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顧警官因為那些還沒有進展的碎屍案忙得焦頭爛額,他坐在電腦前不停地播放那些監控視頻,記錄牆上釘住的每一張案發現場的照片他都仔細地做了标注,最早一起案件至最後一次發生的間隔不超過兩個月,而且被害者之間都沒有任何可供查詢的聯系,那名兇犯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在沉寂數月之後徹底消失不見。為了安定民心,那位只知道收受賄賂的督察長向上司立下軍令狀,保證在今年年底破案。

顧警官避開督察長滿是煙漬的齒縫中噴出難聞的臭氣,艱難地坐在椅子上聽着他吹噓自己過去的豐功偉績,他的褲腰帶堪堪束縛住了肚腩上堆積的贅肉。顧警官擺弄着一柄鋒利的傘兵刀,他眼底的血紅色幾乎要從眼角溢出來,因為這件案子,他甚至取消了聖誕與家人一起聚餐的約定。

而那名大腹便便的督察長,正沒心肝地與同事說着有色笑料,顧警官從旋轉椅上扭過身體,他喝光被子裏最後一口冷咖啡,咂摸着嘴裏刷鍋水一樣的味道,起身走開。

顧警官找到秦醫生,希望他能讓自己冷靜下來。就自剛才,督察長指間彈走的煙灰迷住了他的眼睛,飛旋的火星濺落在他的刀刃上,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有種沖動想要把督察長那滿是黃苔的舌頭割下來,他太吵了,沒有了舌頭,會讓世界更安靜一些。

好在顧警官每次與醫生談話之後,都感到如獲新生。醫生的聲音能夠安撫他暴躁的情緒,将那些可怕的想法通過夢境釋放出來,醫生好像比顧警官更了解自己,或許,顧警官就該想醫生描述的那樣存活于世,他要找到答案,為了黑暗之後真相。

醫生翻看着顧警官以往的病歷表,他走到櫥櫃前拿出一盒速眠安,他告訴顧警官,“這藥每日最好睡前服用,成人劑量不超過15 mg,如果超過兩周你的睡眠情況還沒好轉,就得停藥。”

醫生又給顧警官倒了一杯水,他說:“副作用是疲憊、乏力或是下腹墜脹,會出現軀體和精神性依賴。”

顧警官在醫生收取鋼筆時突然嗅到一陣血腥味,那是他野獸般的直覺,即使醫生身上覆蓋着凜冽的琥珀香,可沾染上去腥味不是一兩天就能清洗掉的。

誰也沒辦法遮蓋自己身上附着的死亡氣息,那是腐朽,和枯竭。

在聖誕節那天,醫生帶着陶汛出門一同去參加一個約會,醫生很少再把陶汛一個人放在家裏,即使是門窗都鎖上了,他還是更願意陶汛停留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

陶汛修剪了頭發,終于露出了清麗嬌憨的眉眼,他伸出舌尖去夠黏在唇弓上的小核桃,醫生用餐巾給他夾着的閃電泡芙還剩一小截,陶汛用下巴壓着脖子上的圍巾,張嘴把泡芙叼進嘴裏。他穿着一件米白色雙排扣的呢大衣,站在燈光溫暖的甜品店裏就像一位從油畫中走出來的小王子,所有人都以為他生活在精致而美好的象牙塔中,誰也不知道他也曾在泥濘的暗巷裏撿過別人不要的面包。

一輛深黑的梅賽德斯邁巴赫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半山公路的停位上。

草坪前的建築不像是一間餐廳,它更像一座歌劇院,黑色的岩石構建了樓層的框架,巨大的玻璃牆直通天頂,那些無處不在的暖白燈光像璀璨的銀河一樣蜿蜒盤旋,醫生牽着陶汛走在大理石鑲嵌的地板上,在經過走廊盡頭的最後一根羅馬柱時,醫生看見了今晚需要招待他們的女人。

