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邬童,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麽。”一旁的班小松終于開口了,只是聲音冷極,全然不複以往的陽光。“該幫尹柯的時候,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一貫心高氣傲的邬童難得語塞。“我是想去找尹柯的,只是……”
他沒法把自己将別人錯當成尹柯的事實說出口,感覺那像是在尹柯的傷疤上繼續撒鹽。
“最該出現的時候不見人影,事後才擺出這種後悔莫及的模樣,有什麽用?”
放在平時,這哪裏像班小松會說出的話。邬童一時竟然也找不到可回擊的立場。
“尹柯。”他只能把希望轉回到對方身上:“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們好好商量……”
尹柯既沒有出聲反抗,也沒有應答。這沉默使得邬童心裏更加苦悶。
“尹柯?”
班小松上前幾步,以大得驚人的力道把兩人分開,随後将邬童推向門外。
“适可而止吧。”
他的聲音冰冰涼涼,沒了對損友的嬉皮笑臉,邬童自己也覺得理虧,就着那個力道被推到了走廊上。
門關上之前,他從縫隙裏看到尹柯低垂的臉,看不清臉上是什麽表情,只覺得對方看上去格外疲憊且傷心。
他們這一紙鋪就的婚姻,到底是太過脆弱。
且造就這樣的後果的人就是他自己。
如果他對尹柯再溫柔一點,如果他再早些發現對方的真心,如果他能夠第一時間分辨出宋雲哲和尹柯,如果他……
但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他的後悔不過是遲鈍且無意義的杯水車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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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柯。”屋內班小松把好友安頓好,說:“我公司有事要辦,得先離開一會。你好好照顧自己。”
尹柯點點頭,捧着杯子坐在沙發上,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
而後杯子便從他手中滑落到地上,濺起的開水燙得他手背即刻起了幾個明顯的紅點,他卻像沒感覺到一樣,只是看着地上的碎片發呆。
他真的以為他和邬童能夠走很久。
即使昧着良心,即使隐隐愧疚,他也從來沒有動搖過猶豫過,一直在引着邬童往他希望的那條道路上走,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安危作為籌碼。
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他都像是瘋了。
而現在他不僅瘋了,還賭輸了。
他看到班小松放在電視櫃上的,他們年少時期的球隊合照。他站在隊伍的最左端,而邬童站在最右端。
這多像對他們會有的結局的暗示。
尹柯緩慢地把玻璃碎片收拾好,靠在沙發上聽着窗外的雨聲,慢慢就有了困意。
出現在夢境裏的容貌俊美的青年,一手抱着一個可愛的小孩,微微彎着桃花眼向他湊過來,像是要說些什麽。
而他只是站定在那,看着對方的笑容逐漸淡去,再看着對方整個身影消散在空氣裏。
他如今已經能夠如此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什麽時候處于夢境,意識到這幻象與現實的遙遙差距,意識到他再也不會有那樣美滿的家庭,意識到他本就與幸福相隔甚遠。
班小松做完事回到公寓,在樓梯間又遇到折返回來的邬童,氣得都笑了起來。
“怎麽,情深深雨蒙蒙不演完一百集不罷休麽?”
邬童沉默不語,跟着他走上樓梯,等待他打開家門。
班小松懶得理他,拿出鑰匙自顧自開門,轉了一會卻打不開門,猛地瞪大了眼睛。
“尹柯!”
門被兩個成年男人合力撞開,邬童慌忙走向屋內,喊着尹柯的名字,卻始終沒有得到應答。
“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被揪着衣領的班小松同樣暴怒:“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房間內傳出一點微小的動靜,兩人對視一眼,邬童首先開了口:“尹柯?”
