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尹柯醉醺醺地跟着邬童上了車,後者對着司機下了命令:“開車。”
他似乎生來就帶着一股冰冷的氣場,不笑的時候顯得尤其淡漠,仿佛什麽都入不了他的眼,也擾不了他的心。
實際上邬童此刻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尹柯酒品稱不上差,但也着實不怎麽樣。雖然沒有大喊大叫着說出一些亂七八糟的話,可是像小動物一般一個勁地往邬童身上蹭,搞得青年白皙俊美的臉頰憑空染上一層紅暈。
下半身快要被撩得起反應了,邬童深吸一口氣,冷聲道:“你別鬧。”
喝醉了的尹柯才不吃他這一套,照樣梨渦淺淺地拿腦袋往他胸口頂,邬童的臉上有些挂不住,好在職業素養頗高的司機一直目不斜視地開着車,沒往後座看上半眼。
窗外燈海連綿起伏,車內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和酒味,便利店商店的門檻被抛在後面,輪胎摩擦地面發出細小的響聲。
“邬童。”尹柯忽然喊了他一聲,而且是帶着笑的,十分溫柔的樣子。“紅油抄手好吃嗎?”
他有些莫名地望過去,靠在他胸口的尹柯并沒有睜開眼睛,英俊的面容在明暗交替的光線裏覆上淺淡的陰影,烏黑的短發遮住了眉間的那粒小痣。
“有空帶你去一家店,那裏的抄手皮薄餡厚,味道特別好。”
說完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尹柯就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車裏安靜得只剩下對方均勻的呼吸聲,邬童伸出手來,撥了撥尹柯前額的劉海。
“好。”
從燈火通明的鬧市回到高級住宅區,尹柯都一直在香甜地熟睡着。邬童想了想,讓司機下了車,自己坐在後座上摟着青年的腰身,拿出手機和秘書交代了一下工作事宜。
等到公寓亮着的最後一盞燈也滅了,邬童才輕聲地在尹柯耳邊喚了一聲。
“尹柯?”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邬童的眼光滑過對方纖細分明的眼睫毛,英挺的鼻梁,圓潤的唇珠,和線條優美的下颚,倏然起了點惡作劇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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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不醒來,我就要親你了。”
尹柯仍舊不為所動地熟睡着,呼出的溫熱氣息若有若無地環繞着邬童,神情卻是毫無防備而乖順的,使得邬童的眼光逐漸變得黯沉起來。
“我數三聲,三,二,一......”
還沒等最後一個字完全成音,邬童就按捺不住地上前堵住了尹柯的唇,力道由輕變重,心裏的玩笑意味也随之煙消雲散。
說不出理由的,他就是想親吻這個人。又忐忑又興奮又認真,像情窦初開的懵懂少年。
尹柯終于迷迷糊糊地醒來。
“醒了?”邬童臉上絲毫沒有占了人家便宜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坦蕩得好像方才偷偷索吻的人不是他一樣。“走吧,回家洗澡睡覺。”
他開了車門下去,過了幾秒還沒見到尹柯出來,彎下腰往後座一看,對方竟然又睡着了。
“我真是......”邬童的語氣聽起來很有些咬牙切齒,抱起青年的動作卻無比輕柔。“欠了你的。”
路燈投下昏黃的光暈,兩人的影子在地上交疊出一個略微怪異的形狀,其實是邬童打橫抱着尹柯,而後者還不安分地皺着眉頭嘟囔着什麽。
邬童的長相偏于中性,膚色較普通人也要略白一些,一副養尊處優沒什麽力氣的模樣,這會卻把懷裏的人抱得很穩。
不過尹柯到底也是不折不扣的成年男性,身材雖然瘦,又不是沒有肉,等把人抱回到家門口,邬童已經有些喘氣了。
正想着該如何設法從褲兜裏拿出鑰匙,懷裏的青年慢慢睜開了眼,有些茫然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毫無預兆地就笑了起來。
“邬童。”
那個笑容明亮得幾近耀眼,就連樓道裏的白熾燈都為之失色,邬童只覺得心髒漏跳了幾拍,回過神後若無其事地咳了一聲,把人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地。
“還真是會挑時間醒。”
他從褲兜裏摸出鑰匙,插進鎖孔轉動了幾圈,背後忽然傳來大片滾燙的熱量,是尹柯從後面抱住了他。
“邬童......”