她顯然有着異國血統,深邃的五官上鑲嵌着兩枚如墨玉般的黑眼睛,她的美貌具有攻擊性,是讓人只看一眼就能為之傾倒的妩媚與妖冶。醫生看着她将棕色的長發盤成一個圓髻,一縷彎卷的碎發垂在她的鑽石耳墜邊,身上裹着一層如薄霧般的銀灰輕绡,舉手投足間都帶着一種貴族般的矜持。

“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在周先生舉辦慈善晚宴上。”她的嘴角固定在一個完美的弧度上,偏藍調的口紅在幽暗的燈光下顯出一種蒼老的味道。

她已經不在年輕了,從前自如地行走在政要與權貴之間的交際花,眼角也逐漸爬上了細紋,歲月不會輕饒任何一個人,哪怕她是被偏愛的那個。

她被人稱作蘭夫人,是這間餐廳的主人。蘭夫人不缺名利與金錢,這都是靠她的身體與智謀換來的,在她最為放肆的時候也曾三戶全開地服務過客人,狂放灑脫的性格叫她享受刺激的性事,她像只吸食陽精的女妖,将那些風流荒淫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蘭夫人微挑長眉,目光在醫生和那個孩子之間流轉,她美麗的眼睛裏帶着疑惑,可醫生卻沒有向她正面介紹陶汛。醫生象征性地親吻蘭夫人的手背,蘭夫人因為得到了醫生的尊重心情變得愉悅起來。

她迎着醫生來到二樓的露臺上,半開放式的玻璃牆面鑲嵌在外延的山體上,如今夜幕降臨,整座城市的燈火如同燃燒的熔岩一般流淌在他們腳下,這裏視野極佳,居高臨下的俯瞰,讓身在其中的人感受到天神視角,這裏也是蘭夫人招待貴客用的金粉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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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餐桌被撤換下去,胡桃木的方桌讓他們的距離相隔更短,顯得更為親密。陶汛脫去外衣露出裏面寬松的紅色羊絨衫,雪白的臉蛋被暖氣熏的微燙,蘭夫人看着他乖巧地坐在醫生身邊,就像一顆會動的奶糖。

蘭夫人笑着問醫生:“這是你給自己準備的聖誕禮物嗎?”

這是她第二次探問陶汛的由來,戲谑的語氣像是讨論一道菜品,畢竟那個孩子看起來實在是美味。

“當然。”醫生擡手拂去陶汛鼻尖上細密的濕汗,輕聲應道:“之後,我會好好品嘗他。”

蘭夫人看得出醫生并不願意和她分享這道上好食物,無奈之下只能先傳喚侍者傳菜。

前菜是焗蝸牛,用燒化的黃油烹香大蒜及蘑菇,最後用鹽調味,配上苦艾酒奶油作為醬汁,在上桌前五分鐘收至濃稠,保證在客人用餐之時依舊留有溫暖的熱度。

陶汛看着那些緊縮的蝸牛卧在一朵朵的蘑菇蓋上,乳白色的奶油酒澆淋在上面,凝出一層光滑的水膜,那看起來像是肚臍的菜品讓從小食用中餐的陶汛沒能生出所少食欲。

醫生看着他滿臉寫着不情願,卻懷着惡劣的想法同銀叉将棕色的黃油蝸牛喂給陶汛吃。陶汛向來不會拒絕醫生的喂食,他張開嘴巴,咀嚼着那顆他并不喜歡的奇怪肉粒。

蘭夫人則認為還有更加有趣的方式,要想與人調情,就用銀叉穿上兩枚蝸牛,自己先咬取下一顆,再将另一個喂給別人,如此即可挑起性欲,往後的主菜甜點食之無味,嚼蠟一樣磨蹭吃完整頓飯,急不可耐地與對方水乳交融才是真正的饕餮之宴。

這道菜原本是蘭夫人為自己準備的,她希望醫生能用這樣的方式和自己共度良宵,但很可惜,風月場上的把戲被人識破,這隐晦的樂趣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你和你父親一樣不解風情。”蘭夫人勾起紅唇,頗有些落寞地說道,“他看我的眼神和看桌子上的魚子醬沒什麽分別。”