不好的預感猛烈地湧來,這次不用班小松合力,邬童自己将門撞開,在床上的尹柯驚愕地朝他望過來,一只手下意識地往身後藏去。
邬童将對方的手拽過來,把尹柯收緊的手指一根根用力掰開,白色的藥瓶從對方手中滾落,無數的藥片随之灑落在地毯上。
“你瘋了……”
邬童的手指都在顫抖,尹柯卻好像沒事人一樣,甚至還平靜地笑了笑,看得邬童心髒緊縮。
跟着進來的班小松被邬童推了出去,一句“你別多管閑事”幾乎是從邬童的齒縫裏擠出來的,将門反鎖後他把椅子堆在門邊,确保班小松短時間內無法闖進來。
“你想死是吧?”他看着床上默不作聲的尹柯,忽然也冷靜了下來,在對方沒有感情的目光中微微勾起嘴角:“那我就陪你一塊下地獄好了。”
“邬童!”班小松在外面吼得嗓音都沙啞了。“你別跟着發瘋好不好!尹柯他以前得過抑郁症,你別逼他!”
那怒意強烈的三個字一迸出來,邬童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震驚地看着被自己壓在身下的尹柯。
“不可能……你怎麽會……”
對方像是徹底放棄抵抗和希望一樣,死氣沉沉地閉着眼睛,不再說話,也不再掙紮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
尹柯終于睜開眼看他。
“告訴你?”對方像在問他,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語。“告訴你……又有什麽用呢?”
邬童俊美的臉一瞬間就扭曲了,手上的動作加大了力道,不受控制地撕扯着尹柯的衣服,直到對方的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
帶着像是要灼傷肌膚般的滾燙熱量。
邬童再次止住了動作,反複深呼吸着冷靜下來,把身下的人抱得緊緊的,嗓音沙啞地從喉嚨裏溢出來。
“是我不好……”
任何道歉的話語都顯得太過蒼白無力,他只能來回強調着最想傳達的內容。
“是我不好。”
“我一直在等你……”
尹柯鎮定的嗓音終究捎上了哭腔,邬童心頭刺痛,聽着對方說:“邬童,我從很久之前,就一直在等你……”
“我以為你總會來的……”
“但最後還是沒能等到你……”
塵封的記憶倏然掀開,邬童記起那個戴着笨重的黑框的男孩子,笑容在他看來有些傻氣,唇邊的梨渦卻意外得甜美。
“你明天會來嗎?”
那時他正處于最叛逆的年紀,一心只想着如何跟父親作對,尹柯不過是一顆棋子,一個工具,既然有利用價值,他當然不會錯過。
“嗯。”
相當敷衍地丢出一個單音節,他說服自己這就是為了故意讓人拍到,好激怒父親,心裏卻奇異地煩亂起來,不知道是由于什麽緣故。
別人看來他們親密無間,而真正了解他們的人則覺得他們水火不容,實際上他自己都無法判斷他和尹柯之間到底是怎麽樣的一種關系,因為他也在這局裏。
告訴自己只要讓父親派來的人拍到他和尹柯親密談話的樣子就好了,腦海裏對方的面容卻始終揮之不去,自欺欺人的感覺鮮明得令人惱怒。
利用完就可以毫不留戀地斬斷并抛棄了。反正他向來都是,或者說被當做是這麽冷血的人。
看着尹柯被一群人在學校旁的小巷裏圍住進行毆打,他也沒像前幾次一樣上前阻止,僅僅是遠遠地看着,等看到尹柯發着抖在地上蜷成一團時,心口卻劇烈地痛了起來。
他到底是做不到無動于衷。
剛準備走過去救出尹柯,腦後突然傳來激烈的劇痛,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麽,手就被人從身後反扣了起來,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
再醒來時是在病床上,隐約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些什麽,又實在是想不起來,只能作罷。
盡管記憶出現了斷層,潛意識裏邬童對動心這件事卻産生了本能的恐懼。只要動心了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無論是他自己還是被他喜歡上的人都無法幸免于難。
所以他下定決心,再也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愛情這種東西又不是每個人都需要的,他又何苦要将自己逼到懸崖邊緣。
和尹柯的聯姻純粹是出于商業需要,畢竟和一個名聲人氣都相當優異的人結為伴侶不會給他和邬氏企業帶來半分的負面影響。
而沒想到在約定好了要離婚的最後一個月裏,他又無可遏制地對尹柯動了心。
之後發生的種種也正印證了他一貫的猜測,只要他喜歡上一個人,就會陷入壞事連連噩運不斷的漩渦。
盡管如此,他也不想放手。
躊躇是有的,不安也是有的,什麽負面的偏激的情緒和想法都有過了,就是沒想過再次放手。
因為他模糊記得他在年輕的時候,辜負過一個自己非常在乎的人。
“對不起。”
邬童溫柔地吻掉尹柯臉上的淚水,心裏酸澀難當。
和對方十指相扣着對視了一會,他彎了彎桃花眼,試圖保持着鎮定說完,視線卻也逐漸模糊了起來。
“我來晚了,讓你久等了。”
他們在安靜的氛圍裏交換了一個長而溫情脈脈的吻。
“尹柯,你還要跟我離婚嗎?”
