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陶汛這次生病燒壞了喉嚨,咽喉的疼痛讓他難以吞咽食物,近一禮拜他連說話都少了,醫生摸着陶汛腮旁的骨骼,原本圓潤的觸感消失了,軟肉随着他的厭食症藏了起來,他看起來更為羸弱消瘦。
醫生在一只烤好的杯子蛋糕上塗抹上焦糖奶油,他希望這份小甜點能吸引陶汛的注意,讓他能走下樓梯,來到更為開闊的庭院中散散步。
陶汛被醫生牽引着出門,記憶中那頂黑色的機械頂燈被換成了一盞水滴形吊燈,一樓南邊的牆面被打通成一扇巨大的玻璃門,杏色的落地簾上勾勒出小枝藤蔓,那層輕薄紗簾帶着陽光游曳而來,陶汛不由自主地靠近那扇門,晨間的微風将陶汛包裹起來,他驚喜地看見橢圓邊桌上的那只鎏金動偶鐘,比在古董店裏發現的那只八音盒更加精美,陶汛蹲下來撥弄着機械環上的馬匹,旋轉的過來小天使正對着他微笑。
陶汛坐在餐廳裏,眼睛不時落在那只動偶鐘上,心不在焉地往嘴裏填進一口蛋糕。醫生捏着他的臉肉,板着臉讓他好好吃完那只蛋糕。
陶汛一點也不怕醫生沉下來的臉色,他嘴角還帶着奶油就湊過去親吻醫生,“我能把它放在床上嗎?”
那只漂亮的金鐘,陶汛想一睜眼就看見它。
醫生看着陶汛眨動的眼睛,開阖的唇瓣仿佛春日盛開的花瓣一樣又紅又軟,他嘗過那朵花蜜的滋味,粘稠香甜的汁液流淌在他的齒列之間,那甚至可以短暫地麻痹他腦子裏的神經。
醫生捏着陶汛的後頸,像提起一只小動物般把他放在自己腿上,醫生咬住陶汛的耳垂,輕輕一吮,唇峰就貼在他的耳廓旁,否定了陶汛的意見。
“不行,你不能抱着它睡。”醫生的聲音低又沉,像是從胸口裏發出柔和的震動,一下将自己所有的不滿都顯露在這句話中。
在更晚一些的時候,他們的門鈴被人按響,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正欲拜訪醫生。醫生感到陶汛身體裏的熱度明顯上升,他解開了陶汛外套上的角扣,随手拿了一只鉛筆反手放在身後,從容起身前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男人,他雖然與醫生同樣高大健碩,但從他拘謹交疊的雙手可以看出來,他并不自信,只是一雙狼目有着絲毫不曾掩飾的貪婪,他是一只年輕的狼犬,在醫生的面前卻顯得那樣弱小平庸。
“您好,秦醫生。”那個男人微微低下頭顱說道:“我今天來,是為了向您道歉,為我父親魯莽瘋狂的行為。”
醫生衣冠楚楚,帶着深遠的笑意看着他,淡漠目光停留在他下意識回避的眼睛上,“私生子?”
那個男人嘴角微微下沉,他怔在原地,不過僅僅在一秒之後,他又恢複了微笑的模樣,他說:“說起來慚愧,我是僅存的那個了。”
“也是那個最恨他的人。”
年輕的何先生平靜地說出他心中的想法,好像在那個人并非是他的至親,而是下水道裏某只肆意爬行的蟑螂,令人惡心卻又無法忽視它本身的存在。年輕的何先生曾經看見過他的父親在走廊上侵犯他同母異父的姐姐,他抓着女孩肩後像海藻一樣的長發,枯槁的身體壓在潔白的軟緞上,血液順着那個少女的雙腿之間靜靜地流淌下來,在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喉管間發出興奮而滿足的低吼。他的父親很少有清醒的時候,他會在注射針劑之後等待狂歡的到來,他被藥劑操控的同時亦沉浸在藥劑為他制造的仙境中享樂,他失控的時候會用剔骨刀貫穿母親的手掌,把已經懷孕的她釘在餐桌上強迫其與自己交歡。誰也不知道何先生是怎麽長大的,至少在聽聞父親失蹤之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他狠心的叔叔宣布遺囑之前,找到那枚刻有密碼的戒指。
醫生手中的鉛筆向外一轉,筆身一瞬被輕易折斷,醫生側身空出位置,禮貌地對另一位何先生說:“請進。”
被邀請的何先生先是僵住了,接着他緩慢地呼吸了一下,像只自主走進捕獸夾的獵物般看着地板上倒映出身後被陰影吞噬的光線,他跟着醫生走進客廳,這所房子裏的布置陳設看起來溫馨極了,擺放在偏廳內的古鋼琴上甚至還放着一杯牛奶,陽光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照在何先生的身體上,他只覺得寒冷無比。
“咔噠”一聲,清脆的細響挑動了何先生緊繃的神經,他略微偏頭就看見醫生笑着問他:“喝點什麽?”
