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尹柯第二天起得很早。
邬童請了個鐘點工,每天早上七點準時過來準備早餐。手藝雖然稱不上精湛,但做出來的菜也絕不至于到難以下咽的地步。
而尹柯在前一天晚上就和那位阿姨說好了,感謝這段時間的服務,不過以後不用再來了。
他打算自己親手做。
冰箱裏的食材都是昨晚就帶回來的,尹柯把鍋洗幹淨了,倒進油準備煎雞蛋。
邬童在一陣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裏醒來。
尹柯還沒脫下圍裙,精瘦的腰身被一條極細的帶子綁着,倒像是一份即将被人拆開的禮物。
邬童洗漱完畢,也喝了水,然而還是有點口幹舌燥,不由得舔了舔唇。
“你怎麽忽然做起早餐來了?”
尹柯面上的笑是無可挑剔的溫潤。
“最近有參加一檔美食節目,先練練手。”
敢情他成了小白鼠。
邬童夾起一塊煎蛋,溫度和味道都正好,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你以前學過做菜麽?”
“沒有。”尹柯擦了擦從腦門上滴落的汗。“味道還行嗎?”
“勉強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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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指望能從對方嘴裏聽到多麽好的評價,尹柯笑了笑,摘下圍裙,坐到桌邊,被邬童拿筷子敲了敲手背。
“去把手洗幹淨。”
尹柯依言起身回到廚房,擰開水龍頭的同時露出梨渦,對方這固執和潔癖還真是一如既往。
兩個人相安無事吃完早飯,尹柯要去拍戲,邬童要去上班,原本都是各走各路,今天邬童卻主動提出要送尹柯去片場。
“就當是早餐費。”
他這麽說,尹柯也找不到理由回絕,于是收拾好東西坐進邬童那輛亮眼的豪華轎車裏,系好安全帶。
面容俊美的青年看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不悅。
“你怎麽就系上了?”
尹柯耐心如初:“為了安全。”
“誰問你這個了......”邬童面帶不滿地切了一聲。“電視劇裏不都是那麽演的嗎,女主是不能自己系的,要等男主來幫......”
未說完的話被覆過來的大片陰影打斷。
“是我大意了。”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上捎着溫柔的笑意。“這就幫你系好。”
你把男女主劇本拿反了吧!
邬童本來應該大發雷霆的,可是不知為什麽心髒的跳動異常地快,咳了一聲掩飾過去,也就忘了對尹柯發火。
“這是Jay的專輯嗎?”尹柯饒有趣味地從儀表盤上的位置拿起一張光碟。“可以放來聽聽嗎?”
“嗯。”
一路上大歌星吐字不清的歌聲回蕩在車裏,尹柯跟着節奏在膝蓋上敲着拍子,氣氛倒也算得上和諧。
“你最喜歡他的哪首歌?”
猝不及防被提問,邬童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略微怔愣了幾秒鐘:“......告白氣球。”
“真巧,”尹柯的梨渦甜得像藏了蜂蜜。“我也喜歡這首歌,上星期還為它編了舞呢。”
前面的十字路口亮起紅燈,邬童踩下剎車,望着旁邊那人英氣而陽光的臉,鬼使神差地咽下了那句“關我什麽事”,問道:“有時間能跳給我看嗎?”
幾乎在問完的那一瞬他就後悔了,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啊,他和尹柯又不是情深意重的模範夫夫,而是奉父母之命不得不湊一塊的冤家。
搞不好會被回絕得超幹脆的。
然而意料之中的的答案并沒有出現,尹柯的笑容反而還更燦爛了一些。
“好啊,就這個周末,怎麽樣?”