害怕鬧出更大的動靜會吵到鄰居,邬童就着這個姿勢艱難地将人拖進了屋裏,剛剛關上門準備轉頭看看尹柯的表情,肩膀處就傳來一陣濕意。
......尹柯,哭了?
他石化一般僵立在原地,過了許久都不知該作何反應,倒是由後摟住他的尹柯緩緩下滑,再不拉一把恐怕就要摔到地上,邬童這才眼疾手快地半轉過身,撈起軟綿綿的青年。
對方神情安穩正常,哪裏有哭過的痕跡,倒是嘴角旁有條明顯的水漬,潔癖晚期的邬大總裁頓時有種想把對方做到哭的沖動。
半分多鐘後,邬童還是認命地将人拖進了浴室裏,拿了條毛巾浸濕後幫尹柯擦了擦身子。
對方的身材勻稱而結實,緊密的肌膚包裹着一層柔韌的肌肉,又不會顯得過于誇張,而是恰到好處的,蘊藏着力量與優美的線條。
配上那張俊朗英氣的臉一塊看,邬童的呼吸很快就急促了起來。
不過他到底是沒有強迫別人的習慣,兀自克制着下身的炙熱,把尹柯全身擦幹淨了,給對方換上幹淨的睡衣。
班小松正夢見攤主遞給他十根香噴噴的大烤腸,伸手想去接,一陣刺耳的鈴聲就打斷了這個美好的夢境。
“什麽事兒?”
損友的語氣十分不好,但邬童這會沒心思和對方計較,抿了抿唇,把自個兒的苦惱傾倒了出來。
“要是你和你對象說好要分手了,你突然又覺得舍不得了,你會怎麽辦?”
嗨,瞧這問的,班小松打了個哈欠。拐十八彎也沒用,誰不知道邬大總裁說的就是那位日夜相處的枕邊人?
他早就看出來邬童比自己想象中要在乎尹柯許多,所以也不意外,只是有仇未報,助攻尚早。
“當然是選擇強上他啊。”把邬美人前幾天甩他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對方,班小松感覺十分之爽。“怕他痛的話就下迷藥呗。”
邬童:“......”
“不過,”班小松的八卦之魂又開始熊熊燃燒了。“你怎麽又發現尹柯的好了?”
還有一句“早幹嘛去了”,給班小松十條命他都沒膽量問出來。
話筒那端沉默了一陣,再開口時嗓音倏然變得輕快了。
“當然是因為我強上了他啊,還用了上等的無副作用的迷藥。”
班小松:“......”
懶得再和損友浪費時間,邬童挂了電話,穿着浴袍回到卧室。
尹柯睡得很沉,就算他敲鑼打鼓唱一曲也不會醒來,但邬童還是放輕了動作,蹑手蹑腳地走到床邊,掀起被子躺了上去。
胳膊不自覺地就環住了對方的腰,邬童目光灼灼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桃花眼裏劃過一陣溫柔的波光,忍不住湊近了在尹柯額上親了一口。
“晚安。”
在他睡着後,被他摟住的尹柯也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嘴角微微揚了揚,是不易察覺的細小弧度。
第二天早上邬童是被廚房裏飄來的香味喚醒的,本想穿了拖鞋去看一看,床頭櫃上的手機又震動起來。
邬童看了一眼顯示屏,接起電話的時候語氣多少有些無奈。
“媽。”
“你們領了小孩回家沒有啊?”柔和的女聲從話筒另一端傳來。“這周的聚會能把孩子帶來讓媽看看嗎?”
邬童頓了幾秒,開口道:“......能。”
他挂了電話,眯着桃花眼望着從窗外傾灑進來的日光。
母親還不知道他和尹柯二十多天後就要離婚的事情。
而他也出于某些原因,沒有把真相告訴對方。
邬童就這樣在床邊呆坐了一會,終于像是下定決心般站起身,進了浴室去洗漱。
“尹柯。”
飯廳的氛圍很靜谧,邬童卻還是不得不開口幹擾了,“你要不今天去兒童福利院看一下......領個小孩回來。”
尹柯愣了一下,顯然沒反應過來,邬童繼續道:“我媽媽說這周末聚會想看看我們領養的孩子。”
有那麽好一會,尹柯都沒說話,而邬童獨自忐忑着,很怕對方叫他把約定了離婚的事告訴母親。
又過了大概那麽三分鐘左右,尹柯笑道:“好,我一會就去福利院看一下。”
邬童很輕地“嗯”了一聲。
“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邬童猶豫了一下,想想以自己的性格與小女孩相處也許會很麻煩,于是道:“男孩子吧。”又補充了一句,“乖一點的。”
再過了幾秒,又添了一個條件。“長得可愛一點的。”
尹柯應了下來,嘴角的梨渦加深了一些:“我怎麽感覺你好像在市場挑菜的家庭主婦?”