本以為對方會相當堅定地否決掉,然而對方只是微微笑了笑,露出兩個小梨渦。
“離約定的日子還有好幾天,看你表現吧。”
“我說,”被晾了許久的班小松涼涼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可是我家,兩位還是請回自家去膩歪吧。”
邬童大笑起來,一把抱起尹柯,在損友無可奈何的目光裏道了謝也道了歉,飄飄然地下樓去了。
他們原來早已相愛,卻又經歷了那麽多坎坷,而未來的路也未必一直平坦。
但被他抱在懷裏的人梨渦清淺,從葉間灑落的燈光溫柔明亮。
邬童不由得也跟着彎了彎桃花眼。
只要是尹柯,既然是尹柯,他就願意牽着這個人走下去,從年少輕狂,相伴在遍地荊棘裏闖到白發蒼蒼。
反正,生米已成熟飯。
反正,來日方長。
END
番外.傻子
“邬童,你今天怎麽沒有來訓練啊?”
又,來,了。
邬童起床氣嚴重得很,就算是在教室裏睡着了也不例外。
本來想破口大罵,轉念一想,又調整了策略,笑眯眯地轉向那個戴着笨重黑框的傻子。
“我不知道今天要訓練啊。”
不出意外看到那張平日裏缺乏表情的臉一瞬間紅起來,邬童在心裏輕蔑地哼了一聲,面上卻依舊帶着笑。
“下次我會去的,你放心好了。”
下次他就溜到這傻子找不到的地方就得了。
尹柯被他逗過無數次,卻還是老實得令人發指,乖乖地應了聲“嗯”,唇邊漾出兩個小梨渦。
邬童忽然覺得面上有點發熱,果然是空調開太高了嗎?
不再去看那個總是讓他情緒産生異樣的人,邬童自顧自趴下,旁邊卻窸窸窣窣的一直有動靜。
一個“喂”剛出口,擡起頭的邬童就愣住了。
尹柯掀起了校服,那具身體居然比臉蛋要有看頭得多,精瘦白皙,而且還有幾塊線條流暢的腹肌。
哇,這傻子,深藏不露啊。
還沒來得及嫉妒對方的好身材,尹柯就漲紅了一張臉,結結巴巴地喊他:“邬,邬童......”
“幹嘛,”察覺到自己看得入了迷,邬童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語氣也沒控制好,不耐煩全都表露了出來。“你這瘦不拉叽的,以為我愛看啊?”給自己找了臺階下後,目光又停滞在那一道道青紫的傷疤上,表情更陰沉了:“那是什麽?”
尹柯無端被兇了一把,反應都有些遲鈍了,眼看着邬童一副要發火的模樣,只得開口道:“那,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摔會摔到那麽多地方?
邬童也說不清自己怎麽會那麽火大,不就是這傻子有可能被別人欺負了嘛,那又關他什麽事,尹柯對他來說不過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而已。
而且是一個傻得要命的,把所有情緒包括對他的喜歡全都寫在臉上的外人。
他煩躁得都想打人了,尹柯還是那副呆呆的樣子,還說:“邬童,你別生氣,我,我以後會小心的。”
“你小不小心關我屁事!”
話是這麽說,胸腔裏那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卻倏然消散了一些,他看着無奈地笑着的尹柯,狠狠道:“以後再讓我看到你摔成這樣,我就揍你。”
甩下這毫無邏輯的霸王條款,他背上書包就出了教室,走出校門就看見那倆加長的進口林肯停在門口,黑着臉上了車。
“邬童,”秘書坐在後座,臉上是一貫的小心翼翼。“邬總讓我問你,上次他說的事......”