邬童的大腦基本上處于當機狀态,條件反射點點頭,在對方溫潤的目光中踩下油門,臉頰卻一點點泛起滾燙來。
怎麽一和尹柯在一起,他就變得很奇怪,言行好像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所以果然離婚還是正确的選擇吧,不管相處得再怎麽別扭,只要一分開,誰都不用看誰的臉色了。
盡管是這麽想着,他卻沒有覺得有多輕松。心口那一塊沉甸甸的,像被誰用膠水封住了一樣,悶熱黏膩。
邬童的車剛開到停車場,一旁的跑車上就跑來一個清純可愛的女孩子,彎着腰敲了敲車窗,對尹柯親昵地笑了笑。
“好巧啊,一來就看到你了。”
尹柯自然回以禮貌而不疏離的笑容。
“早安。”
被完全無視的邬童不爽地咳了一聲,女孩終于把目光移到他的臉上,驚呼道:“诶,居然是你!”
邬童勉強地彎了彎桃花眼,還沒想出怎麽應付來者,對方又繼續往下說:“你和尹柯不是感情不合嗎,怎麽還會開車送他來這裏啊?”
“洛橙。”
尹柯的嗓音沒有什麽特殊的感情,嘴邊的梨渦尚未淡去,卻硬生生教車旁的女生打了個寒顫。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邬童冷笑一聲,啪一聲解開尹柯的安全帶,沉聲道:“下車。”
尹柯看了他一眼,又對窗外的女孩子小聲說了句什麽,女生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兩個人的視線裏。
邬童沒有興趣聽對方接下來的解釋,不耐煩道:“還要我送你去片場麽?”
尹柯垂眼笑了笑,再擡起眼時,眸裏一片平靜。
“洛橙的話有哪裏不對?”
“......什麽?”
“你作為名義上的伴侶,除了今天送我來了一次片場,還為我做過別的什麽事情麽?”
往常要是有人這麽和邬大總裁說話,邬童絕對二話不說一個耳光幹脆利落甩過去。但對着尹柯波瀾不驚的眼神,那些話竟然全噎在了嘴裏。
過了片刻,邬童才終于開口道:“但是你也沒有為我做什麽......”
“我提前回到家的每一個晚上,都會給你準備水果,幫你放好熱水,順便收拾一下卧室的書桌,以防你回來以後還會工作。”尹柯注視着略顯茫然的青年,不緩不疾地道:“其實我只要有點亮光就睡不着,但是你一直開着臺燈,我也從來沒說過什麽。還有鐘點工經常會漏掉一些角落沒打掃幹淨,我知道你有潔癖,就把哪怕是一根頭發絲都清理掉了。”
邬童啞口無言。
身為邬家最受寵的長子,他幾乎從未做過那些瑣碎繁雜的勞務,也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些事情是別人默默做好的。
尹柯像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顯擺自己有多體貼,也不是為了責怪你讓你難堪。”
坐在副駕駛上的青年頓了頓,接着道:“我只是想告訴你,照顧你不是我的義務,而我會為你做那些事情,是因為我之前喜歡你。”
如果說剛剛邬童都還只是惘然,現在他的情緒絕對稱得上吃驚和錯愕了。
“你說......”
“我說,我喜歡你。”尹柯的神情十分坦蕩,沒有半點羞赧。“但是我也說了,是之前。”
也就是說,現在不再喜歡了?
邬童心裏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樣,酸辣甜鹹什麽滋味都有,其中苦澀占的比例最多。
“那你還給我做早餐......”
他的相貌原本就生得很漂亮,此時微微嘟着嘴,白皙的臉頰帶了點不知所措的暈紅,看起來既無辜又惹人憐。
而尹柯絲毫不為所動地微笑道:“邬先生,我已經說了,我近期要參加一檔美食綜藝,我得提前練習一下。”
還沒等邬童應答,對方又擡手看了看表。
“我得過去了,不然導演會催。”
邬大總裁的話語就這麽卡在喉嚨裏,化為一灘鮮紅的老血。
郁悶地把車開到公司樓下,邬童周身散發出來的低氣壓讓保安都不禁退避三尺,遑論一路上遇到的各位下屬。
然而員工們壓低音量的議論還是無可避免地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邬總今天怎麽了?”
