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海渚,有神人面珥青蛇
敖翦用力瞪大自己的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座古怪的海島。
無論丹饕怎麽跑,這個島就是不會消失,不但沒有消失,而且還好像越來越逼近。因為比起剛才只看見一片綠油油,到現在他已經可以清楚看到海島上的椰子樹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
敖翦連忙爬到丹饕耳邊,掀起他的耳朵:“後面……後面有座島在跟著我們!”
丹饕聞言停了腳步,回過身來。
“難道又是海市蜃樓?”
丹饕聞了聞空氣,并不覺得有蜃蛟吐息,搖頭:“非也。”而且這海島不似海市蜃樓般虛幻,上面的果樹灌木都是實實在在的,而且海市會随著人靠近而飄渺漸遠,但這個島卻是自己湊上來的。
“奇也。”
丹饕站定在水面上。
見得那海島居然是逆風而來,海浪吹湧的方向與之完全相反,絕非順水漂流。島上竟未受到天柱塌陷所引起的巨浪洗劫!想必是得了法術庇佑。
只是這海島有方圓百裏之廣,能庇護島上生靈而免於災禍者,必定是法力無邊。
他忽然想起了一位舊識。
可以說是南海這地方他認識的唯一一個老朋友。
不過這位舊識一向深居南海,與世隔絕,并不與天上仙人交結,更與南海龍族素無往來,雖為神明,卻拒不受天庭封賞,亦不聽天君調遣。
若換了其他的仙人只怕早就被天庭責難,然而上古神明向來不受規管,天庭雖是不喜但卻也無可奈何。
橘紅色的大妖怪忽然一聲巨吼,只震得平靜海面波濤洶湧,一道巨浪沖向海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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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就要撞上海島,卻在離島十丈開外如遇屏障般被徹底阻隔,近岸的海面依然淺浪細湧,似在法障之中另有一番天地。
大妖怪咧嘴一笑,更确定了之前想法。
他立於海上,仰首叫道:“不廷胡餘,何謂待客之道?”
“哈哈哈……”一陣笑聲自虛空響起,敖翦聞聲擡頭,只見一卷水花自海面升起,交疊如噴泉一般,轉眼間塑出人形之貌,水色化實,見是一位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一身錦藍長袍,斯文儒雅。他向丹饕微微一笑,彎身拱手施禮:“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饕兄,多年不見,看你模樣,當是安好無恙!”
丹饕渾身毛發一抖,也化作人形,只是将那敖翦提在手上,免得他掉下水去。
“不知好友何去,未及拜訪,失禮之處,莫望見諒。”
上古時,四海有神明。
東海神禺猇,南海神不廷胡餘,西海神弇茲,北海神禺疆。
這男子正是南海不廷胡餘。
然其雖為海神,卻非為庇佑凡人而存。世人多懼其神力,鮮有興建廟宇祭祀。後至龍族中興,四海神明更是只餘舊典之記載。
只是似不廷胡餘這樣的上古神明,卻并不像如今天庭上的神仙那般在乎這些三牲酒醴。受了凡人的禮,便需允其所求,受其所控,與其興風作浪都得悠著點,還不如翻雲覆雨愛怎耍怎耍。
故而雖為神明,卻是從不聽天庭調遣。
“今日也是因緣際會。”看他面相約是年近不惑,氣度不凡,言談溫厚有禮,他指了指丹饕身後的漁網,“只因饕兄這網裏抓住了愚弟家中的一個小東西。”
他手指輕彈,海水之下如泉湧般将漁網掬出海面,只見除了一些尋常的海魚外,居然還網住了一只大龜!
那龜的模樣卻不與尋常相同,光那個子,就足有陸上一頭牛犢大小,可在不廷胡餘口中,卻只是個“小東西”!?
