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颛民,鸷鳥攫老弱。惟女娲斬鼇足而立四極。而中天之極乃以燭龍舍身埋骨,成就昆侖丘上鎖妖塔,為柱支撐中天。

然天地萬物總有盡期,天地命數亦在其中。始有飛星驟降破鎖妖塔上靈珠,乃令百妖逃逸,失中天之柱。而後四極鼇足逐一崩碎,乃令天穹塌落,便是天上神仙亦無法扭轉這注定的天地災劫。

天君遂令北鬥七元星君下凡尋珠塑塔。

當日與應龍王同往南海借鲛人族之力尋找寶珠的神人,正是七元魁首天樞宮貪狼星君。

只可惜要重塑鎖妖塔并非易事,尋常寶珠并不能夠擔此重任,七元星君苦索凡間始終無果。

最後之法,唯是四海龍王舍身化作擎天蟠龍柱,而身為上古龍神的應龍亦效仿燭龍舍去如意寶珠,鑄就鎖妖塔重擎蒼天,方救得蒼生,渡過天厄。

應龍王的話說得平淡無波,仿佛并不将舍棄如意珠、失去真身之事份屬平常。

然而在丹饕與敖翦聽來卻仍是大為震驚。

如意寶珠對龍族來說,幾如性命之重,可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小玩意兒!而且連真身都沒了,居然還能這般嚣張遨游天地……怕也就只有這位南極龍帝做得出來。

丹饕多少有些意外,應龍多番逆天,對於天塌之災那該是樂見其成,卻不想到頭來他竟然甘願舍棄如意珠,甚至毀去真身亦不惜,只為助天渡劫。

敖翦忽然靈光一現,問:“那麽你要燭龍餘燼,可是用來修補如意寶珠?”

應龍王卻是哈哈大笑。

“小太子,你當本座的如意寶珠是泥捏的麽?玉燭雖蘊含天元之力,能聚四時之氣,但早已在上古四極廢時耗盡所有,蓬萊山腹留下的不過是些末餘燼。”似應龍王這般的上古龍神,所擁有的如意寶珠神力可以說是聚萬年之元,一旦舍棄,又豈是說複原就能複原的?

“那……那為什麽……”

“本座失了如意珠,法力自不如前。如今唯有借助這天元之力,一了前時所遺之瑣事。”

敖翦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适才那般大的排場,能把堤壩都沖垮的洪水都弄來了,還說什麽法力大不如前!……那沒失去如意珠之前呢?……豈不是可以逆天了?

他卻不知這回也真給他猜中了。

數千年前,這位應龍王便曾是妖域尊主,率領百萬妖衆舉旗逆天,欲取天君而代之。

應龍王看著敖翦,眼神深邃難明,似是透過他看到了什麽。敖翦外表看來更像他身為鲛人的母親,但眉宇間卻仍能見到那個沈著謹慎的南海之主的影子。

四海的龍王們早便知曉了自己的天命,而在離世之前,卻又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心思,那最後一聲的驚天龍嘯,蘊含了無法扭轉天命的不甘,以及對永別眷顧之人的悲怆。

然而……

“棋局一開,落子無悔。”

應龍的話敖翦完全聽不明白。這位一時要把他的如意珠從頭顱裏挖出來,一時又說些深奧不已讓人連邊都摸不到的話,實在太難理解。不得不說,世代隔閡并不僅存在於凡人之間,也同樣存在於年輕的龍族後輩以及自上古活到如今的龍神之間。

幸好這裏還有一位雖然不是同族,但至少也是同齡的上古兇獸在。

丹饕看向應龍王的目光盡見了然,比起四兇惡獸,他的這位老朋友卻更為冷酷無情。憑他對這個關了數千年依然傲性難馴的男人的認知,他甚至覺得應龍正試圖逆局而動,乃至敗中求勝,只是以這位老朋友的狠絕,為達目的,行事卻未免太過。

“只勸良友一句,君子慎獨,凡事節度,莫要太過。”

且見龍睛如金,轉瞬間如獸露獠牙。

黑砂蠢動似見不安蟄伏之狀。

不過也只是在短短瞬間,随即彌消於清風之中,拂面清風依然如昔。

“吾友知我。”

應龍笑容依舊,如微風輕拂,浮雲淡薄,轉目看向丹饕背上的敖翦:“玉燭若托付與這般後輩,想必燭……也會樂見其成。”拂袖之時,高大身形逐漸化作縷縷砂煙,冉冉消失。

“對了,尚有一事提醒吾友。鎖妖塔有本座如意珠鎮住,已然重塑,天帝有令,命七元解厄星君下凡擒拿自鎖妖塔遁出之三百九十七逃妖……”

虛空之上,話音似盡未盡,已化渺渺。

如南地驟雨狂風呼嘯而至,卻又在轉瞬間雲開雨收,南極龍帝留下一句讓敖翦心驚不已的提醒,便就消失無蹤。

鎖妖塔在哪裏,是什麽樣子他可不清楚,不過聽丹饕說過那地方就是個囚牢,而從鎖妖塔裏逃出來的丹饕就是逃犯了。

所以天帝命令神仙下凡捉拿逃犯,那丹饕必定也在那七元解厄星君緝拿的名單之中。要是被他們發現了,一定是要被抓回去的!

