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文和許骁辰側目。
洗衣盆的水反射陽光,投射在天花板上,就像在海底看到海面上投射下來的陽光一樣,微波蕩漾的,是我每次冥想時都努力想看到的樣子,我的心都開花了,好想唱點什麽。
“我改編一段話。”骐踱步到我的身後,看着我,明顯也想說點什麽,“誰願陪你閑庭信步,看盡花開花落;誰願陪你側耳傾聽,聽盡世間冷暖。”
我剛想贊他一句,樓上忽然有人大吼一聲“我——願——意——”,我擡頭一看,婪正從窗戶探出半個身子,咧開一口大白牙。
“怎麽,你還不答應呀?”婪佯怒道,我當然扭頭懶得理她,但還是忍不住抓着骐的袖角偷笑,她說願意陪我,好珍貴的承諾。
骐低頭看向我:“姐姐,你又幫我洗衣服了。”小男孩很難為情。
我一擡頭,直接碰上他目光,雖說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但也沒有這麽近距離地端詳他的五官,飄旋着冰雪的淺色瞳孔、高挺的鼻梁、櫻花瓣似的菱形嘴唇,世間千千萬萬人千千萬萬次回首,只有他是我心中的且行且歌的櫻花少年。
看他那麽內疚的樣子我也不忍心,我眨眨眼移開被吸引住的目光,勾唇笑笑說着這有什麽呀,很自然地掩飾過去了。
破小孩,你不知道我洗你衣服時有多幸福,我喜歡把你的白襯衫曬在我的旁邊。這種感情不太正常,我不敢跟他講。
---
那種異樣的感覺又一次襲來,明明置身于明媚的陽光下,內心卻無比寒冷。許骁辰收回目光,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
作者有話要說:
☆、七
姑媽那邊來了電話,說是中秋那天要接骐去首都參加一個大型的音樂會——他的鋼琴演奏,這将是一個展露手腳的好機會。
“這種日子如果不能陪着姐姐,我的存在便沒了意義。”骐很認真地看着我,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挂斷了姑媽的電話。
他會這麽說是我的錯,他性格的冷血無情是我的錯,他人生觀的扭曲也是我的錯。我害怕一個人他是知道的,并不是說我一個人會怎麽怎麽樣,相反的,我很平靜,只是內心會化成一潭危機四伏的死水,僅此而已。
“聽我的話,去吧。”我不想毀了他的人生,他是顆金子,是該發光,就像姑媽常說的那樣,他是天才,是人上人,不該和我們這些砂石一起沉沒。
“我們會在電視機前看你的。”婪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點點頭。
首都歌劇院的音樂會,不是我們可以去的地方。
---
中秋那天放假,我在院子裏坐了一個上午,放空了一整顆心,看着晾衣架上他和我的白襯衫在微風中輕碰,請像這樣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好嗎,我的破小孩……
“走,吃飯去!”婪大力地把我從躺椅上拉起來,“別想那臭小鬼了,我們晚上不是可以從電視上看到他嗎!”
“破小孩會不會想吃月餅,我們去買點吧!”
“你管他,我肚子還餓着呢!”婪不滿地想咬我,“晚上搏擊社有聚會,你跟着我。”
“可以嗎?我不是搏擊社的……”
“反正他們中秋也都不回家,大家都是一樣的,有什麽關系。”
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嗎?