“請您原諒,他眼中只有他溫婉的妻子。”醫生漫不經心地解釋道,招手讓侍者把陶汛桌前的菜肴撤下去。

“好在他是名偉大的藝術家,為我畫的肖像畫我愛的如珠如寶。”蘭夫人悵惘地回想着她與秦先生的一面之緣,她被他的作品及相貌迷得心馳神往,“還有那副《阿拉克涅》,我至今相信我與畫中蛛女是有共鳴的。”

“衆神的僞善一旦被揭露,伏跪于泥土中的臣民自會覺醒,這是不允許發生的事情。”醫生抿了一口杯中酒液,基安蒂酒中香醇的櫻桃風味綿軟地附着于舌尖。

“阿拉克涅只不過是将真實織于畫中,他們手握神權,威風凜凜地坐在寶座之上,将凡人視作畜牧随意踐踏。女人如關在銅塔中的達那厄,供他們侵犯淫樂。”蘭夫人嗤笑,勾勒精美的紅唇也變得猙獰起來,她轉頭看向陶汛,看着他的幹淨臉龐:“你知道嗎?我有一位客人為了尋開心,曾命令一名妓女與公牛交配。”

陶汛的眼睛映着蘭夫人陡然癫狂的模樣,他遲緩地的注意力并不在蘭夫人的話語裏,他平靜撥開蘭夫人鬓旁微亂的發絲,溫涼的指尖像一陣軟風般吹拂了蘭夫人周身湧起的戾氣。

蘭夫人美目一頓,錯愕地看着陶汛,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孩子眼裏的天然,那太刺眼了,所以她舀起陰溝裏的爛泥試圖讓他也沾上髒臭,這樣,他們坐在一起才能如藤倚樹,類聚于此。

醫生偏頭對着蘭夫人說:“您失态了。”

可蘭夫人素白的長甲深陷于餐布中,她笑道:“密涅瓦為了懲罰阿拉克涅,将她變作一只永不停歇的蜘蛛,盡其一生不停地織網。果然,這就是神預,他們背後閃爍着光明,手覆雲雨,将惡事做盡,卻想殺了那個可憐的知情者。”

醫生看着蘭夫人疲态盡顯的眼神,安慰似地問道:“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蘭夫人轉眸凝視着醫生,像是從他的線條分明輪廓裏尋找故人的影子,“我知道他們所有的風流秘事,他們想将我抹去,以此恢複他們莊嚴的聖潔。”

蘭夫人拉開她開叉的裙擺,她修長白皙的腿側被人剜去一整塊皮膚,還未恢複完全的肌肉組織像鍋煮壞的米粥般貼在她的骨骼之上。

醫生垂眸看着那塊醜陋惡心的瘡疤,心中感到一陣惋惜,他認為美麗的東西不該受到如此重創。

蘭夫人低聲喃語:“無人知曉的污穢,就是幹淨麽?”

她的右手緩慢地伸向陶汛的腿邊,就在快要觸碰到他時,醫生攥住了蘭夫人的手腕。醫生施力的手指代表着他的不滿,他深色的瞳孔裏溢出如瘴毒般煙霧,蘭夫人卻癡迷地看着醫生的眼睛:“如果他也受到這樣的傷害,你會怎麽做?”

醫生将她的手放回桌面,低聲道:“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是嗎?”蘭夫人失落地笑着,終于發現醫生的神态和某一個瞬間的秦先生完全重合,他看着這孩子的眼神,和那時的秦先生一模一樣。

秦先生在畫展上攙扶着他多病的妻子,閱覽着他筆下的草木生靈,他俯身遷就妻子,笑着與其交談時的眼睛裏,只剩專注與缱绻。當時她挽着一個男人的手臂,透過玻璃櫥窗看着秦先生,她不禁在想,世界上真的有那樣深情的人嗎?

蘭夫人是一名高級游妓。在水晶燈下的舞池中想邀請秦先生跳一支舞,可她從來沒有等到過,就像醫生說的,也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蘭夫人如天鵝一般的脖頸微垂下去,她遺憾地說道:“我需要你的藥劑,幫助我完成阿拉克涅的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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