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浪排空,天方塌陷墜蒼穹

日浴海中,已見餘晖點點,天幕之盡已見是繁星綴幕。

波濤洶湧的海面上,只見一頭巨大的野獸飛快地在水面踏浪而前,橘紅色的毛發在豔紅的夕陽中華麗如錦,這野獸形體極是壯碩,四肢更粗比蟠龍柱,但跑起來卻不見一絲鈍重,反而輕快如風。

它背上有一個小小異物,看仔細了,原來是一個弓了身子、雙手緊緊揪住長毛、眼睛緊緊閉上的瘦削青年。青年自就是南海龍太子敖翦。

自他悄悄讓族人快些離島逃難,引丹饕在海上尋找其他水族巢居之所已有六日,雖一直未有所獲,但南海何其大,就算丹饕一日千裏斷也不可能幾日之內把整個南海跑上一遍。

入夜之後丹饕便擇了一個珊瑚嶙峋的無人島嶼落腳。

以四兇之獸饕餮為騎,怕亦是天上神仙也未做到,更何況敖翦這個連化個人形都不怎麽行的鲛人。巨獸一路奔跑,上下颠簸,敖翦只得死死抓住它的長毛才不至於被抛落水中,此刻手腳發軟,顫顫巍巍地從丹饕背上滑了下來,癱軟在地。

丹饕見狀,心笑這小魚當真脆弱,又不用他使力去跑,不過是坐在它背上,怎也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

這島上遍布綠蔭,長滿了羊角樹、銀毛樹,碧波拍岸海鳥!翔,礁石灣處游魚影叢,許是因為無人的緣故,反而更見郁郁蔥蔥,海鳥一大片地栖息在岸邊懸崖上。

“南海豐饒,孤島亦佳境。”饕餮所言,當然不可能是稱贊景色優美了……就見他喜滋滋地撇下敖翦,一路溜達散步般往懸崖那邊跑了去。那裏繁殖得有些過於壯大的海鳥想必是要倒黴了。

敖翦沒有阻止他的意思,自顧自地收拾地方歇息,弱肉強食,這是萬法自然中的道理,這頭野獸實在太強大,所以他可以随意挑揀自己的食物,甚至連敖翦,未來也不過是他一口飯的分量。

這幾天下來,他算是見識到饕餮那種什麽都吃完全不計較、根本沒有吃飽這個概念的恐怖食量。

第一日,落腳的海島上所有上來産卵的綠蠵龜被吃了個精光,包括每只龜埋在沙子下的五六窩卵,而且吃完還不見它吐出硬邦邦的龜殼!

第二日,倒沒瞧見龜了,不過遮天落腳的島南面大片的淺水礁灘上長了許多海螺,大馬蹄螺、籬鳳螺、歷來磲等等,肉質豐富的螺肉自然逃不過丹饕的嘴巴,而且,他也沒有吐殼……

第三日,堡礁沙底每條足有三、四尺長的梅花海參被他像吸面條般“唧溜溜”清了個光。

第四日,意外的是一座只有樹沒有活物的海島,以為他消停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島上像被飓風侵襲過般,寸草不留!

第五日,珊瑚礁上長不出草木,半夜裏他聽到石頭被絞碎的聲音,在出發的時候他往後瞧了瞧漸漸遠去的那座島,好像……小了好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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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口飯”,敖翦自然沒有阻止丹饕獵食的能耐。

而且他還得負責把自己喂飽。

他跳入水中淺下海去,入了海他的動作便不像在陸上那般遲鈍笨拙,靈活地順著海波竄入海底,撿了些孔石莼和岩頭青摘了便游了回去,上岸之後便見丹饕已在飽餐一頓後變作人身坐在海灘礁石上。

丹饕似乎并不擔心敖翦會借機逃跑,大約是覺著這條小魚怎麽也跑不出他的五指山。

瞧了眼丹饕,敖翦雖然害怕,可心裏忍不住小聲的腹诽。看他一直在水上面跑,定是不懂得辟水之法……呵呵,原來是個旱鴨子!

嘴角牽起的笑意出賣了他的心思。遠處那頭上古妖怪在不見天日的鎖妖塔待了那麽些年,早就習慣了在黑暗中視物,更何況天色雖暗,但夜幕上仍有星光爍爍,在他看來,那簡直就像明燈在旁,又怎會錯過一直苦著臉的青年嘴角流露的一絲難得笑意?

而這抹笑意,居然有那麽點小小奸猾!

沒想到這條老老實實又懦弱的小魚人竟然也有這般神情,倒是讓人出乎意外的發現。

不過敖翦的表情很快就恢複了原來的模樣,捧著手裏的海藻,坐在丹饕視線所及的地方,慢慢一點一點地啃。

海浪拍打岸礁的聲音讓敖翦感覺安穩。

擡頭看那天幕上的星空,也讓他極是向往。在龍宮裏的時候他也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夠自在地遨游天地,特別是踏足傳說中的陸地,就像他那幾位向往人間的龍公主姐姐們,到人間跟凡人說說話,可他從來沒有想過是在這種随時被吃掉的情況下。

外祖父回去之後沒見著自己一定得著急了……

父王的病情也不知如何……

他自顧自地晃神,卻不覺身後的男人已經與他不過咫尺之遙。

“此為何物?可食否?”