“能不能別煩我啊!”
他的父親也好,父親的秘書也好,根本就不是真正關心他,卻總要裝出一副很關切的假象來,真的特別惡心。
邬童戴上耳機,隔離了外界的一切雜音,自顧自在膝蓋上打着節拍,望向窗外。
尹柯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出來了,本來是要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卻被一群面色不善的人攔住,其中一個人還踹了尹柯一腳。
邬童面色一冷,剛打算下車去,車門就被打開了,是邢家的千金邢姍姍。
“搞什麽,”他摘下耳機,瞪着被衆多男生追求的中加校花。“你來幹嘛?”
秘書在一旁冒着冷汗提醒:“邬童,今晚有個酒宴,是邬總和邢總......”
邬童繞過坐在旁邊的邢姍姍,長腿一邁下了車,潇灑地揮手道:“拜拜。”
開什麽玩笑,他才不要去參加那種無聊的宴會呢。
秘書知道對這位大少爺不能來硬的,只得讓司機開車了,自己拿出手機和邬總說明情況。
邬童看着車子開遠了,走到那一群人面前,直直看着尹柯:“喂,書呆子。”
那群人眼見得有人來了,看起來還不是個好惹的,商量幾句一哄散了,只留下頭發被扯得淩亂的尹柯,和黑着張臉的邬童。
“你耍我啊?”
“什、什麽?”尹柯一緊張就磕巴的毛病怎麽都改不了。“耍、耍你什麽?”
“......算了。”不知怎麽的,對着那人可憐兮兮的樣子,就說不了狠話,邬童擡了擡下巴。“走吧,去公交車站。”
尹柯驚訝得都不磕巴了:“你要坐公交回家?”
“幹嘛?”邬童莫名其妙。“不就是公交嘛,我不能坐啊?”
十分鐘後,尹柯看着臉色黑如鍋底的邬童,有點想笑,又不敢真的笑出來。
“你站過來點吧,沒那麽擠。”
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在沙丁魚罐頭裏都快喘不過氣了,也想不起要發火,依言往尹柯那裏湊了湊,結果司機一個急剎車,邬童就直接倒到尹柯身上了。
這要換成偶像劇,妥妥的就是男女主相識相戀的開端,但邬童只是黑着臉,扶着尹柯的肩膀重新站好。
這呆木頭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居然還挺好聞的,搞得他剛剛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下一站邬童就忍無可忍地下了車,尹柯也跟着下來了,兩人面面相觑一會,邬童指了指一旁停着的共享單車。
就這樣艱難地回到家裏,邬童第一件事就是上樓進浴室沖涼,回想了一下方才尹柯在家門口前和他依依不舍地揮手道別的模樣,竟然笑了出來。
怎麽會有那麽老實的人啊,什麽都寫在臉上,渾身都冒着傻氣,怪不得別人總想欺負他。
心情頗好地換上居家服,邬童躺在床上,想想棒球隊裏那群男的總拿他和尹柯來開玩笑,說他們一投一捕就是命定夫妻,以往都覺得很厭惡的,這會卻只是覺得好笑。
一群沒頭腦的玩意,沒有的事也硬要起哄,什麽他很聽尹柯的話,只有尹柯降得住他,難道看不出來他只是想變着法兒耍尹柯尋開心嗎?
第二天邢姍姍居然找到他的學校來,質問他昨天不參加晚宴的事,說着說着還紅了眼眶,邬童正拿這千金大小姐沒辦法,就看到了呆呆地站在一旁的尹柯,頓時有了主意。
“你不相信是吧,我證明給你看。”
在邢姍姍驚愕的目光中,邬童緩緩地俯下身,湊近早就吓傻了的尹柯,桃花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和淩厲。
“麻煩配合一下。”
邬童原本僅僅是想鬧着玩,可沒想到尹柯的嘴唇那麽軟,親起來還挺舒服的,一時之間不由得有些晃神。
直到女生壓抑不住的哭聲和急促的跑遠的腳步聲傳進耳裏,他才回過神直起身,掩飾性地扯了一堆廢話。
“別誤會啊書呆子,我要是不說我喜歡男生,那些白癡就得纏個不停,煩死了。”
“啊對了,”走出幾步,他又停下身,轉回來用手指彈了一下架在尹柯鼻梁上的笨重黑框,勾着嘴角,露出邪氣的微笑。“你要是敢把真相說出去,明天開始你就不用在這所學校呆了,明白了嗎?”
