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潛龍淵,興雨翻雲東海君
其實按理說,南海龍宮裏不起眼的七太子,和東海龍王座下統領十萬水軍的将軍,那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系。
不過有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會發生在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那日是南海龍王的壽宴,東海龍王未親自賀壽,派了座下得力的丈螭将軍前往南海水晶宮送上賀禮。
丈螭雖在東海中掌管十萬蝦兵蟹将,但一向不喜在人前抛頭露面,平日比起在宴上與各方水族交杯應酬,更多是窩在軍營裏訓練兵馬排演陣式,此番若非為表對南海的重視,也不會遣他親自前來。宴上認識他的水族并不多,反而落得清閑。
因是父王壽筵,難得宮人還記得有位七太子,敖翦也算是沾光地坐到了下席不起眼的位置,他也不敢四下走動,免得被兄長瞧見了多有責難。宴上盞來杯往地熱鬧,他倒是縮在一邊捧了碗努力吞著難得吃上的魚鳔。
忽然旁邊多了一個人。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見錦紅披風下一身戎甲,是位不認識的海族将軍。
對方相當敏銳地注意到他的視線,朝他略略點頭示意,敖翦吓了一跳。
見那位将軍好像沒人理會,獨自坐了好一會。
雖然敖翦并沒有資格像兄長們那般去接待四方來客,可他畢竟也是龍太子,對方是特地來為父王祝壽,可不能怠慢了。於是他有些笨拙地從桌上拿了酒壺,給丈螭斟滿了雙手捧起遞了過去。
其實這桌的客人光顧著敬酒早就跑光了,丈螭也就是圖個清靜才會坐過來,沒想到一坐下居然就被敬酒了,看到敬酒的那個藍色的小鲛人拿杯的手發抖得都快把酒水颠灑出去,琉璃珠的大眼睛更是一片水汪汪,久經戰陣、斬殺無數頑敵的年輕将軍,這一刻居然覺得這杯酒要是他不接過去那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丈螭雖然軍功彪炳,但本身乃為螭族,渡天界成就天龍真身,也不過才百年長,年歲其實也不大,脾性也是憨厚,當不在乎對方是不是有身份的人物,話不多說,伸手接過一飲而盡。
敖翦見他喝了,不敢怠慢,連忙又去斟滿。
他們就是這般,你斟我飲,一個不知道拒絕,一個不知道打住,一氣地喝了足三壺美酒。龍族的酒後勁極大,也是丈螭酒量極好,居然不曾醉倒,只是臉上多少有了幾分醉意。
酒都喝沒了,敖翦擔心對方不夠盡興還想起身到旁桌去取。
卻被對方一把拽住,聽他悶著聲音道:“夠了,你想把我灌醉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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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敖翦為自己的不懂規矩感到懊惱不已,連伺候個客人都做不好,難怪兄長會不願意讓他到前面幫襯了。
不過這位海族将軍脾氣真是挺好的,居然沒有生氣。
丈螭少年老成,雖得東海龍王知遇之恩,但畢竟年少得志,需在軍中立威,在人前向來是板著一張臉,此刻借了幾分酒興,面前的小鲛人與他年紀相仿,更是個乖順聽話的,便忍不住跟他多說了幾句。
盡管丈螭不善言語,有些事情說得不明不白,敖翦就似懂非懂地聽著,偶爾有些明白的地方就會高興地嗯嗯啊啊回應,兩人牛唇不對馬嘴地聊了大半天,比起那些言不由衷地應酬反而更覺有意思。
丈螭直到離開南海水晶宮還不知敖翦的身份,反而是主上東海龍王敖廣聽了他的回禀,方才笑著告訴他,給他斟酒的那位,就是南海龍族裏不得寵的七太子敖翦。
對於這位有過一面之緣卻又一直無緣再見的七太子,丈螭也還是印象深刻。
記憶中的少年看來抽高了一些,只還是與龍族強壯體魄這然相反的瘦弱,所為的不得寵,怕非不管不顧那麽簡單吧?丈螭知自己管不得南海龍宮的事,可也免不了心中不齒南海龍族所為。
複又見他與這頭巨獸共處,心中生疑。就算在宮中并不得寵,也不見能夠随意離宮,更不可能沒有半個随行侍從。
“七太子,你與這位……是何關系?”
敖翦有些猶豫,他肯定不能直說自己是丹饕擄來的食物。
雖然不過一面之緣,但是他總覺著這位熱心腸的東海将軍肯定不會袖手旁觀。這樣的話,一定得打起來,他就更沒有辦法去三仙山了。可……他又不想對丈螭撒謊,於是很糾結地左右為難起來。
可在丈螭眼裏,這更像是受到了惡妖脅迫,當下神色一凝,方天戟一個回旋,尖點水面,劃海而分。
“閣下與七太子到底是何關系?”
丹饕尋思片刻,答曰:“同途為伴。”
丈螭向敖翦求證:“七太子,此言當真?”
敖翦想想也差不多吧,反正不必說自己的作用就行了,於是連忙點頭。丈螭雖仍覺得奇怪,但既然敖翦如今看來毫發無損,并不像受到拘束,這才收了長戟。
敖翦道:“将軍可否行個方便,放我們過去?”