這“小東西”一冒頭,就像嬰兒般發出嘤嘤叫聲,很是可憐。
聲音傳了出去,突然海面一陣巨震,海島一側海水下而上用翻湧不休,好像有什麽要竄出水面。
只聽得“嘩啦!!”一巨響聲,龐然巨物自海底冒了出來,猶如一座山岳,待海水流去,竟見是一只巨龜的腦袋。它張開口來,發出低沈如雷鳴锺震的嘶鳴聲響,島嶼随即如有地龍翻身般巨震不停,岸邊白浪翻湧泡沫四溢,整個島嶼向上爬升,嵌滿海貝水草的島身露出水面,又見林中海鳥被異變驚起離林,走獸爬蟲亦吓得在林中亂竄。
這島嶼竟是巨龜之背!
這龜到底有多大?!露在海表的背殼竟能聚以礁石泥土生出樹木,活了走獸飛禽。
敖翦雖然是七太子,在龍宮裏龜是見了不少,可也不曾見過如此巨大的龜!
丹饕看向不廷胡餘,表情也有些意外:“吾道鼇族已亡,未想尚餘後裔。”
不廷胡餘一擡手,巨鼇聽其號令,不敢放肆收了聲音,只是眼睛仍是盯住網裏的大龜,發出哀哀低鳴。
“饕兄也知當日龍伯國釣走負山之鼇,乃令岱輿員峤兩座仙山沒於歸墟,觸怒天君,鼇族因責玩忽職守,漸見消亡。”不廷胡餘笑容依舊,眼中卻閃過一瞬的高深莫測,“不過四海之大,誰又說得準呢?”
《列子.湯問》記,渤海之東有五山,天帝使巨鼇十五,舉首負戴。龍伯國有大人,舉足數步而至五山,一釣連六鼇,岱輿、員峤二山流於北極,沈於大海。說起來鼇之祖先更曾為女娲補天犧牲,有功在前,再說這龍伯國惹下之禍,於鼇族也屬無妄之災。
不過既是天君論罪,誰又敢私下包庇?
偏是有人并不買賬。
丹饕了然一笑。與其先祖足能擎天之巨相比,這只殼背之端為百裏海島的鼇算來也不過是只小的罷了。
又聽不廷胡餘道:“這只鼇乃愚弟座下馭獸,其子自幼貪玩,沒想被饕兄一網撈去。不知能否賣愚弟一個面子,放了那小鼇?”
雖說可惜,但既然是老朋友開了這個口,丹饕也是爽快的人,君子坦蕩,自不會做那讨價還價事情。
小鼇從網裏被放了出來,“唧唧”地叫著潛下水去,那巨鼇的腦袋也重新沈入水下,島嶼下沈恢複了原狀。
不廷胡餘遂笑道:“饕兄難得到南海一趟,愚弟自當盡地主之誼。若饕兄不棄,不如到愚弟島上一聚,用幾杯水酒如何?”
丹饕與不廷胡餘算得上是故交,一頭是上古兇獸,一位是遠海神明,上一回把酒言歡,那已經幾千年前的事了。
“饕卻之不恭。”丹饕也不扭捏,一拱手,便應下邀約。
不廷胡餘在前引路,把海浪阻隔的法障在他舉手之間撤去無蹤。
丹饕帶著敖翦上島方才放他下地。此時不廷胡餘注意到敖翦的存在,微笑著打量著這個瘦小的鲛人,似乎對他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敖翦長年居住深宮,鮮少與外人接觸,更不用說像不廷胡餘這般厲害的一方海神,被他這般注視,不由得困窘當場,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擺地不自在。而且不廷胡餘雖然笑得很溫和,可他總覺得打量他的視線像極了初次遇到丹饕時對方打量自己的那種,有種掂量砧板上的肉有多少斤的意思。
“真難得,是南海鲛人。”不廷胡餘看向丹饕,“這個莫非是饕兄給愚弟帶的禮物?”也無怪不廷胡餘作這般猜想,孱弱的鲛人跟貪獸饕餮本來就不像是能夠紮堆的。
丹饕回道:“非也。”
“看來是愚弟誤會了。”不廷胡餘倒也大方一笑,“鲛人族行藏隐秘,便連愚弟也找不到他們的居處,沒想到饕兄一入南海便得其一,愚弟佩服!”看向敖翦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顆價值連城的珍珠,“愚弟願以這百裏島上活獸作換,不知饕兄能否割愛?”