---
傍晚時分我們和姜城大哥一起去學校的體育館,他提着很多東西,力氣大得很,大大的影子覆蓋住了我和婪的影子,走在他身邊有一種安全感。
一進館內我就看到脫裏了,他那一頭雄鷹羽翼般的烏黑長發可飄逸了。脫裏正跟一個男生打鬧,一看到我們就很自覺地蹦過來接東西,并偷笑着和婪說:“東西凱已經搞到手了……”婪聽着陰險地笑了一下,總覺得有些不太安全的事會發生。
搏擊社大概來了十幾個人,大家圍成一個圈席地而坐。姜城大哥掂掂手裏的兔子玩偶抛給一個高大俊朗的學長,那學長潇灑接住,一絲笑意若有若無地挂在異常立體的五官上,看模樣像是天山腳下維吾爾族人,可是進門時我看見他雙手合十打招呼,這是西藏的禮儀。
“擊鼓傳花都玩過吧,等一下我一敲地板就開始啊,那森從你這兒往右傳。”姜城大哥半蹲在圈外,背對着我們,敲擊聲一響,那個叫做“那森”的學長就把玩偶丢給了旁邊的人,他笑得很沉默,卻令人無法忽視。
不知“花落誰家”,我緊張了個半死。第一個倒黴蛋出現了,是一個清奇磊落的男孩,長得白白淨淨,只是肩頭單薄了些,讓我想起了骐。
姜城大哥幸災樂禍地轉過身來:“哦,是白粵啊!來來來,表演個節目,站中間來。”
“那我就唱首和月亮有關的歌吧。”白粵很淡定地唱起《殘酷月光》,聲音居然那麽落寞。
“白月?”我低聲詢問婪,這名字簡直就是為月而生。
“是粵語的粵,他是香港人,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他是初中部的,初三。”
“……如果不夠悲傷∕就無法飛翔∕可沒有夢想∕何必遠方……”白粵的目光很冷淡,即使微笑也無法掩飾,他像是在說,“何必回家”。
接下來白粵出列敲地板,幾輪下來,兔子玩偶落到了一個單名叫凱的男生手裏,他抓着兔子耳朵一甩,瞬間暴露了他殘忍的本性。
“跳舞!凱,來一個!”脫裏很起勁地幸災樂禍着,自從凱被婪納入旗下後他們便也熟識了,實力旗鼓相當的人不是敵人就是朋友。
凱勾勾唇角走上前,笑得很邪氣,他的眼睛有天然眼線,本來就很媚,這樣一彎就更邪魅了。
“我們苗族在中秋有‘跳月’的習俗,那我就來一段。”凱卷起褲角,原地輕盈地旋了個身,赤腳以足頓地為節,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哼唱起異族小調。
凱的舞姿時而柔和潇灑,時而粗犷豪放,我們忍不住鼓掌喝彩,氣氛一下子熱烈歡騰起來。他就像這支舞,柔美而剛勁,我不止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神投向婪,苗族的“跳月”也是對愛情的一種表達。
停舞時,凱深深鞠了個躬:“其實應該在月光下跳,條件有限。”
“我們蒙古族人會在中秋這天‘追月’,但是今天無法表演,條件有限。”脫裏開着玩笑,但他不會掩飾自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思鄉之情。
婪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問:“怎麽個追法?”
脫裏眼底一亮,十分高興地講解:“我們會在這天跨上駿馬,在銀白色的月光下,奔馳在草原上。我們朝西放馬奔馳,月亮由東方升起,墜落西方,我們蒙古騎手是很執着的,不到月亮西下,‘追月’不止。”
“挺好玩的嘛,想回家了是吧脫裏!”婪痞痞地朝他一笑,我看見他愣了片刻、然後搖頭,可婪已經看向另一邊,“那森,你們藏族在中秋有什麽習俗?”
那森學長意外的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當日夜晚,我們沿着河流,跟着倒映水中的明月,把周圍河塘中的月影措便,然後回家團圓吃月餅,沒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這才是男人啊。
接下來就有很多人發言了,好多少數民族的,搏擊社實際上是少數民族社吧,我看姜城大哥也越來越不像漢族人。
“繼續繼續!”婪瞪着那只兔子玩偶大嚷,她沒什麽耐心。
我差一點也想抓着兔子耳朵把它甩出去,當玩偶落到我手中時我突然理解了凱的行為。
“三弟來首歌,《水調歌頭》會唱吧!”姜城大哥話音剛落大家便開始起哄,我緊張地站在圈中央,要快點唱才行,我不能掃了大家的興,可是我張不了口,這種情況似曾相識,我記憶有點混亂了。
婪兩步跑了上來勾住我的肩:“大家一起唱啊,別欺負五音不全的人。”
“我的愛人,我該拿什麽勒死你?”我面無表情地看向她,婪低聲道:“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我一瞬間愣住了,她卻自顧自唱起:“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忙跟上節奏,婪今天很不一樣,給我一種特別的感覺。
游戲結束,姜城大哥拿出一袋月餅和桂花酒分給大家,有人竟還帶了柿子,婪好像沒見過柿子似的玩來玩去,咦,她好像真的沒見過!
