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經驗老道的掌櫃不好請,一般這樣的人都會效力前景好的東家。像沈家這般沒根基的新興商家,想要在雲州城站穩腳跟不容易,說不好什麽時候就翻船,自是吸引不了衆多能力出色掌櫃的目光。

方天林請到的許掌櫃辦事能力還算不錯,唯一的缺點便是太過年輕,還不到而立之年。通常這樣年紀的人能在鋪子裏做個二掌櫃就屬運氣能力俱佳之人,能當上大掌櫃的寥寥無幾。

沈家沒有選擇餘地,只能矮個子裏拔高個,經驗不足慢慢歷練便是,總好過請個能力平庸之人。方天林這麽做還有個好處,那就是能落個賞識提攜之名,有了這個情面在,許掌櫃就沒有那麽容易被人給挖走。

第二天半早上,方天林跟沈家河便在許掌櫃帶領下,進了一家茶樓雅間。

“兩位東家,離約定的時辰還有點時間,先喝杯茶潤潤嗓子。”許掌櫃叫來茶小二,不過片刻工夫,淡淡的茶香便溢滿整個房間。

方天林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剛入口時帶着一絲苦味,稍後便泛起一股茶特有的清香,就連不擅此道的他都清楚,這壺茶要比他在廣延村時喝的好上不少。

以前家裏只喝得起末等茶,茶湯都有些渾濁,眼前這碗卻是清澈見底,舒展開的茶葉在碗中載浮載沉,最後泾渭分明,或沉底或浮在表面。綠色的茶葉,白色的蓋碗,瞧着還挺相得益彰。

該商談的之前就已經商量完畢,雅間中誰都沒說話,只餘碗蓋跟茶碗輕輕相碰的聲音,以及袅袅升騰的霧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見差不多快到約定時間,茶被撤下去,桌子重新收拾幹淨。

“兩位東家,要不要進裏間就座?”

“也好,等會談妥時若條款有變,就将契約拿過來讓我跟家河過目一下。”方天林知道許掌櫃為何這麽建議,便沒駁了他的好意,跟自個媳婦移步到用屏風隔開的裏間。

想起這麽做的原因,方天林一笑,沈家還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商家,許掌櫃竟然照着大商家的規矩來,掌櫃就得跟掌櫃談生意,他跟沈家河出面就等于自降身份,或者代表着特別重視這筆生意。

其實方天林并不介意這些,本來沈家就是個小商家,顧家是個大海商,地位不對等,他跟沈家河出面親自招待顧掌櫃一點也不出格。

“叩叩!”

“顧掌櫃,請!”許掌櫃起身打開房門,伸手邀請,同時詢問他的喜好,見沒什麽忌口之後,又重新點了一壺茶。

訂單昨天就談得差不多,今天只是來進行最後一步,兩人也沒閑扯,就一些細節再次過了一遍後,立即簽下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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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顧掌櫃送走,許掌櫃拿着契約給兩位東家過目。

方天林仔細看了一遍,便遞給沈家河。契約沒做什麽大的改動,跟昨天他看到的那份基本相同。這份訂單若單獨看其實一點問題都沒有,但聯合之前那些訂單一比較,他覺得把這歸結為純粹巧合,是沈家運氣好這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之前方天林就在疑惑,為何食坊開業半個多月,只有一些小商家向沈家訂購,難道真是沈記“好再來”食坊那麽沒前途,讓稍大點的商家都看不上眼?

稍一思索,方天林便否定了這個想法。薯片是新品吃食,到目前為止也只有少數幾家進行仿制,占據了一部分低端市場,正經開店做生意的一家都沒有,市場潛力可說是相當大。只要貨物銷往其他州府,薯片生意獲利也會相當豐厚,以大商家的能力,一年随随便便就能賺個幾千上萬兩。這樣的生意誰敢說小?

方天林想不明白的便是這點,為何有點身家的商人都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實在是說不通。這個突兀的大訂單,說不定就是一切的開始。

顧家前院偏廳。

“老爺,跟沈家的生意真要做?”顧掌櫃禀報完他負責的一應事務,稍一遲疑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做,為什麽不做?”顧大老爺摩挲着手中的茶碗,眼裏帶着一絲玩味,“只要沈家按時交貨,我們就将貨拉到帝京去,順帶的生意罷了,能賺就賺。我算了一下,這筆生意賺頭其實不小,這麽一趟下來,估計雇人的工錢差不多都能賺回來。”

“那要是沈家違約?”

