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曲臨煙知道,什麽都是夢。

平平淡淡的安穩生活是夢,少時無憂是夢,阿輕是夢。眼前的一切,只有那傻乎乎的小孔雀不是夢。

可她開始留戀這場夢了。

從傅小八對她說,出去後,一起去找阿輕的那一夜起,她允許自己暫時成為了一個孩子——沉浸于一場夢中,短暫無憂。

這份無憂,來自阿輕,也來自那只愈發膽肥的孔雀。

沒錯,傅小八最近越來越膽肥了。

它對曲臨煙的态度仿佛回到了她們初相逢的那段日子,整天昂首挺胸,擺出一副“我比你厲害,你得聽我的”的架勢。

若是曲臨煙哪個早上想睡個懶覺,定會看見它在床頭撲扇着翅膀反複橫跳,老母親似的叫她起床。

若是曲臨煙哪日修煉時開了個小差,定會看見它像個小師父一樣,一本正經學着阿輕的語氣,各種叽叽歪歪。

關鍵這傅小八向來律人不律己,分明平日裏就數它最愛賴床和偷閑,卻次次逮着機會就揚着小翅膀對曲臨煙指指點點。

傅小八的世界向來單調。

從小到大,它的世界只有傅灼塵一人能與它說說話。

不過從前的它也沒有一定要與誰人說話,傅灼塵有空搭理它時,它便纏着傅灼塵給自己講故事;傅灼塵沒空搭理它時,它便自己找個地方發呆。

其實它也想與人玩鬧,只是奈何找不到人。

正是因為如此,那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小孔雀才會在最初撿到小黑蛇時,對其日日悉心照料,一心只盼那小黑蛇傷愈後能留下來與它做個伴。

只是小黑蛇最終變成好大一條玄蛟,那種與強大妖精之間的距離感,一下子便出現了。

無論是傅灼塵還是曲臨煙,對傅小八而言都是只能仰望的,它甚至不敢在他們面前有半分的撒野行為。

而如今,面對那個小小的曲臨煙,仿佛一切都變了。

原來,它這般微不足道的小妖,也是可以和那個自己本應畏懼、仰望的大妖在一起玩耍嬉鬧的。

這樣的感覺真好,原本仿佛遙不可及的人,一下便拉近了距離。

說白了,其實就是看準了曲臨煙現在身形與修為都受到了這個夢境的限制,根本收拾不了它,所以抓緊時間盡情放肆。

放肆到什麽程度呢?

曲臨煙每次幫傅小八洗澡,都會被傅小八甩一身水。

她總感覺那只能卧着絕不站着,能站着不動絕不走半步的小孔雀,不知不覺就變了,變得有點……恃寵而驕?

對,應該就是恃寵而驕沒錯了。

這家夥被阿輕寵壞了,知道仗着阿輕的保護,來欺負她了!

起初入夢,她晚上抱着傅小八揉捏,它屁都不敢放一個。

後來啊,她若捏傅小八一下,傅小八就敢跳起來用爪子抓她的頭發。

現如今,這小家夥非但不讓她揉了,還每天夜裏都要鑽進她的被窩裏,一會兒枕她的胳膊,一會兒枕她的肚皮,有的時候,甚至會枕上她的胸。

枕就枕吧,竟還對她說:“我聽聞适當的按摩能讓這裏變大,如今你這兒好小,沒有外面的那麽舒服,待我修成人形,幫你按摩按摩如何?”

“傅小八!”曲臨煙當場擡起右手,做打人狀。

傅小八連忙向旁側後跳數步,道:“兇什麽,我在關心你的發育嘛!”

“哈——那可真是謝謝你啊。”

對此,曲臨煙表示,不需要,她真的不需要。

以往誰敢對她說這種話,她非将其生吞活剝了,要不是看在這孔雀是個無知小妖,豈能容它這般放肆?

不過……

說來也怪,這只小孔雀這般放肆,她卻不曾感到憤怒,之所以會擺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也不過就是覺得自己兩千七百多歲了,被一只連人形都沒修出來的小孔雀調戲了,臉上挂不住。

那種感覺,真是一言難盡。

***

傅小八修成人形了,在某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日子。

曲臨煙不過是随着阿輕去溶洞外獵了一趟食,哪裏料得到自己回來時,竟會被藏在甬道之中,猛然一下沖出來對她做了個鬼臉的“鳥人”吓了一大跳。

愣是将她手裏拎的那條大魚給吓掉在了潮濕的石子地上,翻着白眼,垂死掙紮着撲騰了兩下。

這“鳥人”披一頭墨發散于身後,眉眼彎彎,向後背起了一雙土黃土黃的大翅膀。

她高了曲臨煙不少,身前那被黃色羽毛遮住的“江山”竟有幾分傲人,此刻負手一站,高挺于前,小小女娃便瞬間皺起眉頭微紅了臉頰。

“哈哈哈吓到你了吧小黑!”