“岚,把這個遞給社長。”婪給我一個月餅就走開了,後來姜城大哥一臉警告地抓住我:“沒想到你也會坑我啊,季岚小弟!”他手中捏着個月餅伸過來給我看,裏面居然是方便面夾心的,還有一整塊沒融開的調料油,口味應該很不一般吧。
“噢,婪!”我在人群中搜尋她的身影,發現她正毫無形象地仰天狂笑,凱和脫裏貌似也笑得有點脫線,就知道有鬼。
那森學長走了過來,他的眉骨高高地打下一片陰影,深邃的雙眸懶懶地瞥了一眼姜城大哥的月餅,說道:“屌絲月餅味道不錯吧!”他看起來興趣乏乏的樣子,居然也是幫兇!
“嘉措那森同學,我們是不是需要談談?”姜城大哥的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去了,他們是同班的,包括姜尚文和花诰學長。
後來大家一起到體育館外升起孔明燈,一盞盞天燈陸續飄升,冉冉升向蒼穹,仿若星辰。明燦的火焰和皎潔的月光交相輝映在婪的臉上,她今晚像是從畫壁上走下來的司蠱天女,他們看她的目光都是熾熱而敬仰的。
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的,我親愛的姐妹。
---
回家的時候路過那家幼兒園,一張小臉貼在玻璃門上望着外面,我看袋子裏還有月餅,走過去想送他一些,但是他怕生地跑開了,姜城大哥無奈地朝我笑笑。
晚上時我們守在電視機前,舞臺上坐在鋼琴前演奏的那個英俊秀穎的男孩,是我一切驕傲的來源。
“嘁,換個鏡頭,看到那個老女人就想揍人。”屏幕裏姑媽一臉殷切的微笑,婪立刻面無表情。
有殺氣,我先抱起個靠枕防着,以免她撲過來打人。
“咦,那個像不像武子瑟!”婪突然上前指着屏幕道。
我微詫,看他的座位,貌似身份不低。武子瑟面色沉靜,處衆人之中,似珠玉在瓦石間。
---
入夜,故意沒拉窗簾,大片月光灑在床上,亮堂得連婪的睫毛都看得清。枕邊手機嗡響,骐打來的電話,他會主動撥號,難得啊。
“姐姐,睡了沒?”
“躺下了,還沒睡。”我看了看一旁的婪,沒吵到她,“睡了也被你吵醒了,忙到現在還沒睡嗎,破小孩?”
“姐姐,中秋快樂。”
“你也中秋快樂——”我拖着快樂的長音,“我在電視上看見你了,都說你是東方的貝多芬呢,很累吧……”
他在電話那頭低聲笑了笑:“你聽到了嗎?這首《月光風雪》是為你而作的,還記得你寫的那篇《木偶喪衣》嗎?”
“啊,我都沒仔細聽清楚!”我很緊張我很緊張,他為我譜曲寫歌,那麽漂亮的名字,那麽動聽的旋律,我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來。
“木偶喪衣,灰塵在燈光下飛舞,旋律飛揚,如月光風雪襲來,你的小木偶從月光中走來,銀河就在這裏流淌,每一個流光溢彩的浪花都承載了我與你的回憶……”
他記得我寫的每一個語段,每一個情節,寫的文字被如此珍惜,我還能奢求什麽,已經是極致的幸福了。
眼淚流到嘴巴裏是鹹的,月光如風雪般寒冷,天黑了你要早點回家,我的破小孩。
作者有話要說: 《木偶喪衣》是一篇2735字的原創故事,不詳細記入《風裏州》。
☆、八
我們搬着行李下樓,許骁辰正好載着一車籃的花束回來,他在姜阿姨這兒做兼職。像初來時一樣,他幫我們搬行李到山腳下,雖然與他同班,卻沒搭過幾句話,他總是千年不變的冰霜臉。
“你不回家嗎?”我不假思索地問道。
許骁辰動作一頓,随即平淡地回道:“在哪兒都一樣。”
“嗯?”
