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覓仙蹤,人去徒餘樓閣空

弱水雖淺,廣三萬裏,終不見游魚影。

遠處漸見海上雲煙缭繞,天空中飛鳥盤旋,弱水盡頭處,巍峨山嶺矗立海上,飄渺如幻,越是近前,便越覺這仙境猶如畫中奇偉,奇峰險峻處飛瀑猶如銀簾垂挂,浮丘淩空,藤蔓纏連不能遠去,祥雲福地間又見有亭臺樓閣,想是仙人居處。

黃龍張口道:“我們先到蓬萊,再往餘下二島,七太子意下如何?”

敖翦自然沒有意見,黃龍在空中繞島飛了一圈,落於一處山谷。

幽谷之中,四周并無人聲,只聞得林間有靈鳥輕啼,清亮悅耳,四周草木茂密,卻見是金枝銀柳,花果盡數是珍珠美玉。偶見獸影於草叢間躍過,那毛色如雪白皙,沒有半點雜色。《山海經.海內北經》載,蓬萊山在海中,上有仙人,宮室皆以金玉為之,鳥獸盡白,望之如雲。

敖翦久居南海,何曾見過如此風光,當是看個目定口呆。

丹饕瞧著懷裏的小魚看得連下地都忘了,不由心裏嘆息,健臂一撈,躍落龍身,順道也把小魚給帶了下來。

天下奇偉何止蓬萊仙山?敖翦好像一只井底小蛙,好不容易探出個小腦袋來,見著了水窪驚嘆其浩瀚,見著了棚屋驚嘆其雄偉,只是若一旦想到他龍太子的身份,卻讓人不由泛出幾分心酸。

看著那把眼眶占得滿滿的琉璃眼睛倒影著仙山勝景,盡是好奇、感動、驚嘆等等大開眼界的快活,丹饕便忍不住想要把他帶到更遠、更高的地方,讓這雙眼睛目納天地,便是九重天外淩霄殿,又如何去不得?

丈螭待他二人落地後變回人身,道:“蓬萊雖有仙藥,但若不知藥性,胡亂采摘反而浪費,依末将之見,當前往拜訪島上仙家,問個明白,可事半功倍。”

敖翦想了下,回頭看向丹饕,丹饕是從鎖妖塔裏逃出來的,如果讓那些仙人發現了,說不定又要喊打喊殺,又要捉拿。

丹饕看敖翦猶豫不決的眼神就知道他想些什麽。

這條小魚喜歡擔心些自己無力能及的事情,但對於一只從來沒有人覺得他需要關心的上古老妖怪來說,這樣微不足道的記挂,反而讓他頗覺難得。微是一笑,大手一按,習慣地壓了壓那顆藍色的小腦袋。

“若無八元八恺之力,區區散仙,不足挂齒。”笑中傲氣逼人,尤見當年力敵人王舜、十六族精銳之悍勇。

島上深居簡出,拿著桃木劍指指點點的仙家神人,又豈是這頭饕餮兇獸的對手。不過既然小魚有求於人,他也願意稍作收斂,才不至於一入島就來個大殺三方。

一行三人出了山谷,一路上山卻始終不見仙人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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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驚起的白鹿只是擡頭好奇地打量他們,竟也不逃走。

想是蓬萊山上并無惡獸,只有養生修道的仙家,自然不會殺生,故此山中走獸并不怕人。

山中走獸常年吃用長生仙果,飲用萬壽仙泉,自是養得只只膘肥體壯,丹饕頗有心中贊嘆,難怪人道蓬萊仙山乃是寶地,如今一見,果然是個好地方!

丈螭身為東海将軍,對海域上的仙山自是了解,也曾多次受龍王派遣前往拜訪,與島上仙人總算有些交情。雖說修仙之人好靜,但這麽安靜的情況,卻也是丈螭從未遇過,令他不由心中更覺驚奇。

山路更見奇險,蜿蜒如龍萦纡山脈間,行走其上時有步履倒懸於山之感,如果換了以前,在這種不好走的山路,敖翦肯定得踉踉跄跄,不過這十日來的鍛煉讓他的能力大有進步,雖然只在表面看不出來,但龍顱內的如意珠卻在不知不覺間讓他力量充盈身體,步履沈穩。

看到敖翦有此等進步,丹饕竟生出幾分與有榮焉的驕傲。

畢竟這條小魚是他從南海鈎上來的,就是因為他值得更好的,所以當初才沒有把他直接塞嘴裏吃掉。

白石所築的神宮殿宇多位於半山洞天福地間,絲絲雲霧缭繞,仿佛棉絮般纏繞不散,然而實在太安靜了,靜得令丈螭皺起了眉頭。

就算再怎麽愛靜修,他們都走到門前了,居然還不見一位仙童前來迎接,未免太不合常理。

丈螭站在門前,擡聲喚道:“東海龍宮丈螭求見!”

