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惡制惡,何鎮妖邪唯大兇
地獸無聲地矗立,乃有數千之衆,然卻無半點聲息,沈默,不怒而威,仿佛一支紀律森、訓練有素的軍隊。
其目青銅,其心泥塑,無善惡之辨,無退敗之念,唯忠誠之心,悍不畏滅。
觸目及處竟似大軍壓境,黑壓壓,自山腰而下覆蓋了整片山岳,把這群闖入中原肆虐多時的饕餮兇獸團團圍困。
兇獸個性貪婪,自入中原肆虐,手段兇殘,全然不把人的性命放在眼內,可如今,當它們面臨更強大的存在,方才感覺到那種被拿捏了性命卻全然無法抵抗的恐懼。
地獸忽然動了,整齊劃一地裂開一條道路,極點之處出現了一團橘紅如火的顏色。
闊粗如柱般的足踩踏地表引起微微的震動,那震動仿佛能傳達到心髒的位置,每一下都讓觸目之者肝膽一顫。那巨獸一身橘紅毛發,在晨陽盡頭處如同一團燃燒的烈火,無聲地席卷著熾烈的憤怒。
地獸無聲,兇王現形,正是血染如丹的上古兇王──丹饕!
大敵當前,黑毛饕餮雖表面上不動聲息,但內心卻也是心顫難休,然而此時卻并不由他了,於是怒喝一聲下令身畔兩頭饕餮出擊,那兩頭饕餮自知此時不尊其命,回去也是個死,只好硬了頭皮咆哮撲出。
本以為那些地獸必定反擊,誰想那些地獸一動不動如同雕塑般任它們橫沖而過,直奔丹饕,正當它們以為得逞之際,那巨獸卻是前掌一擡,拍蒼蠅一般“啪!”“啪!”兩下直接就把兩頭兇悍的饕餮一左一右拍飛開去。
當那些饕餮跌落地獸群中,完全沒能看清楚發生什麽事,就見血肉橫飛,慘烈吼叫乃令聞者魂驚,然那待聲音漸漸軟去,地獸各歸原位,在密密麻麻的泥胎足下,混著肉碎骨渣的鮮血緩緩似水泊般蔓延開來。
而丹饕的腳步并未停頓,又有三頭被迫沖前的饕餮撲上前來,依舊是左右拍開容那些地獸踩碎碾爛,而當中一只撲得最快,巨怪也懶得拍飛,巨足踏落,只聽得“哢嚓──”一聲,骨骼碎裂,饕餮的腦袋在丹饕爪下不過如薄皮西瓜一般,頓時瓢碎瓤漏。
慘烈哀嚎聞如風響,腳下生靈只當蝼蟻。
上古兇王,豈會是心慈手軟之輩?!
不等那赭鼎再令部下出擊,龐大的身軀遮擋了大片日陽,将他們徹底籠罩在陰影之下,巨碩如象的兇獸之王已站在他們的面前。
許是方才同伴死得太過慘烈,本來心存不敬的饕餮兇獸竟然沒有一只敢擡頭與其對視。
巨獸碩大的獠牙微微張開,低沈的嗓音有著洪荒古神的威嚴:“敖翦何在?”
無人作答。
應該說,無人敢答。
或許他們不知道敖翦於丹饕其重幾何,但在饕餮族中,觊觎獵物為之争搶雖常有發生,但觊觎兇王牲醴,無異於挑釁其威,更何況此時他們還把那只獵物給弄丢了!
丹饕擡足一踏,頓時又有一只饕餮被他從頭到腳踩成柿餅,血肉橫飛,骨骼寸斷,鮮血濺落在衆饕餮身上,觸目驚心。目光環視還活著的衆獸:“答者,只需其一,餘者無用。”呼嘯聲動,在旁的地獸當即蠢蠢欲動。
“且慢!!”
赭鼎此時終於發聲,“既為兇王,卻只為一牲醴之物,殺戮族人,如此做法,豈能為我族之主!諸位長老,你們怎麽說?”
卻見那丹饕身後跟著的幾位饕餮族長老已走近前,他們聽了赭鼎的說法面面相觑。雖說以赭鼎為首的這群年輕饕餮嚣張跋扈,不但盜走兇王牲醴,更冒犯兇王之尊,确實是需要好好教訓,但他們卻沒有想到丹王竟一出手便是直接殺死。
上古之時他們亦曾跟随丹饕,所以非常清楚這位丹王平時言語不多,看似無為,可若犯其禁忌,一旦畢露真形,足以叫世人知道,何為饕餮兇性!
即使是與應龍王一場惡戰,也不過充其量叫做切磋,如今這般……才叫做殺戮。
一位長老見勢色不對,連忙勸告赭鼎:“赭鼎,莫要執迷不悟!兇王在此,我勸你還是乖乖将牲醴交出來吧!”
“你們這群老匹夫!”赭鼎見那群老饕餮根本是懼怕丹饕,不由作怒,“往日對我百般讨好,此時見了這老怪物,便又抱他的大腿!”
那幾位長老當下窘困,族裏年輕一衆當權,他們這些老家夥自然礙眼得很,若不讨好示弱,只怕小命不保,否則他們也不會冒險來尋丹饕。
巨獸實在不耐他們争執,正欲再施壓,忽然草叢中一道淺淺的亮光反射了太陽的光輝刺入他的眼中。他低下頭去,以爪輕輕撥開草叢,卻見在地上一顆晶瑩剔透猶如水珠一般的珍珠在泥濘的地上,似乎是誰忘記撿拾而遺留於此。
而在這附近的草叢,尚有血漬殘留在草尖上。巨獸底下碩大的頭顱,嗅過氣味,雖然附近的有死獸血肉,但他依然能夠辨認出那一點點血跡的氣味,而那顆水潤晶瑩的鲛人珠,更不用多想歸屬為何!