他沒理我,到了山腳把行李放下:“慢走。”
國慶,我們要離開風裏州,回到那個海邊的小鎮。
海港碼頭上響起汽輪熟悉的鳴笛聲,我們住在一棟藍色的小屋裏。
卧室牆上貼的日歷又掉了,膠帶已經發黃化粉,婪拿來釘子和錘子把它釘死在牆面上。日歷上的風景是一個叫“伊犁”的城市,位于新疆最西端,我們正在存錢,為了一個早已淡化的目标——尋找素未謀面的爸爸。
如今,去伊犁已經成為我們三個活着的唯一目的,到了伊犁之後會怎樣、還要做什麽,我們也不知道。
廚房裏布滿了灰塵,筷子發了黴,冰箱裏什麽也沒有,看來那個女人也沒回過這個家。我騎車去鎮上的菜場買菜,婪和骐打掃房間,我不希望在菜場遇到那個女人。
“說,武子瑟是什麽人?”吳婪正堵着廁所門不讓某人進去。
“我不知道,走開。”對于她的常用伎倆江英骐習以為常。
鬼才相信,他和武子瑟走得那麽近,還有,中秋那次武子瑟就坐在離舞臺最近的貴賓席上,這是一個普通中學生該有的權利嗎,他怎麽會不知道。
“呵呵,你這小子收了他多少好處啊,嘴這麽硬。”
“跟你有什麽關系,走開。”
“有奸情——”
打肯定是打不過她的,從小到大沒少被她欺負,實在丢臉。江英骐幹脆轉身走人,就讓她做她的廁神吧,反正樓上還有廁所。
菜場行人熙熙攘攘,一年四季都是人間最質樸的味道。本來想買一盒雞蛋,很不巧,我看見她了,她也看了我一眼。明天再買雞蛋好了。她盤起了長發,化了妝,很賢妻良母的模樣,和從前那個披頭散發的瘋婆子截然不同。
對一段愛說放棄就能放棄嗎,媽媽?
我不知道爸爸為什麽突然離開我們,獨自前往伊犁,她什麽都不提,只是有時會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着骐看,像是,在看爸爸。我恨死她的這種眼神!
她是個瘋女人,會莫名其妙地大哭大笑,咒罵的時候很可怕,好在很少出手打人。她眼中只有骐,對我和婪則是愛理不理的,好像她只有那一個孩子。婪被打得比較多,對她的怨念很深。
後來她突然就再婚了,住到了鎮中心,也就是兩年前的事。她的房門也不再鎖着了,我們進去看過,她什麽都沒留下,找不到一絲一毫關于爸爸的信息,我們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小時候家裏有很多書,都是學術研究性很強的書籍,書裏有筆記,字跡工整,瘋女人不看這些書,字跡也不是她的,肯定是爸爸的。但是後來她發起瘋來把書全都燒了,等到我們足夠能看懂這些書時卻沒了機會。
關于“伊犁”一事是她喝醉時說漏的,之後姑媽也無意提到證實了我們的猜測。我仿佛看到爸爸背着旅行包,鼻梁上架着副墨鏡,望着前方的眼神冷漠而執着,在沙漠荒途中留下一行孤寂的腳印。我直覺爸爸離開我們是有原因的,我不會原諒,任何抛棄我們的人,除了爸爸。
我這輩子都無法理解那個女人的行為!
樓梯間的牆面幹裂成一塊塊蛾翅一般飛着的石灰片,貼在上面的水彩畫褪色殘破得無法再辨認。
骐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看畫,我擦幹手上的水走過去:“看什麽呢?都不知道畫的是什麽了。”
骐指着一團模糊的紅色,有些內疚地說:“小花貓其實畫得很漂亮,對不起。”
讓我想想,那是小學時的事情了吧。那天美術課上被老師表揚了,很高興,于是回家就把畫貼在樓梯間的牆壁上,為了防止被破壞,婪還特地搬來凳子幫我貼高點,但是這是無法阻止家裏那個破壞王的。
破壞王就是骐,他從小就很高智商,在大人面前他會裝得乖乖的,在小朋友當中他一如既往地高貴冷豔着,而在我面前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比如——
“媽媽,他在我的畫上亂畫!”我拽着骐還有犯罪證據走到媽媽面前告狀,她輕掃一眼。
“江岚,去罰站。”
“媽媽,他把我的作業本丢水坑裏了!”
