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工作嘛,總有危險的時候
萬裏一早醒來,看到外面飄了點小雪,這裏的雪不是柳絮因風起,一落地就很快就化了,陰冷,地上也濕噠噠地極不舒服。
她住在洛桑聯系好的拍攝的藏民家,一家子一大早就圍着火塘說笑,她聽不懂,只能陪笑,女主人打了酥油茶,他們早餐吃乳餅和糌粑,她吃不習慣,也只能和主人家說了給她一點點就夠,主人見她拒絕,也沒有強求。
他們把她從市裏給小孩買的零食飲料拿出來招待她,說是冷,要吃飽。她連湯吃掉一碗豚骨拉面,可算滿足了,雪也停了。
“晚飯吃牦牛火鍋啊,天氣冷,這個你吃得習慣嘛。”男主人問。
“這個可以。”
“你肯定不是不會吃糌粑,你就是挑食。”比她年少的男孩子開玩笑,一會兒會帶她上山。
“大概是吧。”
兩人說說笑笑出了屋,今天要去看一下拍攝條件,本子裏寫的是在雪天的山裏,沒多少攝制經費,得在自然條件下完成,也是選冬天拍攝的原因,她除了要效果表現,還得顧及安全問題。
“你這個車不行的。”
她剛按下車鎖,被益西拽了胳膊,“我拿點零食和水吧。”
益西手停在半空中,萬裏趴進去從後座提了一塑料袋的零食遞給他,坐人家的車,自然就不用她自己開,她先給洛桑發了語音說自己要山上了,看合作社的群聊得很開心,把昨晚用手機做的視頻發給他們。
張小新剛剛把何方送出門,也在群裏和萬裏說自己搞定了立面物料的事情。
易鏡正躺在床上刷奇幻短劇,收到視頻不淡定了,“我靠,李萬裏你一個人出去不會約一下我麽,難道我會不給你拼油費?”
他被叫去拍另一個團隊的奇幻短劇了,這個團隊的本子還不錯,也舍得支出,導演他不認識,但知道,請了好幾個他朋友圈裏的演員,美中不足的一點就是拍豎屏,認真學過電影構圖美學的他,一直都難以接受豎構圖,還得把機器轉過來拍,不符合美學也不符合力學。
工作的事情,總有惡心的地方,看着好的地方忍忍,錢以及師妹的崇拜,夠了。
他在群裏發語音:李萬裏,我猜你這輩子是孤獨死掉的。
卻沒有再收她的到回複。
萬裏和益西到了山腰,越往上可視範圍越小,四周白茫茫一片,“我下去看看能不能上。”益西靠邊停,萬裏套上手套跟着下去,把沖鋒衣的帽子蓋在頭上,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山上是雪夾小雨。
“不樂觀啊,不能上去了,太危險了。”益西嘆氣。
萬裏卻很激動,“就是這樣的益西,這個故事就是這樣的,我要告訴洛桑,我現在就和他說,他的故事可以得到很好的表現。”萬裏脫掉手套,直接扔在地上,用手機錄視頻,還說着話。
“你小心一點,滑!”益西站在她後面,一只手護着她,有幾分跟機的樣子。
萬裏拿出相機,拍了幾段,“益西,我想再走上去一段看看。”萬裏說着去車上拿了雨衣和拿了兩塊備用電池,這個氣溫大大降低了電池的續航力。
洛桑早給他打了預防針說這個小姑娘會比較固執,不涉及什麽原則問題就不要和她争了,反正結果也是她贏。
“益西,你說,我們過兩個星期來拍,還有這樣的景嗎?或者更震撼也行,我只能接受大于等于現在的效果。”
“哈哈哈,姐姐,你還想對老天爺提要求啊。不過,老天爺覺得這個要求不過分。”
“那可真是太好了。”萬裏精力十足小跑在前面,顧不上凍得發白的手,眼睛捕捉到她想要場景,立馬就用相機再紀錄一下,回去好一個個和洛桑講。
易鏡一個人在家無聊中,聽說段至金要做一首歌,馬上翻下床去洗澡,認真接活做這半年多,養成了回來不洗澡出去才洗的習慣,主卧一張床,次卧一個榻榻米,不洗澡就睡榻榻米,像今天這樣過了中午才洗,而且只是出去在合作社裏坐着的情況下,可以睡大床了。
衛生間随着水流聲傳出:把青春獻給身後那座輝煌的都市,為了這個美夢,我們付出着代價,把愛情留給我身邊最真心的姑娘,你陪我歌唱陪我流浪陪我兩敗俱傷……
