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顧警官在醫生休假的時候進入了他的診療室,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自從在湖邊別墅裏看見那只恐怖的“蜘蛛”後,他就覺得那些猙獰的肢體在他的瞳孔中游動,像是一條起伏旋轉的彩帶,一路落下殘碎的渣滓讓他如鲠在喉,無解的兇殺案件與神秘的醫生一樣令人感到無力。

當他将兩者聯系在一起,在記憶中捕捉到一些一閃而過的碎片之後,他坐在了醫生的位子上,以醫生的角度翻看那本他喜歡的書籍。

“密涅瓦看着那副織決定她命運的織錦,心中早已怒火滿盈。”

顧警官的視線落在這段随意的文字上,他的眼瞳瞬間驟縮,仿佛看見那天端着紅茶給自己的醫生,他笑着說道:“這與羅馬神話有諸多牽連,每個故事都非常有趣。”

羅馬神話中的密涅瓦既是希臘衆神中的雅典娜,而書中标注的‘蜘蛛’一詞就是整個故事的源頭。如果今天的結果推算至當時的起因,假設醫生一開始就知道蘭夫人要做些什麽,他不動聲色地站在幕後聆聽着每一件不幸的消息傳來,像欣賞一場恢弘的交響樂一般惬意從容,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他是推動者。

顧警官這樣想着,一陣透骨的寒冷從腳底竄了上來。

“我該祝賀你嗎?”

醫生的聲音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顧警官猛地擡起頭,他看見醫生就站在門口,帶着他那張溫和的人皮面具,連嘴角的笑意都與平時一樣。被抓個正着的顧警官最先感到的是膽怯,他甚至不知道醫生藏在身後的手裏會握着怎樣鋒利的刀具。

“你離真相又近了一步。”醫生并未向前,只是歪着頭說道。

顧警官想要收回他正在翻頁的左手,在站起來的同時,他無意間碰倒了桌子上的一杯水,冰涼的液體打濕了顧警官的手掌,他抓着自己的褲縫把水擦淨,然後迫使自己鎮定下來。

“所以你承認了?”顧警官反問醫生,好像這能讓自己的猜測變得更加證據确鑿一點。

醫生卻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他好整以暇地說道:“在看見那些資料的時候,你作何感想?”

顧警官知道他在說什麽,那是蘭夫人僞裝成第一位受害者的樣子出入其公寓內拿出來的東西,其實就是她與陳先生的交易記錄。警方只曝光了一部分,之後留下來的內容沒人再去翻動過,那上面表述出來的事件足以使人懷疑當下存在的世界是否真實,或許地獄真的存在,那裏由枯骨鋪路,血肉澆築的黃金樹已遮天蔽日,少女的胴體被塗上銀粉固定在寶蓋中飾演純潔的神女,幽冥之中紫醉金迷,滿眼的華光與璀璨正洗禮着正步入迷途的羔羊。

“殘暴或和平,歧視或公允,在他們眼中沒有金子和香煙來的重要。”醫生像點化他人的聖者,輕聲吐露着那些人的心聲:“或許甚至不如女人雙腿間的那條縫隙,就連沒有這方面功能的陳先生也醉心其中。”

“你認為這是對的嗎?”顧警官感到輕微的眩暈感,他慌亂的手指終于摸到別在身後的槍管,“用語言,用憤怒,去支配那名自殺的女士,你将災禍引來,把恐懼埋入人心,最後妄想成為世人的英雄。”

醫生步态岸然,他像看着一只可憐蟲一樣望着顧警官,那雙焦黑的眼睛對上他飄忽不定的目光,“可你卻停在邊緣,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顧警官手臂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猛地舉槍對準醫生的腦袋,呵斥道:“靠着牆,蹲下!”

“你想要殺了我嗎?”醫生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向前邁步。

“我說了,停下!”拿着槍的是顧警官,在他面對着醫生的靠近時卻不自覺地想要後退,他終于說了出心裏話,“你從沒想過要治好任何一個人。”

醫生的語氣很輕,就像鯊魚的尖鳍在平靜的水面劃過,“我的病患都是我的朋友,我幫助他們,他們向我傾訴想法,然後我教他們付諸行動。”

當他走過沙發,笑着說:“像你一樣。”

“雙手抱頭,靠着牆!”顧警官胸口劇烈地起伏,他憤怒地警告醫生,“這是最後一遍。”

“你同樣在蛻變。”

“我和他們不一樣!”

