
他所想的“親手做點什麽”,原本只是一頓飯,一件工藝品,或是簡簡單單就能做出來的小玩意。
他的師尊那麽忙,如此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可他怎會料到,顧懷曲居然願意為了他随口的一句話,去做最不擅長的煉器。
而且盡管顧懷曲煉出來的法器稱不上是極品或上品,但起碼也是中規中矩……顧懷曲手那麽笨,又從未有過煉器的經驗,郁承期難以想象,在做成那件賀禮之前,顧懷曲又費了多少時間與精力,失敗了多少次……
顧懷曲好像總是這樣。
從頭到尾,總是在假裝無關于己,不肯把心意告訴任何人。
哪怕到了如今,他也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郁承期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晦暗難明的眼眸垂了垂,手指按在短匕上,輕輕摩挲着。
他的師尊……
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