“江岚,去罰站。”
“媽媽,……”
“江岚,去罰站。”
原來不作就不會死,于是久而久之我就不再奢求那個女人的援助了,反正每次都是“媽媽再打我一次”的結果。
我開始不理他,無論他做什麽都不理睬,他很不滿意我的反應,變本加厲地找茬,沒事我有婪。終于,以年為單位的時間流逝而去,後來他自己也覺得無聊了,也不知怎麽回事就對我百依百順,狼崽子終于聽話了啊。
“知道我為什麽會叫你‘破小孩’嗎?”我笑了笑,他小時候的惡劣行徑多的去了,在我的畫上亂塗鴉不算什麽。
“對不起啊姐姐……”骐輕聲道歉,雙手不自覺地抓住我的手,他現在是個一米八多的大男孩,頂着他情愫不明的目光我很有壓力。我心裏一緊,心跳也陡然加快,嗯,不得不說我是個很敏感的姐姐。
“哎呀,我的手剛捏過抹布,很髒的啊,你快去洗個手。”我不着痕跡地抽回了手,我們之間的關系保持這樣就好。
他的手又那麽冰。
---
“你在幹什麽幹什麽幹什麽?你在幹什麽……”婪哼着奇怪的調調煩我,她又抽了。
“遙控板還給我!喂,聽見沒有!《動物世界》要開始了!”
“你每天都看《動物世界》,無不無聊?”婪躲着我的追捕,“你這不上進的青年,現在我們連自己國家的新領導人是誰都不知道,還有心情看那些畜生……”
她說着就按到了新聞聯播,裏面正播報着XX島嶼的開放旅游,婪突然激動地跳上沙發:“耶!太帥了,領導人太牛逼了!”
“怎麽了?”我不太明白。
骐瞥了一眼她那誇張的姿勢:“廁神要變身了。”
婪瞪了他一眼,卻是對我說:“笨蛋,這都不明白!XX島已經完全收回主權了知道嗎!沒有主權的土地能搞什麽開放旅游嗎?一百多年的侵略歷史啊,終于回歸了!操你媽的XX國,給我小心一點……”
我也高興起來:“新領導人剛上臺就這麽厲害,是哪個?”
“國家機密,誰知道。”婪很興奮,她對權力有莫名的狂熱,“應該在沿海多設幾千個炮點,軍艦數量也遠遠不夠,僅僅海上領土就占了我國總領土的五分之一,不加強控制簡直是找死……”
“也就是說海洋的戰略位置很重要?”我詢問。
“對的,明的暗的武力資源都要調用起來,國家興旺匹夫有責嘛……”
婪的确是個關心國事的愛國青年,但她的歷史也确實很爛,通讀《孫子兵法》和考試成績是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
半夜醒來忍不住緊緊抱住婪,她哼唧了一聲又睡了,我放手、下床,她睡眠很淺。
幸好每次醒來婪都在我身邊。
後半夜月亮緩緩下滑,我站上堤壩,聽海浪拍打着沙灘礁石,發出低沉而有節奏的呼聲。
越來越害怕一個人,夢中的我也一樣,而她卻選擇了獨自呆在學校度過國慶長假,好絕望的決定。一個人的五天,她沒有言語、沒有表情,甚至也沒怎麽進食。
白天,她就躺在床上用頹廢的眼神看書;晚上,她坐在桌前狂躁地奮筆疾書。生命中沒有可以交流的對象,手機也只是個擺設,有些人的狀況就是這樣啊。
她寫了四個大字作為筆名——九海孤城。
億萬年
時間如海水般流逝
第幾次浮出水面
早已不記得
皎潔陰冷的月光幽幽燃起
人魚的絕唱響在九海之上
如水母瑩白的觸須千絲萬縷
滑潤灰藍的尾鳍在礁石上拍打出旋律
少女姣好的容顏一如其歌聲充滿了欺騙
詭異的笑聲是她的哀鳴
——徒留我一座孤城
果然,她的潛意識裏有海,我這不是住在海邊小鎮裏嗎?
既然是在夢境裏,自然也很難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呵呵,那麽我是怎麽掙脫夢境的呢?