“那不是更好?直接拿違約金走人,多省事?”顧大老爺眼裏閃過一道精光,“我知道你其實想問的不是這些,你是想不通對付一個剛冒頭的小商家,為何要這麽麻煩,連顧家都參與到其中,做了一把推手。”

顧掌櫃連連點頭。

“雖說無商不奸,但真要做得長久,還是盡量少得罪人。”顧大老爺将茶碗擱在桌上,整個人惬意地靠在椅背上,“沈家沒什麽後臺,本身并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但他們是跟着阜陽縣商人一起遷到雲州城。而這些商人中有幾家在雲州城有點關系,其中安家更是在雲州城都有不小的生意。”

“雲州城富商雲集,小小的阜陽縣商人自是翻不起多少風浪。他們為了在雲州城立足,組成了一個商家聯盟,有哪家出事都會守望相助。盡管沈家跟這些商家都無來往,也沒有加入商盟,但他們是商盟其中之一薛家的姻親,雖然兩家關系一般,卻也足夠讓那些精明的老家夥們克制一些,不使用那些下作手段。沈家那個生意前景是不錯,終究沒有擋了誰的路,大家也樂得放人一馬。”

說完,顧大老爺便揮了揮手示意顧掌櫃下去。

對于自家老爺所說的話,顧掌櫃倒也認同。

同行競争才會顯得格外殘酷,薯片生意不同,這是一個新起的領域,跟同做零食生意的人競争不大,畢竟它只有一種不是嗎?喜歡吃零食的人總不可能只吃薯片一樣,能三五天吃一次就不錯了。薯片價格不算低,能常吃的誰都不缺錢,那麽多吃食可選,薯片也就只占據零食生意冰山一角,完全犯不着為此大費周章。

只是真的是這樣嗎?顧掌櫃嘴角一撇。這事跟自家沒什麽關系,顧家只要穩坐釣魚臺便是。

原先方天林還擔心現有的吃食儲存方法太過簡陋,仔細問過沈家河才發現并不是這樣。靖朝最常用來保存幹貨的方法是使用各種密封性能出色的罐子,花生瓜子地瓜幹(不是半濕的那種,是将紅薯切片曬幹炒制而成)等,都是用這種方法保存。一般來說,只要不是頻繁開蓋,存上幾個月一點問題都沒有。

薯片保存難度要高一些,但只要不開封,存上兩三個月不難。

這不是方天林憑空猜測,他有做過試驗。當初想到用薯片來做敲門磚時,他就存了兩罐薯片,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月,開了一罐,受潮跡象極不明顯,咬進嘴裏依舊酥脆,就是要注意一點,水分要盡量控幹。

當然這些罐子最多用做儲存運輸之用,當外包裝零賣給顧客就顯得不夠上檔次。這也是為何方天林敢接下顧家這筆訂單,顧家也不怕血本無歸的最大緣由。

方天林最近在有意識地鍛煉沈家河的辦事能力,顧家的訂單便交由沈家河跟進。

照他的計劃下去,沈家只要不是太過倒黴,遭受商家們齊齊打壓,在雲州城站穩腳跟是遲早的事。随着時間推移,生意定然會越做越大,光靠他一人豈不是得累死?再說,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乾元族留給他的傳承不能白白放着不用,那樣簡直是暴殄天物,盡管沒人知曉,他也不想讓明珠蒙塵。

“天林,這是不是不大好?”沈家河很是遲疑,小單子就算了,一下子讓他負責一萬斤上品薯片的大生意,他有些發懵。

“家河,沒事,這筆生意縱使搞砸了大不了賠上五百兩,家裏錢現在是不夠,二十天後刨除成本之外,湊一湊也該差不多,要是周轉不過來,大不了去跟二姐夫借上一些。”方天林說得很随意,他并不在意這事,只要不使用惡劣競争手段,危急沈家人性命,他就姑且看着。

生意場上各憑本事,要是沈家被人擠兌得沒地方站,那是他們自身能力不行,怨不得人。但若是使用卑劣手段取勝,那就要做好被方天林報複的準備。在得到乾元族傳承前他可能沒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事情發生,現在嗎……呵呵。

