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碰上
第二十三章【碰上】
江瑜果真沒來上課,厲海中途去了對面教室幾次,陸正也表示不清楚具體原因。
陸正說:“徐逸嚴只說江瑜生病請假,其他沒說什麽,我還覺得奇怪,昨天看他小子還好好的……诶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內情啊?”
“什麽內情?”厲海把手機拿出來,想了想給江瑜發了條問候的短信,邊說:“我要是知道內情,我還來問你?”
陸正眨巴兩下眼,有些遲疑道:“厲海……我怎麽覺着,你今天看上去有點不大一樣?”
“恩?”厲海有點走神,根本沒注意陸正的話。
陸正琢磨着說:“感覺你今天脾氣很大啊。”
厲海看了他一眼,突然有點好奇地問:“陸正,你當初怎麽跟江瑜交上朋友的?咱倆初中跟他都不熟,他是球星,我們是板凳球員,怎麽升上高中你反而更他那麽親近了?”
“一個班……以前又一個社團的,很正常啊。”陸正粗神經地撓了撓脖子,“我發現我倆一個班,我就來跟他搭話了,我問他是不是要進籃球社,他說他不去,我就邀請他進足球社了,就這樣。”
厲海:“……你就半點不好奇?問都沒問一句?”
“問了啊,之後問過,但他說不好玩兒,我就沒問了。”陸正疑惑,“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我還能拿槍逼着他選不成?我又不是他爸。”
“你倒是想占這個便宜。”厲海啧了一聲。
陸正嘎嘎嘎地笑起來,眼睛眯成了縫,笑着又說:“诶你今天确實不大一樣啊,居然能開我玩笑?”
厲海又看了眼手機,江瑜始終沒回自己訊息,他有點心浮氣躁,換了個姿勢靠着牆邊站着,說:“你跟江瑜待這麽長時間了,你知道他什麽啊?我怎麽覺着你這人交個朋友一點兒也不走心呢?”
“交朋友要走什麽心?”陸正反被問得茫然了,“他那個人……”
陸正皺了皺眉,反射弧終于轉過彎來了,他摸了摸下巴,盯着厲海上下打量,“我明白了,你這是來套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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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海:“……”
陸正擺擺手,“你要套話也沒用,我什麽都不知道,這個是實話。是,你說得沒錯,我這樣好像是不太走心,可問題是……他也沒對我走心不是麽?人和人都是相對的,我試過接近他的世界,可我發現接近不了,他能跟我做的只是表面的哥們兒,而且他跟每個人都這麽相處。他從來不會說什麽煩惱,我跟他相處這麽久,就沒見過他有煩惱的時候,他什麽都藏在心裏,他既然不說,我又能怎麽辦?”
陸正也換了個姿勢,靠在厲海對面的牆上,晃了晃腦袋接着說:“他也沒問過我是不是有心事,也并不在乎我喜歡什麽,讨厭什麽,我們只是……上學就在一起,放學就各奔天涯的朋友,起碼我還當他是朋友的,雖然我一直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怎麽看我。我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來他藏着事兒,可既然他不願意提,我又何必非扒着不放惹人嫌?”
厲海沉默了,片刻後他嘆了口氣,“算了,回教室吧,我找你這事兒,你以後也別跟他提。”
陸正叫住了他,有些遲疑地問:“你這麽在乎他……不會真的是……”
厲海沒回答,就像是沒聽到,徑直回了教室。
快放學的時候,江瑜遲遲回了條消息過來。
厲海馬上打開看了,上面卻只有寥寥幾個字,“沒什麽事兒,明天就回來上課。”後面還跟了個笑臉符號。
厲海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他不知道江瑜現在在哪裏,在幹什麽,和誰在一起,又正在經歷什麽事情。
和他共同經歷這些事的不是他,他也沒辦法陪在他身邊,雖然他用盡了辦法想靠近他,可始終慢半拍。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厲海覺得焦躁和憤怒。
直到放學鈴聲響起,厲海也沒想出要如何回複江瑜的這條消息。最後只能暫時放着,可時不時又覺得心裏梗着一件事,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他迫不及待出了校門,校門對面停着一輛已經開得破破爛爛的比亞迪,車門上好幾道刮痕也沒有修補,看着跟從廢車場拉回來的一樣,而老楊就坐在這輛車上。
還是司機位置。
厲海猶豫着走過去,彎下腰往裏看,“……教練,你的車啊?”