第五天醒來,習慣性地看向窗外,很訝異不是海港景象,耳邊也沒有熟悉的汽輪鳴笛聲,入眼皆是陌生。愣了一兩秒,不可抑制地憤怒,然後像只傻鳥一樣撞向窗戶——我說過的吧,在夢境中死亡便可脫離夢境。
我自殺了,夢靥破了,這次的夢具有裏程碑般的意義。
夢中那個我,是否是另一個宇宙的我?縱使我再怎麽想擺脫那些夢,夢中逼真到可怕的感受也令我無法輕易忘記。我是該感到幸運嗎,因為我擁有那個我最渴望的東西。
回望我們的藍色小屋,媽媽房間的燈光竟亮着,關于她的回憶像章魚般撲上來,腥臭黏稠。媽媽,如今你連破小孩也不要了,我們的生命中也不再需要你。
我們的相依為命一點也不凄涼,更像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小世界,外人的進入只是幹擾。
作者有話要說:
☆、九
返校時學生會的競選便開始了,而武子瑟卻請假遲遲不來,我報名競選宣傳部部長一職,也不知該怎麽告訴他。
10月9日,這天是特別的,十七年前我們誕生。
課上,我還在埋頭寫着競選用的演講稿;婪無視老師的提醒繼續睡;骐握着筆,指節打着拍子,應該是在寫譜子。我們都很沉默,誰也沒提起,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
因為中秋音樂會一事,骐更加出名了,他的鋼琴水平是大師級的。江英骐被國家認證為我國最年輕的音樂家。
名譽不是件壞東西,小男孩應該不讨厭,但是看着那些愛慕他的人我很不安,我們的共同目标已經淡去,他會離開我走上另一條道路嗎?到時候陪伴他的,不會再是我吧。
骐的個人信息很快被傳開,生日不再是我們個人的事,有些人比我們還激動。小男孩脾氣本來就臭臭的,自然冷臉拒收任何禮物,包括祝福,他說,“我不需要”。
夜自修結束後我們一起回姜家,迎面走來了兩個女孩,我認出來是流殇和秦衣。
“學姐,生日快樂。”
“江學長、江學姐,生日快樂!”
婪疑惑地看着我:“你什麽時候認識的?”她的目光快殺死我了。
“回去再說……”我小聲打發婪,“謝謝,只是我們不過什麽生日,別太在意,當做普通的日子就好。”
秦衣驚訝道:“啊?我都準備了禮物,學姐,你們就收下吧!”
正當我為難時骐發話了:“你沒聽清嗎?我們從不過生日。”
天吶,他真是一點都不會說話,我忙擺手解釋:“不是不是,別聽他說!秦衣,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禮物确實不能收,你看,我們都沒請你吃蛋糕什麽的……”
“沒關系呀,蛋糕不重要的……”秦衣遞着禮物的手被流殇攔了下來:“秦衣,別為難學姐了。既然心意傳達到了,那我們就告辭了,學姐再見!”
“再見,路上小心……”
“還是那個穿紅裙子的小姑娘懂事。”婪一本正經地點評道。
我瞬間面無表情:“婪,你沒資格點評別人。”
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這是我們欠她的,沒理由慶祝什麽。
---
謝天謝地武子瑟終于回來了,但他看上去很忙碌的樣子,才幾天不見黑眼圈都出來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擾,競選什麽部長呢,我從來不是什麽自信的人。
學生會會長競選那一天他以壓倒性的票數當選,他果真是俶傥不群,只是往臺上一站便吸引了所有目光,演講更是顯盡王者之風。
婪說,她永遠都不希望和他成為對手,他很強。
“武子瑟。”好不容易看到他沒什麽事幹的樣子,我忙拿上演講稿請教他,“你幫我看看這樣行不行?”
“宣傳部……”武子瑟簡略地翻看了一下,“這樣吧,今晚稿子我帶回去幫你修改一下,面試的事也不用擔心,我會把基本流程寫下來給你。”
“不用不用,你也剛上任,應該會很忙……”
“扶起新部長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就這樣決定了。”武子瑟挎起背包就擺擺手道別了,半路又回頭道,“當選了記得請我吃飯就行了。”
“好!”就算請你吃個一百頓也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啊。
---
十月份還真是一個“多事之秋”,學生會的事還沒完,我們就迎來了月考,就我和婪的學習态度,叫我們情何以堪。
好在學校按姓氏排座位,骐坐在我和婪前面,于是像初中那時一樣……
我很清楚我的任務不是讀書,不需要付出不必要的精力。
意料之中,月考後要開家長會,父母無法參加的不止我們,脫裏和凱都對此無感,甚至表現得自立成熟,不知是我親情冷漠還是怎樣,我也很慶幸那個女人從來沒有出席過我們的家長會。
---
我經過時只是不經意地一瞥,就被姜尚文說是亵渎他的書法作品,于是他就把我手裏的衣架抛到屋頂上去了。
“XX的姜尚文,你有被害臆想症啊……”我邊跑邊罵,等我拿了衣架下來抽死他。
屋頂上空蕩蕩的,除了幾個盆栽就什麽也沒有了,衣架呢?