益西坐在車上等萬裏,相處半天下來,覺得她自己可以,兩人上去了一段,覺得路況也還好,他就先回過去把車開上去,能在車裏取個暖。
山上雪不停,萬裏幾乎找不到路了,而且她明顯地感覺到雨越來越大,打在林子裏,根本就聽不到其他聲音。
她努力大喊益西的名字,可是得不到回應,手機也沒了信號,她憑記憶往有路的地方靠,可是記憶好像出錯了,她只能把力氣留着大喊,她去踢樹,沒有目的地扔石頭,試圖找到什麽可以給信號的,卻似乎都不管用,只能再走,一直走。
世界好像安靜了,只剩她的呼吸聲。
益西在原地着急,他好像聽到過萬裏的聲音,可他不能判斷聲音從哪裏來,不能貿然走進林子裏,出不來的概率太大了。
他回到車上,拿出電話,“洛桑,你朋友,你好像朋友走丢了。”
那邊卻不急不慢,讓他再等等,也許只是被什麽風景迷住了。
他沒法說得清現在的情況,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他大喊了萬裏的名字,換了幾個方向都不行,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從車上把零食拿出來,用石頭壓着袋子的一角,如果萬裏出來看到應該知道在這裏等他,報了警,然後下山去村莊找人來幫忙。
易鏡原本是來拍攝的,卻一直不務正業和段至金讨論音符,手機放在桌上響了幾次都沒聽到,還是栗子上來上衛生間看到提醒她,一看是外地的陌生號碼沒接,才放回去,又響了,是本地的陌生號碼,無奈準備好了說不需要。
對方開口自報家門說是洛桑江白,問他是萬裏的什麽人,他知道這個人,不懷疑,對方又接着說,萬裏可能失聯了,搜救隊已經上山,另一個緊急聯系電話在關機。
對,他是。
萬裏摔下山了,踩空從斜坡上滾下去,最後停在了比較平的地方那種,雨水從她的腳踝和脖子裏灌進去,找到她的時候已經全身濕透了,沒有了知覺。
“我設想過很多我死的場景,沒想過我是被雪埋的,還是在這麽年輕的時候,我是熱帶的孩子,怕冷,易鏡,如果你找到我的身體,把我的骨灰撒在南壘河裏吧,每年放一次河燈,熱鬧。”
“被雪埋,你早去昆侖山迷路啊。”
易鏡一拳落在萬裏的肩上,她尖叫一聲啊,徹底清醒過來,不是被雪埋了,是醫院病房的白,又被命運眷戀了一次。她試圖坐起來,只感覺身上劇烈的疼痛,那為什麽剛才易鏡還要打她啊。
“哈哈哈,上當了吧,你肩膀好的,腰腿都傷了,哈哈哈哈。”
萬裏打不到易鏡,只能鄒眉頭表示憤怒,冷靜下來,才想到怎麽只有易鏡在?加上失聯的那幾個小時,她昏睡大概二十個小時了,不知道易鏡是剛到的,包還扔在旁邊的椅子上。
薛雪峰和洛桑走進來,洛桑幾乎是撲到她身上,“萬萬,你瞧你這樣,還能拍嗎?”
“按程序來,不是先關心一下我的身體狀況嗎?”萬裏看不懂他們這些操作。
“不是,不敢在未來二十年最優秀的電影導演面前造次嘛,按程序來一點驚喜都沒有,就像那些一定會大團圓的家庭倫理劇。”洛桑也是個不正經的而立之人,擡頭撞見還有一個陌生人,勉強克制一下。
萬裏給易鏡他倆互相介紹認識,洛桑不需要過多介紹,她多說了一句《塵風》是易鏡拍的。一部取材自然界的紀錄片,他前前後後花了 18 個月拍出來的,在高校電影節上引起争議,有些老師不承認這是一部紀錄片,更有人直接指着他罵就是素材堆疊。
易鏡此時下巴明顯擡高了一些,偉大的作品都是包含争議的,有人不認同他就會有人贊美他,他以此為傲。
“那多适合我們的呀,幹嘛不早說,還好,來得及來得及。”
洛桑起身裝正經去握易鏡的手,易鏡原本伏在椅背上,一只手甩開椅子站起來,兩人個子一般高,洛桑是高原上的藏族漢子,看起來比易鏡壯很多。
“少來,你團隊都組好了?”萬裏嫌棄。
“呀,可以讓他們去幹別的嘛,我又不是沒項目了,不夠還有老薛那呢,成功加入我們萬惡的資本家行列了哦。”
薛雪峰輕嘆一口氣,人多的時候,他向來不如別人活躍。