其實平常大多數家務都是尹柯做的,真要說的話應該是他更像家庭主婦。但尹柯就是想逗一下邬童,果不其然青年白皙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紅了起來。
“我才不是......”
“好了好了,”尹柯怕邬童過剩的自尊心會導致惱羞成怒,連忙适可而止。“逗你玩的。”
因為惦記着領養事宜的緣故,邬童這天提前把工作完成了,早早就回到了小區裏,剛把車停好,就看到不遠處的花壇旁邊站着個唇紅齒白的男孩子,一動不動地望着他。
難道這就是尹柯領回來的小孩兒?
邬童彎了彎桃花眼,邁着兩條大長腿走過去,蹲下身與對方平視,以少有的耐心語氣問道:“你是在等我嗎?”
小孩兒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等看到邬童白白尖尖的虎牙才算是确定下來,乖乖開口道:“邬童爸爸,我是Apple,尹柯爸爸叫我下來接你。”
邬童伸手在Apple頭上揉了一把,心裏莫名湧起一陣暖流,微笑着把下屬送他的糖果遞給對方,又在小孩兒光滑的腦門上親了一下。
“真乖。”
Apple看起來就屬于比較怕生的那一類型,但估計是感受到了邬童的善意,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兒,主動牽住了青年的手。
“邬童爸爸,我們回家吧。”
一直到坐進電梯裏,邬童都還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剝着糖紙的Apple,平日的冰山氣場消弭于無形,完全一副慈父的模樣。
像Apple這麽可愛聽話的孩子,別說一個,就是領一百個回來,他也願意養。
邬童對Apple真是越看越喜歡,牽着對方走進家裏想誇一下尹柯的好眼光,突然聽到一陣清脆天真的笑聲,很顯然是另一個小孩子發出來的。
什麽情況?
“Apple,尹柯爸爸是帶着你和另一個北鼻回來的嗎?”
聞言Apple眨巴了一下漂亮的眼睛,乖乖地答道:“沒有啊,尹柯爸爸只帶了我一個。”
……那這光天化日的,是見鬼了嗎。
這邊邬童滿頭霧水,那邊尹柯被小Jackson鬧得有些招架不住,喘着氣笑道:“行了,你舅舅應該回來了,咱們出去迎接一下。”
小Jackson才不聽他的,嘿嘿笑着繼續撓他的癢,尹柯笑得沒力氣再反抗,索性呈大字型癱在床墊上努力平複呼吸。
邬童給自己和Apple換上拖鞋,隐約聽到那陣笑聲越來越歡快,不由得朝聲源處走了過去,結果就看見尹柯躺在軟墊上笑,一個紮着小辮子的奶團子趴在對方身上跟着笑。
還沒等他開口詢問,那個皮膚白白的小Baby就捧起尹柯的臉,結結實實地親了響亮的一大口。
“……”
還好初吻已經給了邬童,不然被一個小屁孩兒奪走了多不劃算,被小Jackson壓住的尹柯如是想。
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不知收斂,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大膽,臉色黑得像鍋蓋底的邬童如是想。
邬童爸比還是笑起來好看點,不笑的時候有點可怕,膽戰心驚的Apple如是想。
還是心無城府的小Jackson首先打破了詭異的沉默,笑眯眯地趴在尹柯的胸口上,口齒不清道:“尹歌,等瓦長大後,瓦就要娶裏。”
噼啪,邬童聽見自己的理智之弦斷裂的聲音。
嘎嘣,這是Apple咬碎了嘴裏的糖果的聲音。
哐當,這是尹柯的腦袋擡起後又砸了下去的聲音。
“內個,Jackson啊……”尹柯揉了揉後腦勺,有些頭疼地解釋道:“我是不能和你結婚的。”
奶團子眼裏立刻包了兩汪淚:“為森摸,裏不喜番瓦摸?”