敖翦雖不認識那七位星君,可在他的心目中天上的神仙俱是法力無邊,而大妖怪再是厲害,卻也只有一個,如何能敵得過他們?比起之前聽到應龍王要挖開他的腦袋取如意寶珠,他現在更擔心大妖怪會被追捕逃妖的仙人發現。

忽然背著他的大妖怪搖晃了一下,趴了下地,敖翦連忙回過神來,連忙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傷口跳下地去。

旁人看來面相猙獰可怖的大妖怪,敖翦卻絲毫不懼,他跑到兇獸前面輕輕撫摸柔軟的鼻頭:“你怎麽樣了?”

血肉模糊之狀實在有些慘不忍睹,想起那條巨龍能夠開山畫河的尾巴,如今長毛被鮮血染濕了,加上洪流的泥濘漿水把本來漂亮的橘紅色毛發沾得髒兮兮,敖翦覺著心髒一陣陣地絞緊。

只是丹饕卻并沒覺著什麽,見了應龍王離去,松了口氣。覺著渾身骨頭發疼,皮肉傷口也就罷了,給龍尾掃到的那幾下可實實在在地讓他有種被敲碎了骨頭的感覺。很久沒有徹底運動一下這副老骨頭了,這一架打得極是爽快,畢竟能與之匹敵的妖怪可說寥寥可數,也不是那麽容易遇上,而且與這位老朋友一較高下是從未曾有。

忍不住龇了龇牙,打了兩個響鼻。

敖翦見狀更擔心了,盤算著眼下應該先給大妖怪清洗傷口,然後上藥,可大妖怪這麽重,他要怎麽才能拖得動他呢?如果能變成龍的話就好了,這樣的話就能把大妖怪背起來馱回家去。

可他卻沒想過他那間小茅屋能容得下這頭比樹還高的兇獸嗎?

意動,形動。

在他無意識之中,他後頸的位置似乎有一片鱗片閃爍異動,只是轉眼又消於無形。

瞧著在他身邊跑來跑去、上蹿下跳卻不得要領,可又想要幫上忙的小魚,大妖怪心裏滿滿漲漲地,雖然渾身骨頭發疼,也流了不少血,但這些都不過是皮肉傷,與其說是傷疼,還不如說其實是累得不想動。於是忍不住伸出舌頭重重地舔了敖翦一下。

濕漉漉、熱乎乎的大舌頭幾乎像褥子一樣卷了他,敖翦吓了一跳之餘,擡頭看見大妖怪又大又圓的青綠色大眼睛盯著他,視線專注得讓人有些不好意思,開始不明所以,不過很快作恍然大悟狀:“你……你是不是……是不是餓了?”

打架之後耗費了許多力氣,肯定是要肚子餓了!所以打算……打算把他吃掉了嗎?!

後面那句他是害怕得問不出來。

事實上饕餮兇族均有一個吃不飽的肚皮,就算像丹饕這般的大妖其實已不必每日進食,可以說,不吃也可以。吃食幾乎等同於一種欲望的滿足而已,也可以說……無時無刻都可以吃。

瞧見小魚那張清秀的臉一副害怕的表情,丹饕尚以為他仍在後怕,小魚在龍宮雖說并不受寵,但至少也是過著安全平靜的生活,不曾經歷過這種場面,會害怕也并不奇怪。於是大妖怪又伸出舌頭用舌尖的位置撩了一下敖翦的臉頰:“今當大勇,卒然臨之而不驚。”

要不是敖翦用凝水之法抑制了應龍王的攻勢,只怕他眼下更加狼狽。小魚的力量或許比不上他和應龍,但卻懂得利用薄弱的力量造就最有效的攻擊,對於完全沒有臨陣對敵經驗的小魚來說,他對時機的把握相當精準,甚至敏銳沈穩得不像第一次出手。

而且應龍召來的蓄水足以湮沒城池,敖翦卻能将之剎那凝滞,如此看來,半月來小魚的功法又是大有長進。

“真的?”是不是很厲害什麽的敖翦可不知道了,反正他被大妖怪稱贊了!要被吃的害怕抛諸腦後,他被稱贊了!

就算他織出的鲛绡紗多漂亮,在在兄長和妃子們的眼中看來都是理所應當,不然養了一個無用的廢物般的龍太子在宮裏供吃供喝,可不能一點用處都沒有。從來沒人願意給他一句贊賞,今天不過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居然就聽到大妖怪稱贊他了!

原來被稱贊的感覺這般的好……

那是一種比起吃得飽,睡得暖,還要讓人更滿足、心裏頭熱乎乎的感覺。

他是……一個能幫得上忙的食物了!

後語:L無力扶額,小魚,你升級的重點搞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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