“從此變作一名喜愛殺戮的劊子手。”

顧警官沒有任何猶豫,他在下一秒開槍了,子彈一瞬間沒入了醫生的眉心,他看着醫生的身體像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上,從後腦噴灑而出血液像霧氣一樣落在桌角的女神像上,細膩斑白的石像如同鍍上一層被燃燒過的痕跡,仿佛堕落異界的天使,從此成為魔鬼的吏奴。

他說的對,你已經是劊子手了。

從腦海中冒出的聲音這樣告訴顧警官。他現在雙手顫抖的幾乎握不住槍,但心中卻感到一從空前的解脫與暢快,像是束縛住手腳的荊棘化作帶有腥氣的微風,吹過他逐漸腐舊的赤紅心髒,顧警官的唇角以一個怪異的弧度勾起,他輕輕地說:“是的,我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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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想這麽做了。

顧警官眼神渙散,他再一次承認,“是的。”

那個聲音追逐着顧警官的想法,他病态地打着哆嗦,失重的感覺讓他好像堕落崖底,四周的景物因為他的模糊的視線而扭曲變形,顧警官不斷地抽氣以緩解那種窒息的痛楚,他的靈魂仿佛撕裂開來,另一半陷在毒霧彌漫的沼澤之中,而他仿佛置身末尾的盡頭。

“噓。”

醫生的聲音像空氣中的微塵一樣清淡幽微,他告訴顧警官,“現在,打開門,出來吧。”

顧警官不适地眨了一下眼,他看見眼前真實出現的門,伸手擰開銀質的把手,在溫暖的燈光縫隙中看見醫生将他手中的槍支接過:“你睡得太久了。”

顧警官的意識完全是混亂的,他閉上眼睛試圖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但尖銳的疼痛像一臺屏蔽器一樣,把他不完整的記憶分割的更為破碎。

醫生将那把曲尺手槍随意地放在圓桌上,顧警官卻看着那個黑洞洞的槍口,茫然地問道:“我開槍了嗎?”

“你想要開槍。”醫生陳述一個事實。

顧警官抱着頭,可怕的夢境仿佛在他的眼底閃現,槍響之後,他像個惡性殺人犯一樣将所有罪責都推卸給了無辜的人。顧警官害怕他心底所暴露出的獰惡,他艱難地說道:“我很抱歉。”

“你不用為此感到愧疚,沒有人能控制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念頭。”醫生好心寬慰他:“不去想就好。”

顧警官在醫生平穩的嗓音中還聽見了一些別的響聲,醫生敲擊在桌面的手指微微擡起,一杯暖和的紅茶正散發出悠長的煙縷,還有水滴的聲音,擴散至桌沿的液體搖搖欲墜,然後從高處落下,啪的一聲碎在木質地板上。

顧警官在一面圓鏡中看見了自己的樣子。那面雕刻着蜂鳥花紋的鎏金鏡子裏倒映出了一個表情空白,雙眼充血的顧警官。他被自己的樣子驚吓到猛地退後,他佝偻的腰背像個不正常的嬰孩一樣卧在診療室的胎椅中。

沙漏裏的黑沙已流逝過半,醫生起身越過顧警官,他将窗邊的銅色落地簾打開。

突如其來的日光灼傷了顧警官的眼睛,他看見窗外巨大的卷雲游移過來,溫暖的陽光像是祭壇中的神焰,他畏懼地一下躲進陰影裏的角落,恍惚地問道:“現在是白天嗎?”

顧警官拉扯着頭發試圖想要記起現在的時間。

“天亮了。”醫生說道,“你該回家了。”

這不像親切的意見,更像冰冷的命令。

醫生話音剛落,那些模糊的水滴聲亦戛然而止,顧警官正在黑暗中瑟瑟發抖,他的喉管中仿佛灌下了一塊燒紅的碳塊,他模糊地說道:“不行。”

“我怕——”

醫生坐在他身旁墨綠色的單人椅上,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指将槍口轉向那面漂亮的鏡子,“怕什麽?”

顧警官眼珠木讷地跟着手槍移動,喃喃道:“我怕我會殺了她們。”

醫生微笑着給予他某種暗示:“如果你殺了她們,那麽你所害怕的東西就會消失。”

顧警官的虹膜上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就像黴菌在他的眼球爬行,灰白的瞳色吞噬了眼睛,他帶走了桌上的手槍,步履遲疑卻沒有停下,他現在的樣子和抽去了靈魂的行屍沒有任何分別。

顧警官離開了診療室。

書桌上被翻動的書籍停在了某一頁,翻到的玻璃杯裏潑出的水浸濕了醫生潦草的字跡。

紙上寫着:“瘋癫的慘叫與渾濁的臭味深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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