“不是不是,”尹柯連忙哄着小孩兒,長反射弧終于意識到門口站了人,轉頭看到面無表情的俊美青年,登時像見到救星一樣站了起身,順便把泫然欲泣的小Jackson也抱了起來。“你看,這就是你舅舅,也是我愛人,邬童。”
這順暢自然的解釋緩和了邬童凝重的臉色,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勁:“什麽舅舅?”
尹柯耐心道:“這是你表姐和你表姐夫的孩子,難道不該叫你舅舅?”
邬童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忽然又覺得哪裏還是不對:“……但是王凱莉生的是兒子?”
尹柯的梨渦又跑了出來,忍俊不禁道:“那不然你以為小Jackson是個女孩子嗎?”
不是嗎?!
邬童當機般杵在原地,過了一會才解凍似地看向吃糖圍觀的Apple,桃花眼眯了眯:“那個,Apple你,你是男孩子沒錯吧?”
Apple幹脆地搖了搖頭。
這下不止邬童,連尹柯也愣住了。
“Aaaaapple,你不是男孩子嗎?”
眉眼彎彎的小孩兒鄭重其事地搖了搖手,認真道:“我不是男孩子,我是要保護含羞草的小超人。”
尹柯:“……”
邬童:“……”
這孩子看着這麽乖,中二病究竟是誰給傳染的?
“瓦也四超銀!”
小Jackson興奮地和Apple擊了一下掌,又擺出迪迦奧特曼的經典姿勢。
“Biubiubiubiubiu,打洗怪獸,變心!”
......答案不言而喻。
等尹柯把王凱莉Jackson去國外旅游所以暫時把兒子寄養在他們這的事說清楚了,邬童還是有些悶悶不樂。Apple看出來自己的新爸比不開心,蹬蹬蹬跑過去,在對方掌心裏放了一塊巧克力。
邬童看着那塊包裝精美的酒心巧克力,又看了看Apple白嫩嫩的小臉蛋,呼了口氣,感覺心情平靜了不少。
“謝謝Apple。”
尹柯把小Jackson領去洗澡,邬童就将Apple抱到沙發上,給對方念故事書。
講了幾個童話後,Apple眨巴着水靈靈的眼睛問邬童:“我們一家人,也會像公主王子那樣,一直幸福地在一起嗎?”
邬童怔了怔,一時給不出一個肯定的答案,倒是抱着換上哆啦A夢睡衣的小Jackson的尹柯走過來,騰出一只手揉了揉Apple天然卷的頭發,溫聲答道:“當然會啊。”
Apple立刻彎着眼睛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顯然很高興的樣子,反觀一旁的邬童竟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一般,一動不動地僵在沙發上。
“一直”這個詞,很多人都喜歡挂在嘴邊,似乎沒有意識到它代表的究竟是多麽漫長的沒有定數的容易變更的時光。
“我會一直喜歡你”,“我會一直陪着你”,類似于這樣的話被人們重複了無數遍,真正能履行的卻寥寥無幾。
而尹柯竟然那麽堅定地,給Apple許下了這個承諾。
對方看起來不像是會忘記先前說好的離婚協議的那種人,也不像說話不算話的那種人,所以邬童在狂喜的同時也感到困惑和惘然,到底尹柯只是為了讓Apple安心才那麽說,還是真的......打算和他好好地過下去?
尹柯把Apple抱到浴室裏沖涼,已經洗得幹幹淨淨的小Jackson手腳并用地爬上了沙發,白白嫩嫩的手臂像兩節蓮藕,被熱氣薰出紅暈的臉仰起來望着自己素未謀面的舅舅。
雖然看到對方親尹柯那一幕的莫名其妙的怒氣還沒消,邬童還是伸手揉了揉小外甥的卷發,捏了捏對方肉嘟嘟的小臉蛋。
小Jackson笑嘻嘻地看了他一會,開口道:“裏和尹歌四不四瓦新的粑粑麻麻啊?”
邬童沒吭聲,繼續彈着對方嬰兒肥的小臉玩。
得不到回答的小Jackson有些不滿地扭過頭,過了一會又問:“那裏萌口以森個妹妹給瓦玩嗎?”
邬童的臉色變了好幾次,最後彎着一雙桃花眼道:“當然可以啊,只要你和Apple哥哥睡一間房就行了。”
“尊的嗎!”小Jackson興高采烈地爬到邬童的大腿上,搖搖晃晃地摟住邬童的脖子,在青年的額頭上啵了一下。“太好啦!瓦一定費和Apple葛格碎一起噠!”