殿宇裏無人應答。

丈螭再叫了一次,仍是無人應答。

丹饕左右看了一眼,然後耳朵稍微聽了聽,便道:“此間無人。”再嗅了嗅霧氣中的氣息,補充道:“山中無人。”

丈螭大愕:“無人?!怎麽可能?!”便也顧不得無禮,推門而入,大門一開,一股冷風撲面而來。

空氣中的清冷顯然已許久沒有人的氣息。

真的是一個人都沒有。

顧不得佩服丹饕耳聰目明,丈螭接連推開了幾座殿宇的大門,依舊是人去樓空。

“人都哪裏去了?!”就連丈螭這般穩重的将軍也沈不住氣了,他化出真身游上天去,轉眼間不見蹤影。

敖翦莫名:“他去哪裏?”

丹饕道:“尋仙。”

蓬萊無人,那麽方丈、瀛洲呢?丈螭想必要去查看究竟。

敖翦小心翼翼地探頭打量這些漂亮的白石仙宮,似乎仙人都很喜歡用這種素淨的顏色,大概這樣會讓他們看上去有出塵入聖之感,不過他還是喜歡海底水晶宮的絢爛,五彩珊瑚叢、螢亮夜光璧,巍峨盤龍柱,盡管在仙人看來或許庸俗,但比起這連一點活氣都沒有的雪白,卻要更近人心。

“這是怎麽回事?”他本來以為這仙山裏應該有許多仙人,那些道骨仙風的神仙會坐在懸石上下棋,或是在飛瀑下品茶,可如今卻連一片衣角都見不著。

丹饕似乎早有所料,并未感到意外。見敖翦不明究竟,而那丈螭又是急匆匆地跑去尋找仙蹤,看來這些年輕龍族尚需更多歷練啊!

“天柱已覆其三,如今東海見危,大廈将颠。”胡渣滿布的嘴角翹起一抹深刻的弧度,帶著一點諷刺的意味,“上仙知命,故不立乎岩牆之下。”

“仙衆亦有天命,盡其道而死者,乃正命也。”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從側旁樹下響起,敖翦吓了一跳,連忙看過去,只見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拄著白木拐杖站在樹下,好像一直就存在,方才沒有注意,只是因為他與山石、樹木共融。他老人雖是滿臉皺紋,但目光睿智深沈,面對比他高壯粗豪的丹饕并未怯懼,微微躬身過禮:“大士有禮。”

丹饕拱手回禮,敖翦連忙上前鞠躬:“老仙人您好,請問您知道蓬萊山的仙人都去哪裏了嗎?”

“呵呵……老爺子我好久沒見過你這麽有禮貌的龍娃子了!”老仙人摸著大把大把的白胡須,他佝偻的身軀有些駝背,比敖翦還要矮上半截,他慢慢悠悠地回身坐到樹下的石墩上,“都走光了,早就走光了。”他看了一眼丹饕,“正如這位大士所言,仙人亦知天命,眼見東海天柱危在旦夕,誰還會有清修的心思?”

“那麽您為什麽還留下?”

老仙人呵呵一笑:“老夫是蓬萊山的土地。人走光了也好,清靜!”他又細細打量了敖翦,“其他人都往外面跑,怎麽你這龍娃子卻要往這鑽?”

敖翦見老人一眼識破他龍族的身份,也不再隐瞞,道:“我父王是南海龍王,因病重多時,此到蓬萊乃為求藥而來。”

“哦……百善孝為先,娃子确實不錯。”他瞅了一眼丹饕,似乎打一開始就看穿了他的身份,意味深長地笑道,“難怪貪獸擇而未食。看來你運氣不錯!要是這山上的仙人沒跑光,以他們那迂腐的性子,只怕你在山門前跪上百日也求不到半條草根。”他把拐杖一椿落地,仍是慢慢悠悠地繞過白石神宮,“随我來……”

“篤──篤──篤──”