“一杯水就好。”何先生試着吞咽了一下幹澀的喉管,“謝謝。”
醫生将玻璃杯放在何先生的手邊,轉身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而靠在另一頭的那個孩子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何先生一樣,無所顧忌地跨坐在醫生的懷裏,細白的手指轉動着一只異形魔方,那正是讓何先生心悸的聲音來源。
何先生看着醫生非但沒有推開那個孩子,反而還伸手遮住那個孩子微紅的眼睛,低頭對他說:“你玩的太久了。”
那個孩子的發頂貼在醫生的下颚,被遮住視線之後他又揚起圓尖的下巴,試圖從醫生的指縫中窺探那只被打亂形狀的魔方。
醫生朝何先生說道:“抱歉,他有些不舒服。”
何先生略微吃驚地看着醫生眉目溫和地環抱着那個孩子,與其對話聲音也如融化的堅冰般回暖,至少現在,醫生并非如傳聞中那般詭異可怕,在那個孩子面前,醫生将他的殘酷與邪佞藏在身後的影子裏,只留紳士體貼的一面。
何先生對醫生擺手示意,說這根本不重要。
那個孩子把魔方塞進醫生手中,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他半眯着眼枕在醫生的頸側,藍色的毛衣包裹着他纖細的手腕,露出的半截手指有意無意地掃過醫生耳骨。
醫生一手握住他亂動的拇指,又接過那只魔方,手指翻飛即刻還原了魔方的形狀,他撥開那個孩子過長的額發,唇角貼在他微紅的鼻頭上,低聲輕哄道:“困了就睡吧。”
何先生終于在他偏過頭來的時候看清了他的臉,他乖巧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羽在眼睑投下一片細碎的影子,像一只沉入夢鄉的甜蜜娃娃般浸在陽光中,他習慣性地抓着醫生的衣角,伏在醫生胸口處的脖頸上還有一枚遮不住的齒痕。
或許他奶白的皮膚上還有另外一些傷口,一些他看不見的猩紅印記。
何先生看着那個孩子的睡顏幾乎忘了自己現在正處于龍潭虎穴中般危險境地中,直到他失神地對上醫生陰翳的眼神,那種被利齒穿透的痛覺仿佛施加在自己身上,他心頭劇震,僵化的四肢仿佛快要被醫生具有實質性的淩厲氣息碾碎。
醫生拿過毛毯蓋在那個孩子身上,粗織的花紋半掩住他的臉龐,醫生面上波瀾不驚,甚至還對何先生說道:“你和你的父親很像。”
“尤其是眼睛。”醫生有些乏味地說道。
何先生看着醫生抱着那個孩子上樓,終于脫離醫生的視線之後,他遲鈍地感覺得到自己背後的衣衫已經完全濕透了。
醫生重新回到沙發旁,看着像一尊雕塑般伫立在椅子上的何先生,沉聲說道:“我以為你父親會帶着那些淚瓶死在自己的莊園裏。”
何先生妄圖收集那些痛苦的眼淚,以此避過神明的眼睛,從地獄中超脫出來,他神志不清地想要化作陰靈不散的邪物,以此殘軀寄托于世間。
可惜,他沒能成功,永遠都不會。
年輕的何先生輕輕地笑着,他又有些拘謹地說道:“他病了,在瘋狂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們都說他的報應到了。”
醫生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意有所指地笑道:“一個瘋子,如何能守住自己珍貴的財寶呢?”
何先生微微收緊自己的手指,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誠意一些:“所以我要感謝您,您讓他消失了。”
“不。”醫生擡眸看着何先生,他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是你做的。”
“你殺了他。”
何先生胸口一窒,他知道醫生是什麽意思,如果想要得到,之前就必須奉獻。這本就是孤注一擲地賭局,不做出決斷怎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他眼簾微垂,遮住了原本沉暗的瞳色,他思忖片刻,随即應承下來:“如您所想,只要您想,何家願意為您效勞。”
醫生看着他虛假的謙卑,對他的承諾不屑一顧,他交握着雙手放在膝頭,笑着說道:“現在,去打開冰箱,那裏會有你想要的東西。”
何先生在醫生的注視下走到餐廳裏,他在冰箱的冷凍格中發現了一只銀盤,盤子裏的手指上帶着他做夢都想得到的戒指,他的身體裏無端泛起一層澎湃而又激動的戰栗,正當他伸手去取那只戒指的時候,醫生再次開口說話。
“眼球中的晶狀體和角膜嚼起來就像脆韌的蘑菇。”
這時何先生才看見那只銀盤之中還放着一顆圓滾的肉球,一層單薄的冷霜将那些白花花的脂肪凍得僵硬,他轉而拾起那只肉球,眼睜睜地看着那圈肌肉纖維之下露出一枚黑色的瞳孔,這讓何先生的手指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剛才喝下的溫水也在他的胃裏劇烈地翻湧起來。
這一只連根挖出的眼球,何先生在确認的一瞬間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了。
何先生僵硬地轉過頭看着坐在沙發上的醫生,醫生英俊的面容上帶着期待的微笑,他朝何先生說道:“你不想嘗嘗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