“雖然平時也不怎麽笑,但是今天看起來真的就像一座冰山啊。”
“還是他家尹柯更讨人喜歡,笑起來又甜又溫柔,哎喲我去,別提多有魅力了!”
“什麽他家的,邬總和尹柯不是沒感情嗎,聽說很快就要離婚了。”
“真的啊?那我機會來了,嘿嘿嘿......”
邬童彎着桃花眼轉過身,看着避之不及的衆人,笑道:“怎麽不繼續說了?”
整個樓層鴉雀無聲。
“剛才是誰說她自己的機會來了?”
在大家同情的目光裏,銷售部的新實習生欲哭無淚地舉起了手,膽戰心驚地在心裏祈禱着,希望邬總知道那只是一個小玩笑......
邬童記住了這人的名字,随後輕描淡寫道:“樓下前臺正好缺人,去吧。”
“......”
回到辦公室,邬童接過秘書小心翼翼遞過來的咖啡,抿了一口就揮揮手。
“去做你的事吧。”
他現在煩躁得能把整棟樓給拆了,但有些事情還是要想清楚。
——我只是想告訴你,照顧你不是我的義務,而我會為你做那些事情,是因為我之前喜歡你。
——邬總和尹柯不是沒感情嗎,聽說很快就要離婚了。
他把文件夾甩出一聲震天的響動,又在秘書驚恐的眼神裏站起身,走向室內的衛生間。
鏡子裏的青年毫無疑問有着出色的外貌和身材,即使神情稍顯銳利了些,也還是不折不扣的一個大美男。
——雖然平時也不怎麽笑,但是今天看起來真的就像一座冰山啊。
——還是他家尹柯更讨人喜歡,笑起來又甜又溫柔,哎喲我去,別提多有魅力了!
邬童試着對鏡子扯出一個“又甜又溫柔”的笑,結果胃裏一陣翻滾。
他一直感覺他和尹柯的婚姻是他在将就,難道還正好相反?
一想到自己原來那麽不受歡迎,邬童就覺得眼前一片昏暗,連工作都不想做了。
可是想想今天尹柯是如何帶着溫和的微笑給他端出一盤盤親手做好的菜,再想想對方那句已經過了時效的“我喜歡你”,心跳卻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速度,直至把他推向慌亂的巅峰。
如果在這一個月裏,他試着做一些改變,是不是還能稍微補救一下?
就算今後要成為陌路人,他也不希望尹柯會對他抱有那麽糟糕的印象。
至少要讓對方覺得,他邬大總裁,不是只知道一味的享受和索取,不懂得溫柔和付出的人。
周六是邬家聚會的固定日子,邬童換上了舒适的休閑裝,和尹柯一塊去挑了點水果,開車去到邬家大院。
別墅前的花園裏百花鬥豔,邬童看了一眼,走過去讓人将最紅的那朵玫瑰剪了下來,別在尹柯胸前的口袋裏。
尹柯望了他一眼,倒也沒拿出來,只是微微揚起嘴角。
邬家父母都站在臺階上等待,見到兩個小年輕你侬我侬的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
過去尹柯雖然和邬童同在一個棒球隊,也常被大家拿來開玩笑,感情卻不見得有多好,因而邬母還一度擔心這樁婚事會不會帶來不和諧的下場。
現在看到兩人相親相愛的樣子,她倒覺得從前的擔憂都是完全沒必要的。
飯桌上邬童給尹柯夾了許多菜,尹柯的筷子在空中略一停頓,很快就轉到碗裏,把邬童夾的那些食物全送進了肚子裏。
吃飽喝足,尹柯去陪邬父下棋,邬童本來想去圍觀,卻被邬母叫到了房間裏。
邬童心裏發虛,但再把自己今天的表現想了想,感覺基本沒有破綻,于是又挺起了胸膛。
不料邬母一句話就把他砸得不知所措。
“你和尹柯是不是感情不合?”