饕餮本性貪食,要從他嘴裏奪食那得有跟他決一死戰的覺悟,不過不廷胡餘可知道饕餮不重味道,只管吃飽,若以島上活獸來換這個并不肥重的鲛人,丹饕定會應承。
誰想丹饕想都不想,便道:“不可。”
随遭拒絕,不廷胡餘倒并未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只是多看了敖翦一眼,一笑作罷。
遭到觊觎的敖翦心髒突突亂跳,就算沒見過世面,但還是能看懂厲害,像當初一見丹饕就知道他來者不善,而這個不廷胡餘,不知為什麽,就算他笑得比丹饕還親切,可那笑容裏卻藏著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他很想能躲多遠躲多遠。
一行三人穿過了近岸的椰林,便見島上四處擁紅簇翠。
玉蘭迎風搖曳,花骨猶如白玉雕琢的,清香陣陣,沁人心脾。英丹色彩缤紛,像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彩球在綠葉襯托下極具豪放本色。茶梅玲珑嬌俏,或如雪白,或見淺粉,姿态豐盈,雅致脫俗。
花間果樹上果實累累,高舒垂蔭藏芭蕉,密葉綠枝挂胡柑,盤桓繞莖綴甜萄。
待再往裏去,便見叢林翠茵的掩映下,一座竹樓拔地而起,足有五層樓高,樓閣雖非有雕梁畫棟,卻有文不按古,匠心獨妙之韻。
敖翦更吃驚地看到在竹樓附近林木之中正在辛勤地栽花種果的好幾個凡人,他們見了不廷胡餘,神色恭謹有禮,紛紛跪拜,不廷胡餘似乎早便習以為常,示意他們退下。
回頭見敖翦一副目瞪口呆的呆相,便不由覺著有趣,忍不住逗弄這個把什麽都寫在臉上的小鲛人:“覺得奇怪嗎?”
敖翦很老實地點頭。
不廷胡餘大約是覺著這個傻乎乎的小鲛人極是有趣,便解釋道:“這裏的凡人都是在海上遇難、險些葬身魚腹的船夫,本座救了他們一命,留他們在島上事栽種打掃之務。”
敖翦聞此言後,雖說還是有些害怕丹饕的這位故友,但也不由得自心中生出敬意。茫茫南海,不廷胡餘這座龜背上的島嶼就像世外桃源,而他就像是一位濟世為懷、離塵脫俗的仙人。
不過丹饕卻不像他那般好糊弄,粗豪的男人打量了顯然是得了島上凡人細心栽培出來的花果以及費心打造的竹樓居室,瞅了一眼不廷胡餘:“汝之唑風,覆舟幾何?”
不廷胡餘溫文的笑容頓時一凝。
上古四海之神,各有神通。
東海禺猇,溢海漂居掩人畜,南海不廷胡餘,唑風覆舟沈航船,北海禺疆,吹播厲風至瘟疫,西海弇茲,驅浪如獸吞牛馬。
南海中,有海唑狂風,能阻海路,翻船只。
一旁的敖翦會過意來,當下想起那條在暗礁灘上擱淺的船。他們剛離開不願就遇上了不廷胡餘,該不會這麽巧吧?
看到瘦弱的小鲛人戒備地退縮到丹饕那副足以當牆壁用的魁梧身軀後,不廷胡餘笑意未改,只與那丹饕道:“夜裏照物,若以夜明珠則見模糊之美,不過似饕兄這般直接抓了火把湊過去,沒準看到的會是還沒來得及把人皮畫漂亮的骷髅鬼面。”
忽見嘴角翹起的弧度未變,卻竟往兩腮裂了開去,鬓邊發梢之末處忽見擡起,化出青蛇之首,!!吐舌。
“多年未變,饕兄說話做事還是這般不留情面。”
《大荒南經》雲,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兩青蛇,踐兩青蛇,曰不廷胡餘。
後語:我想說……小魚,你真是受怪蜀黍滴歡迎………………是杯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