“啊。”老楊叼着煙,自以為帥氣地擺了個造型,“上車,先帶你去吃個飯。”
厲海:“……”
厲海上車,總覺得車門都是松的,開半路門随時會掉一樣。兩個人動次打次上了街,随便在一家小館子裏吃了碗面,然後又動次打次地出發了。
這一次路程有些長,厲海看了眼時間,“下午上課之前能趕回來嗎?”
“關我屁事?”老楊啧了一聲,“是你非要攪合進來,你不是一腔熱血嗎?我讓你熱血,遲到了不怪我。”
“……你是老師。”厲海提醒。
“出了校門就暫時不是了。”老楊回得理所當然。
車出了市區,慢慢進了一條鄉間小道。
兩邊綠化倒是不錯,白楊沿路而長,這個時節還算是枝繁葉茂,厲海憋了一路的好奇終于忍不住噴了出來,“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啊?”
“我以為你不會問呢。”老楊噗嗤笑出聲,“還想着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厲海:“……到底去哪兒?”
“找人。”老楊笑容微微收起來,變成一個複雜的表情,“找江瑜的父親,江明興。”
江明興這個名字,厲海在賣油條的老婆婆嘴裏聽到過。
“找他父親?不是……為什麽要來這麽遠找他?他人沒在市裏?到底怎麽回事?”
“我不擅長講故事。”老楊邊開車邊道:“你要讓我仔仔細細給你說個明白,我也說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要從哪兒說起,我就從眼下剛發生的這事兒跟你說起吧。江明興……就是江瑜他那個沒出息的爹,昨天晚上把家裏的錢全部拿走了,江瑜告訴了他媽,他媽報了警。”
厲海一下有點沒反應過來,“等會兒等會兒,我覺得有點亂。江瑜他爸拿走了家裏所有的錢?什麽意思?所有的錢?沒給江瑜留錢?他是出什麽事了嗎?江瑜他媽報警?為什麽就直接報警了?通常這種時候不是讓親戚朋友出去找人嗎?……警察怎麽說?”
“說來說去也是家務事,不過梁冰……也就是江瑜他母親,那些錢都是這些年她給江瑜的生活費,學費,她跟江明興早就離婚了,那算是她的個人財産,給了江瑜,就是江瑜的個人財産,她從來沒把這些錢當做是給江明興的,所以她選擇報警,在她眼裏,這就是盜竊。”老楊說:“不過江瑜未成年,按理說,母親那邊的撫養費讓做父親的監護人看管,這是有道理的,人警察不可能真把這個當盜竊罪判吧?現在也只能說是……幫忙找人而已。”
厲海皺眉,“江明興,拿走了江瑜母親給他的生活費,學費……就是你說的撫養費?可你一開始說,江明興拿走了家裏所有的錢……家裏的錢,就是這些?”
老楊苦笑了一下,“江明興沒工作,這麽多年,他只靠社區低保過日子。”
厲海頓時愣住了,“那……江瑜……?”
“江瑜的學費都是梁冰出的,梁冰嫁了個有錢人,承擔學費還不是什麽問題。平時每個月會固定打錢給江瑜,說實話,雖然她從沒承擔過做母親的職責,但錢卻沒少給。否則江瑜早就活不下來了。”
厲海震驚得不知道說什麽,他有很多問題,滿腦子,滿肚子都是問題,可一時半會兒居然不知道從哪兒問起了。
最後他只憋出了一句,“……江明興……他為什麽拿走錢?”
老楊撓了撓腦袋,手肘擱在車窗上,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這句話似的,有些尴尬,有些僵硬地道:“江明興早年有酒瘾,喝醉以後有一些暴力傾向,這是梁冰決定跟他離婚的最根本的原因。梁冰沒想要孩子,而江明興很想要孩子,所以在争奪撫養權上,最後法院将孩子判給了江明興。”
“等等。”厲海道:“怎麽看都是梁冰的撫養條件更好啊!”