丈螭自是為難,既已戒嚴便是南海龍太子來了他也定然不能徇私,但那日壽宴上的一面之緣,他便又有些不忍一口拒絕,猶豫片刻,只好道:“此事我也做不了主,還請兩位在此稍候片刻,待我回龍宮請示陛下,由陛下定奪。”
丹饕點頭:“如此有勞。”
敖翦高興地說:“多謝将軍!”
就見丈螭圈轉馬頭,海龍駒踏浪分水,直入海心轉眼不見蹤影。
未得将軍號令,這海上的蝦兵蟹将仍是肅然未動,軍容嚴整。
足見丈螭治軍有法,丹饕亦不免感嘆歲月如梭,當初為禍一時的四兇之族早便作古,如今肩挑日月、叱吒風雲起的已是這群少年後輩,只是,不知這裏面包不包括背上那條小魚呢?
“要是東海龍王不同意可怎麽辦?”
背上的小魚戰戰兢兢的聲音讓丹饕忍不住吐了口氣。
顯然,路漫漫其修遠兮。
東海潛龍淵下,水晶宮巍峨矗立,碧玉珊瑚之間,游龍影動。
且見明黃龍袍,白玉平天冠,垂旒之後,目光如炬,那東海之主正眺望天際方向,然而海水透明,但在萬丈潛龍淵下,卻連半絲光也透不下來。
忽覺身後海水波動,龍王眉目間多了一絲溫和笑意。
黃龍潛影,落地化作人形,正是那将軍丈螭。
丈螭單膝下跪,恭謹禀告:“微臣參見陛下!”
龍王回過身來:“愛卿行色匆匆,有何要事?”
丈螭道:“啓禀陛下,南海七太子敖翦欲借道前往三仙山,其身邊攜有一怪,名曰丹饕,微臣不敢擅作主張,請陛下定奪。”
一條藍色的小魚正巧有過,龍王擡手張開五指,小魚竟在他掌中游不開去。
半晌,龍王輕笑地看著他的将軍:“朕的愛卿不是早有了幫忙的心思嗎?”丈螭治軍剛正,卻願意為七太子跑這一趟,便無私顯見私了。
被一語道破心思,丈螭自知在主上面前這些小心思根本不夠看:“微臣不敢,只因南海龍王病重一事四海皆聞,七太子前往仙山尋藥,也屬情有可原。”
“病重?呵,敖欽倒是懂得未雨綢缪……”
敖欽正是南海龍王正名,敢直呼其名者,便也就只有份屬同宗兄弟的東海龍王敖廣。
龍王沈吟半響,似乎因敖欽之舉想透了些什麽,目中流露一絲釋然之意,然而卻未被垂首在前的丈螭看見。
他随手放了那小藍魚,慢慢地踱步而前。
丈螭見龍君龍袍下擺的金履漸在近前,連忙更低地俯首,不敢多言。
“難得愛卿與人說項,朕如若不準,便是不近人情了……”
丈螭聞言正要告罪,卻被龍王按在他肩上的手阻止,“丈螭聽令,命你率兩百精兵,護送七太子往仙山一行,不得有誤。”
可一向聽令的丈螭竟未馬上領命。
龍王看著他:“怎麽,愛卿不願擔此重責?”
“微臣鬥膽,請陛下改派其他将軍前往護送。軍中尚有戚虹、禳!幾位将軍,當可擔此重任!望陛下明察!”
“哦?愛卿不是與那七太子有故,此去正好一敘舊情。朕難得開恩,偏愛卿不領情,讓朕好生失望!”
龍王雖未動怒,但語中不悅之意以令周遭海水微見波湧,若換了其他臣子此刻早已驚懼求饒,然而丈螭卻咬了牙關,一揖到底:“微臣知罪,願領責罰,只請陛下收回成命,另派他人護送。如今東海正處多事之秋,微臣雖不才,願盡綿力,為陛下分憂。”
他并非不願護送敖翦,只是如今南海、西海、北海之天角鼇足均已塌陷,東海的天柱亦是危在旦夕,一旦崩塌,便意味著天塌地崩。危難當前,他又豈能離開?!
然而丈螭一而再地逆旨不尊,龍王臉上神色已見發沈。
“朕再問你一次,去是不去?”
這話已無半點問詢之意,只剩下令下如山的威嚴。
丈螭盯住那雙已近在眼前的金色履面,很慢,也很固執地回答:“臣求陛下,留下臣。”
龍王見他冥頑不明,怒極反笑:“莫非東海沒你丈螭将軍,便不成了麽?”
“微臣不敢!”龍王震怒,丈螭雙膝跪倒俯首在地。
“不敢?你有什麽不敢的?看來是仗著朕對你恩寵有加,便越加放肆了,嗯?”
海波動蕩,水晶宮因龍王之怒劇動不休,宮中一片驚惶嘩然,亂作一片。丈螭只覺得遍體生寒,如同堕入寒冰深淵般連骨頭都似要結出凍霜,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龍王注視伏在地上的青年将軍。他的左眼灰白暗淡,沒有一絲光亮顯然是目盲多時,然而右眼之中,卻清楚地倒映了丈螭的身影。
這一眼,竟沒有一絲怒意,也沒有一絲冷漠。有的是不舍,有的是愛憐,仿佛已是最後……
然而這一眼不過在短暫得一閃而過的瞬間。
在東海龍王與天同壽的生命中,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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