這熟悉的聲音,是傅小八沒錯了。

“你怎麽連衣服都不穿?”曲臨煙一雙細眼都快瞪圓了。

“我沒衣服穿啊。”傅小八歪了歪頭,一張清麗秀美的小臉上挂滿了無辜。

阿輕聽了,彎起眉眼,于一旁掩唇輕笑。

傅小八初化人形,兩只手腳都還是翅膀與孔雀爪子的形狀,身上羽毛更是沒褪幹淨。別看此刻雖是一.絲.不.挂,卻壓根沒露上幾寸肌膚,乍一看就是個不倫不類的鳥人。

穿與不穿,區別着實不大。

可再怎麽說,她也有半個人形了,身上沒件衣服總是怪怪的,弄得曲臨煙一雙眼都不知該往何處安放。

阿輕上前牽起傅小八的還未變出人手的翅膀,一路将她帶進了自己的房間,将門合上。

曲臨煙俯身撿起地上的魚,原想快步跟上,卻在靠近門口時被阿輕用術法隔在了珠簾之外。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悶氣,咬着下唇在門邊抱膝坐下,心裏莫名酸酸的。

曲臨煙鼓着腮幫子在屋外靜靜坐了好一會兒,終于等到結界撤去,珠簾掀起。

她起身向內望去,只見傅小八已褪去一身長羽,一襲白衣翩然玉立,杏臉桃腮,眉目如畫。

有那麽一瞬,曲臨煙竟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這張臉。

只是這念頭剛起,便被她于心底否認了。

不過是只剛修成人形的小妖,怎會入過她的眼?

傅小八見曲臨煙看自己看得有些癡了,撚起裙邊,輕輕轉了個圈,沖其抿唇一笑:“怎麽樣啊?小黑。”

“嗯……”曲臨煙癟了癟嘴,道,“想不到你這山雞還有幾分姿色。”

傅小八聞言,幾步大跨上前,伸出雙手,用力捏了一把曲臨煙還未褪去嬰兒肥的小臉,在其又驚又怒的目光下,認真糾正道:“是孔雀,不是山雞!”

豈有此理!她竟被一只小妖捏臉了!

曲臨煙剛要發作,便見傅小八忽然拉起她的雙手,在她面前輕輕蹲下,道:“別生氣嘛,我讓你捏回來。”

說罷,鼓了鼓腮,眼神澈淨如泉。

曲臨煙一時失了神,呆愣數秒後,紅着耳根伸出了肉乎乎的一雙小手,輕輕捏了捏傅小八的臉頰。

涼涼軟軟的。

她彎了彎眉,眼底蕩開一絲笑意,真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分外好哄。

傅小八見她不氣了,也咧嘴跟着一起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那個晚上,傅小八第一次以人類模樣與曲臨煙睡上了同一張床。

曲臨煙年歲不大,阿輕為她做的床本就有些小,從前一人一孔雀倒是寬敞,如今變成了兩個人,難免就擁擠了一些。

曲臨煙難得躺得筆直,一雙手規規矩矩放在了肚皮上,眼睛閉得緊緊的。

傅小八于床外側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怎麽都睡不着,幹脆側身望着曲臨煙的側臉,輕聲問了句:“小黑,睡了嗎?”

兩秒沉默後,曲臨煙低聲應道:“還沒。”

“好奇怪,我睡不着。”傅小八伸手抱住了曲臨煙的胳膊,“明明只是換了副身體,換了種睡覺姿勢,我便睡不着了……你困麽?可以陪我說說話麽?”

“你說。”曲臨煙睜開了眼。

傅小八想了想,道:“小黑,我想哥哥了。”

曲臨煙聽她忽然冒出這麽一句,不由得來了氣:“想那火雞作甚?”

這小山雞,夢裏共處數十年,竟還念着夢外的野男人,真是怎麽養都養不熟。

傅小八反問:“你們當蛇的,是生來就有名字嗎?”

“那是當然。”曲臨煙應着,忽覺哪裏不太對,默默糾正了一句,“我是蛟非蛇。”

“可我們這些山野小妖是沒有的。”傅小八認真道,“我是家裏第八只破殼的孔雀,所以叫小八。”

曲臨煙不由一愣:“竟如此随意?”

“你生來便是大妖,自是不知我們這些小妖只有修得人形才配擁有名字的。哥哥說過,待我修成人形便會為我起一個名字,可我如今修成人形了,他卻不在身邊。”傅小八說着,輕輕晃了晃曲臨煙的胳膊,“要不……你給我起一個吧?”

曲臨煙側過頭來,凝視了傅小八數秒,咬了咬內唇,思慮片刻後,點了點頭。

只見她擡起一根食指,憑空勾畫了幾下,指尖靈力殘留于夜,現出三字。

傅小八開心得拍了拍手,指着第一個字,問道:“這是何字?”

“傅,你的姓。”

“噢!”傅小八恍然大悟,連忙指了指第二個字,“這又是何字?”

曲臨煙道:“玉骨珊珊,盈盈似露。此字為‘珊’,有輕盈美好之意。”

“我喜歡我喜歡!”傅小八又指了指最後一個字,追問道,“那這個呢?”

“這個字放在人間,是對貌美女子的稱呼。”曲臨煙話到此處,嘴角止不住微微揚起,“它念作‘姬’。”

“甚好,甚好!”傅小八拍手叫好。

笑着笑着,忽覺哪裏不太對勁。

呆愣兩秒後,臉上笑意漸漸僵了下來。

“噗——”不行,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曲臨煙忽然抱起肚子,笑得好生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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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八:蛟族都是蛇。

曲臨煙:孔雀都是雞。

渣作者: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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