“梁冰婚前財産同樣沒多少,婚後財産都是她丈夫的,跟她沒關系。她與那個男人建立新的家庭,還會有新的孩子,她在撫養權問題上也顯得非常淡薄,法官也是考慮了很多層面,當時江明興還有一份工廠的工作,又有單位分的住房,并不算特別差。”
“可他有酒瘾!還有家庭暴力!”厲海幾乎要吼出來。
“梁冰沒把這件事當做離婚理由說出來。”老楊嘆氣,“她也是個要面子的女人。”
厲海不作聲了,他幾乎能想象,那之後的江瑜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可沒想到還有更震驚的後續。
“江明興剛離婚那兩年,還算改過自新,可能也是受了一些刺激,努力了一段時間,也承諾不再喝酒,可沒多久,他就染上了賭瘾。”
“賭……”厲海倒抽一口氣,“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你還想有什麽然後?寫小說嗎?還是電視劇看多了?”老楊笑了笑,“因為賭博江明興欠了很多錢,又因為品行不端被工廠開除,他找上梁冰,以為了江瑜好為理由,讓梁冰給他還了賭債。梁冰這輩子最恨的男人就是他,巴不得他哪天走路掉水溝裏淹死,她也就眼不見為淨了。但日子還是得過……她不願給人落下話柄,給江瑜選了好的學校,生活費也沒少給,江瑜的日子也才勉強能過。”
厲海咬緊了牙關,“江明興現在也賭?”
“賭瘾哪兒是那麽容易戒掉的,就跟他的酒瘾一樣,其實從來就沒有戒掉過。我知道這些事,還是因為我教江瑜的那幾年,某一次意外,被我碰上了他和他父親被人要債,堵在了巷子裏,我臨時借了幾千元給他們解了圍。雖然第二天江瑜就還錢來了,他本也不願提這事,也是被我逼問出來的。”
老楊從後視鏡裏看了厲海一眼,說:“那小子……大概是因為這種環境吧,所以自尊心很高,也很要面子,他看不慣江明興活得丢份兒,所以自己努力撐着一口氣,不管做什麽脊梁骨也要挺得比任何人都直。有句話怎麽說來着?越自卑的人越驕傲,他大概就是這樣吧。這次的事情,具體是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江明興拿了錢跑了,等我們逮到人再問個明白吧。”
厲海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居然有點發澀,“去哪裏找他?”
“一個小賭坊,就藏在這附近,我以前幫着江瑜逮過他。”
厲海拽緊了拳頭,震驚到幾乎說不出話。他以為自己的父母對自己已經夠淡薄,他時常懷疑,自己或許不是他們親生的,大概是垃圾桶撿來的,或者是充話費送的。
可現在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到了。”老楊說。
厲海跟着老楊下了車,面前是一條大路,大路旁是兩層樓的自建房。從外面看,什麽也看不出來,只是一個普通的自建住房而已,縣上村上這種房子很常見。
寬闊的陽臺上擺着好些花盆,擋住了大部分視線。看二樓的小房間修得還挺多。
水泥鋪出來的院子裏,幾個小孩兒在打鬧,旁邊拴着一條大黑狗。
兩個大嬸兒坐在院子裏曬醬,看人來了,先是默不作聲打量幾眼,其中一個起身說:“找誰?”
老楊笑了笑,“找我哥,他人在嗎?”
“你哥是誰?”大嬸兒狐疑。
“江明興。”老楊點了根煙,往前走了兩步,大黑狗兇狠地叫了起來,老楊憨厚地笑了笑,“給他拿錢來了。”
“老江啊。”另一個大嬸笑得古古怪怪的,“他還有人送錢來?天要下紅雨了吧?”
“他人在嗎?”老楊問。
厲海一直跟在老楊身後,也不說話,只是打量這個院子。要他一個人從這裏經過,打死也想不到這裏頭藏着這樣的乾坤。
“不在。”兩大嬸兒搖頭,“這段時間都沒來過。”
老楊皺眉,“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那不知道。”大嬸兒打量老楊身後的厲海,“這小夥子是誰?不是老江兒子吧,他兒子不長這樣。”
“不是……是我一親戚家的小子。”老楊笑笑,“那就不打擾了。”
這兩人剛轉身,就見老楊的比亞迪後面又停下來一輛車,這車跟比亞迪挨一塊兒,比亞迪簡直是沒法看了。黑色寶馬7系,前面坐司機,後面坐老板,正是左遲之前來看球賽時坐得那輛。
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臉長得有些長,看起來賊眉鼠眼。另一個就很眼熟了,正是江瑜。
江瑜下車就愣了一下,看到老楊他還能明白,可看到厲海……
他眯縫了一下眼睛,聲音冷了下來,“你們怎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