“……讓我再看你一眼∕星空和黑夜∕西去而旋轉的飛鳥∕我們生來就是孤獨……”有人在放音樂,我聽出是《梵高先生》。循音而去,看見牆背面的陰影下坐着一個人,是許骁辰。
“那衣架,是我的。”我緊張地盯着他手裏的衣架。
“你怎麽不去參加家長會?”許骁辰也沒回頭,似乎沒有把衣架還我的意思。
“你不是也沒去麽。”
“你們是被抛棄的吧。”他扯了一下嘴角,這是嘲笑嗎!
他以為我不知道他是孤兒嗎,不然上次國慶他為什麽還呆在姜阿姨家?我當時沒頭沒腦地問他為什麽不回家讓他很尴尬吧,因為他根本就無家可歸。
我換了種和緩的方式說道:“《動物世界》看過嗎?動物們長到一定年齡就會離開母親,我們又有什麽理由一直和這種可有可無的感情糾纏。就像這首歌唱的,我們生來就是孤獨。”
許骁辰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頭看着我,他把衣架抛還給我,沒再說什麽。
我們生來就是孤獨?我擁有骐和婪,我是沒資格講這句話的。
---
因為有武子瑟的幫助,我很順利地通過了競選。除了寫文章、學美術之外,我終于找到一件正事幹了。
“嗨,星期五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我有一種泡妞的錯覺。
“你怎麽當真了,看看來以後不能随便和你開玩笑。”武子瑟看也不看就摁掉響起的電話,“改成看電影吧,《虞美人盛開的山坡》。”
他居然記得我上次無意提起的動漫,我遲疑片刻,點頭答應。
赴約這天遠遠就看到武子瑟站在學校對面的電話亭下,學校門口這條路叫“銀杏街”,道兩側植有修長的銀杏樹。入秋,葉子都變成金燦燦的檸檬黃,在陽光的映照下渾身透亮,行走其中,像是來到了一個金碧輝煌的童話世界。
他換下了學校的白襯衫,穿上了自己的黑襯衫,即使是全黑的裝束也難掩灼人的光彩。黑色在他身上更有一種尊貴的感覺。
“電影還沒開始,我們先去電影院上面的餐廳坐會兒。”
夜幕未下,城市已燈火輝煌。
風裏州的好多地方我都沒去過,我還是頭一次親身投入這麽繁華的夜市。我由武子瑟領着,像做夢一樣穿行在燈火間,這樣的情景似乎什麽時候經歷過。
餐廳靠窗一座,武子瑟把菜單打開遞向我:“想吃什麽?”
“咦,不是我請客嗎?”我把菜單推回給他。
“第一次和女孩子出來吃飯就由女方請客,實在太沒面子了。這次就由我來請,下次有機會再換換吧。”
結果還是吃飯了,而且變成了他請客,接下來還要看電影,也是他一手包辦的,他什麽時候買的票。這家夥很厲害嘛,人長得俊致,出手又大方,以後遇到可愛的女孩子直接把他召喚出來,絕對手到擒來。
武子瑟這株交際草,踩踩扁,讓你這麽熱情。
我給骐和婪發了條短信,今晚可能晚回來。
---
音樂教室。
江英骐剛要出門,一個穿紅裙子的女孩子攔住了他,不知為什麽,他反感暖色系,卻對紅色特別敏感。
“你的話是不是太過分了,請你道歉!”
江英骐知道她是為剛才那個女孩打抱不平,其實很奇怪,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居然用一種很熟稔的态度跟他搭話,莫名其妙進他的琴房,莫名其妙地解讀他彈的曲子,抱歉,他的曲子向來是由姐姐解讀的,別人,不配。本來就不喜歡練琴時有人聒噪個不停,冷言幾句算是給她面子了。
“別多管閑事,讓開。”
“秦衣的事就是我的事,請你道歉!”在流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