眼見得尹柯依舊是呆愣愣的模樣,邬童的眼角危險地吊起,語氣加重又問了一遍。
“明白了嗎?”
等看到尹柯緩慢地點了點頭,他這才滿意地笑了笑,把雙手插在褲兜裏,故作輕松地哼着小調下了樓。
要命了,心髒怎麽跳得那麽快......那個傻子果然是高危區,一碰到對方他就會脫離理智的控制。
這天的棒球隊訓練尹柯少有地缺席了,全部人都把視線投向邬童,邬童心裏煩亂,冷聲道:“看什麽看?”
大家哪敢惹他,紛紛移開了目光,邬童卻聽見他們小聲的議論。
“怎麽回事?”“和尹柯吵架了吧?”“沒事,夫妻吵架,床頭吵,嘿嘿......”“哇靠,焦耳你也太猥瑣了吧!”
邬童冷冷一笑,打斷了那群人的議論:“全部人,向左轉,跑二十圈,沒跑完別回家。”
完成了自己的訓練量的邬童回到休息室,背上書包打算走人,餘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躲在櫃子後,再想想剛剛那群隊員的不堪言論,霎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他猛地拽過尹柯,把對方狠狠地撞在冰冷的儲物櫃上,不去看對方驚愕又慌張的神情,自顧自冷聲道:“誰讓你喜歡我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惡心?”
尹柯原本還在掙紮,聽到他的話後一下子停住了動作,但也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垂下眼。
邬童強自按捺着心頭莫名湧出的不忍,繼續惡狠狠地道:“能不能滾遠一點啊,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說完他也不再看尹柯,徑直走出了休息室,隐約聽到後面的尹柯好像喊了他一聲,腳步一頓,而後又猛地加快了。
他想說的,其實完全不是那些。
誰讓你一直笑的?誰讓你一直對我好的?我對你那麽冷冰冰的,态度那麽差勁,你為什麽還是喜歡我?
誰讓你整天占據我的思緒?誰讓你把我變得喜怒無常的?我本來只是想利用你去氣我父親而已,你為什麽要攪亂我的計劃?
那之後他們有一個月左右都沒說上話,直到有一天,邬童經過閑置的儲物室,聽到裏面傳來奇怪的動靜,心裏隐隐有不詳的預感,踹開門後果然看見了令他理智再次失控的場景。
一群人圍着尹柯,肆無忌憚地拳腳相向,而倒在地上的尹柯臉色蒼白,臉上卻有幾分習以為常的麻木。
他怒氣沖沖地質問那群人“你們在幹嘛”,而那些人認出他是上次那位邬家的少爺,也不敢惹,逃得飛快,又是只剩下他和尹柯。
不同的是,這次尹柯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躺在那裏,像一個電量耗盡的機器人。
邬童把對方拉了起來,正打算坦白自己的心意,父親那邊又打來了電話,他漫不經心地應答幾句,等聽到父親說母親住進了醫院,霎時就慌了,也顧不上和尹柯講話,匆匆轉身離開了儲物室。
等确認母親的病情不會危及生命後,邬童才想起被他抛下的尹柯,有些懊惱地咬了咬唇,心想着要麽下次找機會和尹柯講清楚好了。
他有多喜歡那個傻子,看到對方被人欺負有多不高興,之前講的那些氣話有多不真心,這些,全都告訴尹柯好了。
雖然,要讓他承認他居然對自己口中的書呆子動了心,的确是有些丢臉。但是也沒辦法,他不想再看到尹柯受欺負了。
然而父親卻在那之前找他談了話。
早戀有多影響學習成績,尹柯和他有多不般配,這些先前原以為他會當作笑話去聽到的話,此時只覺一句比一句刺耳。
他挖了個坑,本來只想讓父親栽下去,沒想到那個傻子也傻乎乎地跳了下來,最後連他自己也出不去了。
但以他的勢力,确實還沒法真正地反抗父親。他只能按照對方的意思,盡可能地疏遠尹柯。
再次遇到尹柯,又是看到對方在學校旁的小巷裏圍住進行毆打,邬童也沒像前幾次一樣上前阻止,僅僅是遠遠地看着,等看到尹柯發着抖在地上蜷成一團時,心口卻劇烈地痛了起來。
他到底是做不到無動于衷。那是他喜歡的,也喜歡着他的人。
剛準備走過去救出尹柯,腦後突然傳來激烈的劇痛,邬童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麽,手就被人從身後反扣了起來,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
再醒來時是在病床上,隐約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些什麽,又實在是想不起來,只能作罷。
回到學校見到尹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又想大概是他多心,這個傻子不就只是一個外人而已嗎?