上下颚慢慢裂開露出參差的獠牙,巨獸的聲音有著不穩,仿佛醞釀著暴風般壓抑。
“他在何處?”
赭鼎雖怕其利害,但畢竟一向張揚,當下狂性大起,吼道:“我便是已把他吃下肚去,你又能如何!”
話音落下後的那一瞬間,山岳是寂靜的。
寂靜到好像一切都停頓,連一點細碎的風聲都沒有了。
橘紅的大怪突然張開血盆大吼,一聲獸嘯震天動地,聲浪席卷如狂風暴卷。
首當其沖的赭鼎若不是以爪鈎地,便當即要被沖了出去,而他身邊的部下此時已被吹得連滾帶爬站都站不穩。
便見狂風中穩然不動的地獸一只只慢慢變換了蹲坐之姿,站立而起,青銅目中紛紛閃出血氣厲光,步步逼近。
且說那敖翦,只覺渾身冰冷,腦海中一陣渾渾噩噩。
也幸得他本就是海生之物,便是在暗流中失了意識亦不至溺斃。
隐約間,仿佛忽然被什麽粗壯如蛟般的力量卷住,不由自主地往未知的地底深處拖去。
過了不知多久,一些模模糊糊的對話隐約在耳邊響起。
‘主子,俺撿到了一個活人!’
‘……’
‘他還有呼吸!身體還有一片片的魚鱗!!’
‘笨死了。這是南海鲛人。’
‘鲛人?好稀奇!’
‘……滾一邊去!’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中終於有了些清明。
身體卻像被火烙煎過一樣,辣辣的疼痛。
然而他卻又覺得很冷,那種被寒冷的水包圍的感覺,就像那熟悉了幾百年的南海游龍淵底。
敖翦下意識地抱緊了手臂整個人縮了起來。
他忽然害怕睜開眼睛,怕發現自己其實還只是一直地待在那個寂靜又冰冷的小木屋裏,因為織著鲛绡紗太累了偷偷打了個小盹,在夢裏夢見了自己成為了那只紅色的大妖怪的食物,被帶著跑到了東海,又跑上了岸,過了一段難以忘懷的開心日子,而等他睜開眼睛,那麽就會發現一切不過是虛幻……
那仿佛用眼睛看都能感覺到的橘紅色的溫暖,其實完全不曾存在過。
忽然一只有些冰涼的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有個困惑的聲音在說話:“不應該啊,這會也該醒了……”
完全陌生的聲音讓敖翦吓了一跳,他反射性地睜開了眼睛,立馬跟湊得很近的一雙紅瞳對了個正著,一瞬間雙方都吓到了。
“喝!!”黑暗中的那個人手裏拿著一顆夜明珠用以照亮,這手一抖,夜明珠掉了下去,幸好是在水中,否則肯定得摔個八瓣,“嘿!怎也不先打個招呼,把俺吓著夠嗆哩!”
敖翦很老實地弱弱回答:“很……很抱歉。”
沒想他竟然這麽老老實實地道歉,對方也尴尬了,他彎身把掉在地上的夜明珠撿起來,仔細檢查沒有摔出裂痕之後,邊松了口氣,邊小聲絮叨:“還好沒摔壞,不然回頭可得挨罵。”
借著夜明珠的光亮,敖翦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
這人穿著一身的黑袍,一大堆随水亂揚的黑色頭發,膚色似乎也相當的黝黑,若把那夜明珠之亮遮掩,只怕他就能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蓬亂的頭發下頭顱相當的大,眉骨微突,輪廓相當明顯。
敖翦想坐起身,只是一移動,腦袋一陣鈍疼不已。
對方連忙制止他:“嘿!別亂動啊你!你腦袋在水道裏磕開瓢了!膽子可夠大的啊,竟然敢從地面的水道鑽進來,俺要是從那過去,肯定要蹭去一層鱗。”
“你……你是誰,這是哪裏?”圓溜溜的眼睛帶著對陌生事物的驚怯。
黑袍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啊!俺叫冀獠,這裏是地底河脈。”
“地底河脈?”敖翦當時愕然,雖身居南海淵底少有接觸陸上水路,但偶爾在宮中也曾偷聽一二,亦知天下除卻四海,陸上自有四渎五湖,星羅密布,各有龍王爺規管,卻不曾聽過有地底河脈之說。
冀獠見他一臉茫然,便抓了抓一頭亂發,他面相雖陋,但心地卻是不錯,頗有耐性與他解釋:“你沒聽說過這不奇怪。天下有五湖四海,這地底之下,其實也有連綿河脈,只是不為世人所知。”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敖翦既是好奇又是驚訝,他想起了昏沈之間聽到的對話,其中便有這冀獠的聲音:“是你救了我嗎?謝謝你!”
那男子有些粗魯地揉了揉鼻頭,呵呵一笑:“這沒啥,俺也是路過。沒想你是個鲛人,俺不曾入海,沒啥的見識,還以為你是不小心掉來淹死了的凡人。幸好俺家主子見多識廣,一看就知道你是南海的鲛人。”冀獠又道,“俺家主子說了,讓你在這好好歇息,有啥的留著好了再說!”
敖翦雖說醒來,但腦仁磕到的位置還是悶悶生疼,加上一身被饕餮折騰出來的傷,此刻已精神不濟,但他還是強打精神,再次鄭重地表達了謝意,然後又再度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