敖翦吓了一跳,就像屁股被藏在沙下的蟹螯給鉗到般整個人蹦了起來,不過很快就被肩膀上的大手掌按了回去,對方的興趣顯然并不是他本身,而是他手裏那一大捧濕漉漉的新鮮海藻。

“這、這些是孔石莼……岩頭青,都……都是海裏長著的……”

丹饕對於敖翦的膽小真是莫可奈何,被他看一眼就能抖得跟打擺子似的,說句話都戰戰兢兢生怕惹了自己“嗷嗚──”一口吞了他。

敖翦想對方大概也是想吃所以才問,他不知道對方有什麽是不吃,不過暫時看來,他是什麽都吃,於是把海藻一股腦地遞了過去。丹饕也不見客氣,低頭張嘴,幾口就把敖翦大概要吃上半個晚上的分量給囫囵吞了個精光。

好不好吃他倒不怎麽在乎,關鍵是分量少得可憐,落到他胃裏轉眼就消化幹淨。

“還、還要嗎?我再下去……撈些上來……”

“不必。”丹饕歪了頭看著他,吃這麽沒分量的東西,難怪這條小魚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讓他興不起一點吃掉的念頭啊。

卻不想這天下之獸,唯饕餮貪食無量,豈是他族可以相比,更不要說像鲛人這般說得上弱小的族裔。

“汝以何為食?”

“我?”敖翦不明白對方為什麽對自己吃些什麽感興趣,不過還是老實回答:“魚鳔。”想了想又補充道,“海藻也可以。”

怎麽都是些沒分量的東西?這得吃多少才能養胖啊?

丹饕看來有些苦惱。

敖翦不知他意欲何為,自然也不吱聲。

正在萬籁俱寂之時,突然在南極之處傳來一聲驚天巨響!頃刻間所在之島嶼地動山搖,仿佛海上孤舟劇烈震動,随即一卷磅礴氣浪自南方之極處席卷而來,仰面而來極為犀利,敖翦那副小身板哪裏經得住,眼看就要像島上被連根拔起的草木般吹跑,所幸背後的男人将他擋住,鐵臂立下将其按倒避開風勢。

丹饕深知這絕非尋常動靜,擡頭去看,但見南方天角漸見傾斜,星相移位,更有流星劃破長空直墜入海,乾坤合攏,天宙墜落。

便是他這般的上古大妖,亦不由一時失聲:“鼇足傾塌!”

敖翦聞言亦驚,南極鼇足之下正是族人所居之地,他心裏慌張,也不知他們是否受累,不過有些慶幸之前因為丹饕的緣故他早早讓族人遠去避難,應不至有所傷亡,但那濃濃海霧中的故鄉,卻只怕再也沒有了。

可不及他再作多想,南極遠處的海上滔天巨浪像這小島直拍而來。

“跑!!”丹饕立時化出原型,一口叼起敖翦就撒腿踏水飛奔。

敖翦看到丹饕身後濁浪排空,猶如一堵擎天高牆卷來,隆隆如戰鼓狂擂,仿佛一頭洪荒惡獸勢要将二者吞入腹中。

丹饕跑得飛快,但畢竟敵不過巨浪席卷,此時足下生風幾乎已是淩空飛踏,可後面的水壁卻也是越來越近。

“轟隆”巨響之下,覆下水牆将二者吞噬,卷入海底漩渦之中。

敖翦當即被沖了個昏頭轉向,若換了平日在就被這般像牆壁筆直倒下的巨大沖擊給拍碎骨頭,然而這那頭兇獸碩大的身體卻替他承受了最大的沖力,他反而毫發無損。

薄薄的身軀就像一片烈風中的枯葉,不過手還是死死攥著丹饕的頸毛,巨獸不知是被打昏了還是溺水,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像屍體般任得漩渦将之卷入深海。

眼下身在海中,雖然海水的波動時劇烈了一些,敖翦的動作靈活起來。

他放開手,一個彈身魚躍,蹿到丹饕的腋下,環抱住一條巨大的前腿,使勁地往漩渦外游去。

他一個人的話其實完全可以輕松離開。

可要他就這麽丢下這個大塊頭,他又做不到,盡管對方曾經揚言要吃掉他的族人,不過他卻又傻乎乎地蒙受了自己的欺騙,被帶著在南海上繞來繞去,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說不定他已經在飽餐一頓之後離開了這個危險的地方。

身為海族的他非常清楚海底的漩渦有多可怕,它能把凡人的大航船絞成木屑,更別說是這頭不會游泳的妖怪。

敖翦咬緊牙,使勁地拖住丹饕,他并沒有逆水而上,反而借海水翻湧推動的力量,漸漸逃離了奪命的漩渦,往海島的方向游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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