邬童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來。
“尹柯那孩子我知道的,品貌性格沒什麽不好,是不是你的問題?”
邬童委屈地撇了撇嘴,跟小時候看起來別無二樣。
“媽!”
“你喊我也沒用。”邬母鐵了心要把事情弄清楚,才不管大兒子的撒嬌。“尹柯不喜歡吃苦瓜的,你還給他夾了那麽多,是什麽意思?”
邬童一怔,回想起那人在飯桌旁欲言又止的模樣,心猛地一顫。
“要麽就是你不了解他的喜好,要麽就是你明知道他不喜歡還要夾。”邬母不管他的情緒變動,自顧自說了下去。“不管是哪樣,都很過分。”
邬童默然不語。
敲門聲就在這時響起,尹柯探出一個頭來,笑得很乖巧:“你們不出來吃水果嗎?”
“尹柯你來得正好,你過來。”
尹柯依言走到書桌旁,邬母拉着他的手,嘆了口氣。
“你實話說,邬童對你怎麽樣?”
邬童簡直不敢再聽下去。
昨天尹柯對他說的那些話全都刻在他的腦海裏,哪一句不足以構成義正辭嚴的控訴?
他倒不是怕被邬母罵,只是......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反正就是覺得難受。
“邬童對我很好。”
他驀地睜大眼,不可置信地轉過頭。
尹柯嘴角旁漾出淺淺的梨渦,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就昨天早上,他幫我洗了碗,還開車送我去上班。”
邬母知道尹柯個性老實,一說謊準保會磕巴,因此看到對方這副從容的模樣,就确定這話是真的。
邬童沉默地站在一旁,只覺得心裏發酸。
他婚後可能就對尹柯溫柔了這麽一回,而對方就這麽認真地放在了心上。
“那他剛剛給你夾苦瓜,是怎麽......”
“我和他昨天鬧了點小矛盾。”尹柯的梨渦深了些,空着的那只手卻伸過來,與邬童十指相扣。“他擱那報複我呢。”
饒是邬童心裏再怎麽五味雜陳,這會也知道要配合,擡起右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好了,替你打回來了。”
“你們這倆孩子,真是......”邬母又好笑又松了口氣,彈了彈自家兒子的腦門。“下回要是再這麽搞惡作劇,藤條伺候!”
危機暫時緩解,三人回到客廳,和邬父一起吃了些水果,邬母忽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對了,你們不打算領個孩子回去撫養麽?”
“媽......”
邬童扶額,他親娘什麽都好,就是個性跟小孩一樣,想到什麽就說出來,也不管時間地點。
“怎麽了,結婚前不是就說好的嘛。”邬母瞪了他一眼,對着尹柯露出親切的微笑。“尹柯,你們找個日子去看一下,領個漂漂亮亮的孩子回家養養。”
就算尹柯一貫雲淡風輕,聽到邬母這種輕松得像“買個玩具回來玩玩”的語氣,還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唔,我們......”
話未說完,就被邬童搶着打斷了。
“我們會考慮的!”
邬母這才滿意地轉到別的話題,一時嘴快的邬童卻忽然不敢擡眼看一旁尹柯的表情。
在表面愉快實則暗流洶湧的氛圍裏結束聚餐,邬童和尹柯一前一後地走出別墅的大門。
“邬童。”
突然被喊到名字,滿腹心事的俊美青年愣了愣:“啊?”
反應過來和他說話的人是誰,邬童咬了咬牙,鼓起勇氣問:“怎麽了?”
尹柯的臉上沒有他想象中的怒氣,也沒有半分的責怪意味,仍是與過去相同的溫和平靜。
“你也別把自己想得那麽糟糕。”
邬童腳步一頓,心已是軟了。“尹柯……”
“實際上,你可能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更糟糕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