邬童忍着笑,覺得這個小孩兒也沒有剛開始那麽讨人嫌了,把小Jackson掉了個個,說:“來,舅舅給你編辮子。”
Apple聽話又乖巧,尹柯很快幫對方洗好了澡,出來就被開心的小Jackson摟住了大腿,像一只化成人型的樹袋熊,只是滿頭都紮着五顏六色的皮筋,亂七八糟的小辮子橫縱交錯,硬生生把顏值給拉低了幾個層次。
尹柯默了幾秒,望向沙發上坐着的俊美青年,對方一貫冰冷的面容此刻帶着難以克制的笑意,憋得肩膀都在抖了。
等把小Jackson滿頭的辮子解開,又哄着兩個小孩睡着了,尹柯出了一身汗,去卧室自帶的浴室裏洗澡。
邬童早就洗好了,衣冠楚楚地坐在床頭看書,仿佛剛剛幼稚地整蠱小孩兒的人不是他,尹柯倒也沒有指責,自顧自關上了浴室門。
洗到一半尹柯才發現自己忘了拿睡衣,尴尬地開了一條門縫,對外面道:“邬童,能幫我拿一下睡衣嗎?”
翻箱倒櫃的聲音傳來,随後就是不緩不疾的腳步聲,白皙的手指把拎着的衣物交到尹柯手上,卻又沒有撤離,反而把浴室門向後推了一推。
尹柯本來就沒使多大力頂着門,這一下可謂猝不及防,對上邬童幽暗得猶如黑夜般的眼神,不自覺地就向後退了退:“邬,邬童?”
邬童沒有應答,而是專注地凝視着眼前未着寸縷的人,目光熱烈得像一匹獵豹在打量落入網中的獵物,修長有力的胳膊猛地摟過尹柯的腰身。
尹柯緊張地舔了舔唇,下一刻就被青年堵住了嘴,靈活的舌頭頂入了進來,口腔深處被玩弄的感覺令尹柯雙腿發軟,齒間洩出狼狽而無措的低沉喘息。
“我不想和你離婚了。”邬童松開他,又長又黑的濃密睫毛如同蝶翼般上下扇動着,精致的臉頰上浮起淺淡的紅暈,桃花眼中流轉着溫柔而堅定的光芒。“我後悔了,尹柯。”
出乎他的意料,被他壓住的尹柯既沒有惱羞成怒地賞他一個大嘴巴子,也沒有欣喜若狂地摟住他告訴他“我也是一樣”,最壞最好的假設都沒成為事實,對方相當平靜地回答道:“邬先生,麻煩放開我。”
邬童握住尹柯的手腕,力道大得有些失控,像是要把面前的人抽筋剝骨,拆吃入腹,但過了幾秒後還是頹然地松開了。
“為什麽?”尹柯聽見邬童這樣問他,嗓音像只受傷的小獸一樣低沉。“為什麽?”
為什麽。
十幾年前,當俊美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到儲物櫃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的時候,他也很想問一句,為什麽?
尹柯繞開邬童,把衣服匆忙穿好,推開浴室的門,外面的冷空氣立刻包圍過來,裹住他還帶着熱度的身體。
他需要咬牙克制住喉間莫名的癢痛,才能不突兀地咳出聲來。
一切都像他計劃的一樣,甚至比他想象中還要順利得多,邬童對他說後悔了,說不想離婚了,眼神裏大概還有些藏着沒講的東西,那意思是“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尹柯當然求之不得。
可他忽然一下又覺得挺累的。處心積慮周密規劃拿到了夢寐以求的寶貝,心裏卻跟被斧頭破開一個大口一樣,流出來的全是茫然和空虛。
邬童未必是真心喜歡上了他,多半只是順着他鋪的路掉進了陷阱裏。等對方把他的心思拿過去好好研究一番,恐怕只會遍體生寒毛骨悚然。
他現在就像一個長久處在黑暗中的人,猛地有一束亮光照過來,首先體會到的不是如願以償的喜悅,而是由于不适應那明亮而生出來的暈眩,和不知道那束光什麽時候又會熄滅的恐慌。
為什麽。尹柯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梨渦裏盛着微妙的難堪,那是他最不願意讓邬童發現和看到的。
因為害怕。因為不安。
因為兜轉徘徊了太久,走上正道時反而更加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