“都是大佬,都是大佬,年少有為,大有可為。”易鏡嘴裏謙虛着,心理驕傲再升一級,已經不是下巴揚起那麽簡單了,他揪着薛雪峰的衣角,陶醉在這種沒有一個誇的贊美裏。薛雪峰外套拉鏈都被扯下來一半了,嫌棄地把他的手移開。
易鏡扯了一下嗓子,站直,“這位老師,多謝賞識啊,不過呢,我跟李萬裏還要做朋友,我倆是萬不一起幹活的。”易鏡試圖解釋什麽,在薛雪峰犀利的眼神下,他終于開竅,“不過,我們可以出去抽支煙,也讓病人休息。”
“可,我們細細聊。”
兩人交頭接耳,手挽手消失得飛快。
病房裏,只剩話不多的薛雪峰和萬裏在一起。
“不是有錢可以歇到 30 歲嗎?洛桑這個瘋子的片也幹啊。”薛雪峰問。
“我失算了,我沒考慮到我可能會出意外,幹脆死掉就算了,不死還得花大錢,看來還得多賺點。”
兩人又一次對視,又笑。
萬裏睡着了,薛雪峰在床邊守着,沒有含情脈脈地看着她熟睡的臉,只是靠在椅子上回複着消息。
本來洛桑招待萬裏在香格裏拉待到拍攝結束,離開拍還有一個星期時間,她出院後待不住,一定要回去,一想到再過來要熬到年前,也是可怕。
易鏡留在這裏給洛桑拍旅游宣傳片,晚上還和土土嘆氣說普達措這些景區已經拍不出什麽靈感了,一點驚喜都沒有。
早早起床出門的時候,想敲一下薛雪峰的房間,又想到他們是中午的航班,不會這麽早起來,在這裏,只有自己和萬裏還是影視民工,萬裏還是個高級技工級別的。
薛雪峰和洛桑都是比他聰明的人,薛雪峰做事不問喜不喜歡,只看能得到什麽,還追求越得越大,洛桑人家懂得利用家鄉父輩的關系,先開個視頻服務公司,招人來幹活,自己賺錢。
早幾年覺得理想抱負重要,上了幾個班就知道自己渺小了,同時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壓力,一些混得“不怎麽樣”的人,總是讓他産生一種焦慮,因為他能看到他和他們的共同之處。
拍攝團隊開車來接他,四個人一輛車一後備箱器材,“無預算”開工标配,他給萬裏發了條消息。
萬裏祝福他,希望能拍到驚喜。
拍到第三天,說是甲方要求一定要在片子裏要加彩虹瀑布景觀,聞到驚喜的味道,他馬上先搶下說自己過去拍。
他也不知道這個驚喜可以這麽大,需要騎馬三小時,徒步四小時,才能拍上幾鏡彩虹瀑布,這趟出差是沒有保險的,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他一進入森林就開始用大力膠标記出來的路和手機信號點。
來都來了,他非得給自己也拍一些素材回去,不好好工作這幾年最大的成就就是成為 8K raw 的簽約攝影師,每個月有幾千塊進賬給了他最低生活保障。
還好甲方找來帶路的本地人比較健談,也熟悉這一天裏森林裏的景色變化,幫到他很多,來的時候他還特地又多拿了幾塊電池,今天算是賺辛苦錢了,拍點自己的東西算是補貼。
萬裏不是非要回市裏,就是想和薛雪峰待在自己的床上而已,如果一直留在香格裏拉,就感覺她還是個病人。
易鏡說她有病,她有時候也覺得,她向往一直在路上,可是如果一直在外面,又會覺得哪裏都不舒服。
她洗完澡出來,褪去浴袍,鑽進被子裏裹,開始不安分蠕動起來,“你不要踐行一下使命嗎?”
薛雪峰無奈笑笑,轉過身調整她手的位置,“別鬧,你這一身的傷呢!”
“有什麽關系呢,你做得到啊,你最會了。”
薛雪峰任由萬裏的手在他身上亂竄,此時氣氛已經很暧昧,“這是誇獎?”
“這是贊美,是歌頌,只有你知道我渴望什麽。”
“原來你就是想我這個啊。”薛雪峰翻過身子,“那好吧!”
這就是他們後來一直以來的關系,情感難滿足,肉欲還不好滿足麽。
借着萬裏養傷之名,兩人過了幾天不出門的生活。
薛雪峰在家辦公了好幾天,還是不得不去公司,萬裏自己睡到下午也終于想要去合作社了,聽說,她的被攝對象阿金有新進展,是時候準備第二次采訪了,第一次是采集基本信息,沒什麽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