而且是一個傻得要命的,把所有情緒包括對他的喜歡全都寫在臉上的外人。
他就這麽日複一日地在這樣的自我說服裏過着百無聊賴的高三生活,而暑假前的最後一次特訓,尹柯又來找他。
“能把你的棒球棍給我嗎?”
邬童看了對方一眼,尹柯的笑容溫潤不變,只是語氣又放得歡快了一點。
“我想收集大家的一些物品,就當做個紀念。”
什麽啊,這家夥。到底是經歷了什麽,說謊居然不會再磕巴了嗎?
邬童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不爽,冷冷道:“你只是想要我的東西吧。”
看到尹柯被噎住的模樣,邬童便微笑起來,心說這個傻子還是沒怎麽變嘛,想的什麽全寫在臉上。
于是就像以往一樣,他故作冷臉地嘲諷着,心頭卻莫名有些刺痛,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等什麽時候把演技練好了,再去學別人扯謊吧。”
忽略心口和腦袋傳來的,一陣比一陣劇烈的疼痛,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的尹柯,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即将全盤改變對方的人生軌跡。
“啊,對了,也不用多精湛。只要騙得過我,就可以了。”
說完他就轉過了身,不再去看尹柯的神情。
隐約覺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麽沒說,可轉念一想,他對那傻子,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他從來就沒把對方放在心上過啊。
時隔數年又再遇到尹柯,邬童只覺得以前那只軟萌好捏的小綿羊徹底消失不見了。
面前的人笑容溫潤又狡猾,活像一只精明的狐貍。
但那又和他有什麽關系?無論是少年時期,還是現在的商業聯姻,尹柯對他來說,不都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外人而已嗎?
他這麽想着,卻還是一頭栽進了名為尹柯的坑裏,爬都爬不上去了,自己也感覺狼狽難堪。
有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裏尹柯穿着棒球服,笑着地偏過頭來,問他:“你那個時候,是想和我說什麽?”
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尹柯等不到回答,就起身離開了,他急得要命,趕緊追了上去,把對方摟在懷裏,滿臉發燙地講出那句遲到了很多年的真心話。
“我喜歡你,傻子。”
尹柯回過頭來,像是要說什麽,人影卻漸漸淡在空氣裏,直到再也看不見了。
邬童瞬間就從噩夢裏醒了過來,旁邊的青年睡得很熟,英俊的側臉在光影裏劃出鮮明的線條。
邬童把手指貼在對方的臉上,感受到從指尖傳至心尖的一陣陣溫熱,眼眶慢慢就發燙起來了,像被誰淋了一杯開水。
他一直固執地,覺得尹柯才是那個遲鈍又可笑的傻子。可原來在他們的愛情裏,他才是那個別扭又愚蠢的,差點和尹柯擦肩而過的笨蛋。
好在那個笨蛋,遇到了一個那麽喜歡他的,兜兜轉轉也要站在原地的,願意花費一生去等待他回頭的,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過的傻子。
番外《傻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