拐杖敲在石道上的聲音悠遠而清脆,老仙人一步步地走著。

自蓬萊之始,無仙無靈,乃至百仙彙聚,為世人趨之若鹜,到而今洞室已空,仙蹤渺渺,也不過是一眼春秋。

繞過了那些仙人修築的亭臺樓閣,老仙人帶著他們越走越深,簡直是到了連仙人都不會進入的偏僻之所。

一座山壁之前,擡頭只見這崖壁高聳入雲,上滿盤桓了無數碧玉藤蘿,挂滿白晶的花骨朵,脆弱得仿佛一撚就碎,讓人不忍伸手觸碰。

“仙人也曾經是凡人,免不了為表象所惑。蓬萊仙山,自有福地洞天,像這種山溝峭壁,不會有人想到這裏清修。”

老仙人舉起手裏的拐杖,看似随便地敲了敲岩壁,白晶的花蕊受了震動一時間全部從花萼上往下掉,碎了一地。厚厚的一層碧玉藤蘿居然像簾子一般自行卷了起來,後面的岩壁震蕩著左右分開,仿佛一堵巨大的石門。

迎面一股極為豐沛的仙氣,只見不見天日的山腹中,白玉瓊石成田,其中一眼螢光湧泉,靈氣正是自那泉口溢出。

湧泉靈水滋潤瓊田,田中長了如朵朵叢雲般的靈芝草,顏色白如皚雪。

老仙人道:“此乃養神芝。當然,沒有凡間皇帝以為一株可活千人的神奇,不過活死人,肉白骨,卻還是做得到。”他随意點了點其中一枚足有象耳大小的養神芝,“不過對於本身與天地同壽的龍族,用處卻是不大。”

敖翦沒想到連靈泉孕育的養神芝也沒有用,當下有些著慌了:“那……那麽該當如何?”

“年輕人還真是沈不住氣。”

老仙人看向丹饕,抱臂一旁的豪壯男人很有共鳴也很穩重地點了點頭。

“前不久也有位龍王爺來向老爺子我求藥,不過老爺子不喜歡驕傲的年輕人,既然有本事,何必來打蓬萊山的主意?不過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小娃娃……你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弱小,卻仍願意盡己所能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老仙人用拐杖指向泉水,“此乃蓬萊山中靈泉水脈,源頭處有一枚靈珠。靈珠得天地之靈氣,聚日月之精華。水得其神養靈芝,地得其潤生瓊玉。若能摘取靈珠,龍王之疾可愈。”

“我可以做到。”鲛人族在水中技巧可說在海族之中堪稱最強,別的不好說,游泳敖翦可在行。

老仙人慢慢說道:“別說老爺子不提醒你這個小輩,這通往靈珠的暗河深藏地底,水流湍急,又需得逆水而上,其中兇險實在難以預料,小娃娃可要想清楚了。”

“我能做到。”

老仙人頗感意外地重新打量這個藍色的鲛人青年。

丹饕似早有所料,默然地盯著那清瘦卻筆直如松的背脊。

敖翦此去可說是極為冒險,然而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能力所及,也沒有人能夠代替他去承擔屬於自己的責任。相處多日,丹饕清楚這條小魚看似柔軟實則堅韌的脾性,所以他沒有阻止他,甚至還伸出大手在他薄削的肩膀上重重一按。

熟悉的力度,讓盡管堅持但心裏仍沒底的敖翦猶如吞下了一顆定心丹。

丹饕無聲的支持在任何時候都能讓他彷徨的心安穩下來,他忍不住擡頭朝那頭大妖怪,像是讓丹饕不要擔心,卻也更像是給自己信心般,露齒一笑:“我一定能平安回來,繼續當你的食物。”

丹饕對於前半句還是能理解的,但後半句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但眼下卻不是計較的時候。

敖翦雖然沒有在暗河游過的經驗,但也經年在鲛人族亂石嶙峋的海底潛游,知道身上的衣物在這個時候極容易被尖銳凸起的石尖拉扯。就見那藍色的小身板把衣服脫個精光疊好放置在一旁,踏過瓊玉美璋,走到仙泉前,活動活動了下手腳,然後耳朵透明薄鳍忽地張起,靈巧身軀一個魚躍飛身插水,轉眼便沒入泉眼中。

丹饕見狀心頭一緊,他是陸上的妖怪,在水裏的事情他是愛莫能做,不由焦躁地皺了眉頭。

“大士不必擔心。”老仙人抱著拐杖,笑看著身邊的壯漢,“是福是禍,全看那娃娃造化。像我們這般的老人家,也只能是在後面結結實實地推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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