不過,能不動用特殊手段就盡量不動用,方天林還沒強到可以對付整個靖朝的地步。

在方天林的鼓勵下,沈家河開始為顧家訂單忙活。

為了使口味達到最佳,薯片作坊存貨不多,只夠食坊三五天的用量,更多時候都是現做現賣,想直接提貨顯然不行。

沈家河去作坊核對了庫存以及原料數額,發現土豆存量遠遠不足。一萬斤上品薯片,怎麽也得要三萬斤左右土豆才能做成,作坊裏只有七千多斤,差額需要盡快補全。此外,用來儲存薯片的陶罐也不夠,需要去陶瓷作坊訂購,還有調味料也不夠……

方天林跟在沈家河身後,看着他将一項項指令有條不紊地發布下去,感覺特有成就感。自家媳婦能有今天,大半可都是他的功勞,有幾個人能像他這樣親手養成自己的另一半?

沈家河聽慣了媳婦的話,每每下達一個指示,都不忘回頭看一眼方天林。見媳婦背着手,一臉笑眯眯地望着他,卻什麽表示也沒有,沈家河只能硬着頭皮按照他自己想得做。

半個多月過去,作坊跟食坊早就運轉正常,各人權責非常明确,沈家河除了把訂單吩咐下去之外,其餘時候也只需要盯着訂單完成情況即可,具體工作都有專人負責。

其中原料采購歸沈家溪負責,不過因着地利之便,安陽村附近一帶土豆由沈家海收購。

沈家薯片是全手工制作,規格做不到完全統一,能大體一致就算合格,是以,對于土豆選取就比較嚴格。如此一來,原料采買就比較麻煩。

一聽接了個大單子,沈家溪即刻帶人去鄉下忙活。結果第一天只收到七百多斤,第二天三百來斤,第三天幹脆空手而歸。沈家溪急得嘴裏都起了燎泡,沈家其他人也跟着着急上火,唯獨方天林悠哉游哉,好似對此完全不在意。

“三嫂,都這樣了,你咋不急?”見方天林這般,沈家溪不知為何心定了許多。只是這麽一來,他好奇心又起。

“是啊,這樣不但完不成訂單,連食坊生意都快做不下去。”沈家湖滿臉憂愁。好不容易弄了個賺錢的營生,就有人使絆子,怎麽就這麽見不得沈家好呢?

“雲州城周邊地區符合要求的土豆全被人給收走,要麽是準備坐地起價,要麽就是他們也要用。不管是哪種情況,對我們都很不利。”方天林這麽一說,其他人更急了。

“那……”

“別急,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多也就訂單完不成,食坊生意減小罷了,想要讓沈家完全沒生意可做,他們還沒這麽厲害,這點損失我們承擔得起。”話雖這麽說,方天林卻心知肚明,這只是在正常競争的情況下才會如此。當然,他也不會坐以待斃,“四弟,你繼續派人去收土豆,這次走遠一點,明天我跟家河去雲州港看看。”

方天林這副不甚在意,好似天塌下來都有他頂着的态度,讓在場衆人都安心不少。就像他所說,縱使食坊維持不下去,關門歇業,沈家頂多就是這一個多月白忙活,并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以前家裏連飯都吃不飽,不過是重頭再來一次罷了,有什麽好怕的?想通這點,沈家河他們立即心平氣和,大不了回鄉下種田養雞去,總能混口飯吃。

翌日一早,城門還未開,方天林跟沈家河就帶着三胞胎駕着馬車候在邊上。

這輛馬車是沈家最近才置辦,花了好幾十兩銀子,價格着實不菲。一分錢一分貨,效果也同樣不錯,速度要比牛車快上不少。

三胞胎這麽早被從床上挖起來,清醒一段時間後,在馬車有節奏地晃悠下,全都昏昏欲睡,等城門開啓時,他們已經滾作一團睡得挺香。

這次是方天林駕車,沈家河在車廂裏照顧兒子們。見三個孩子都睡着了,沈家河拿起擱在一旁的毯子輕輕蓋上,他也直接坐在鋪了一層褥子的車廂底部,就緊貼着睡在最外圍的沈璧邊上,将三胞胎擋住,以防路上颠簸時孩子們磕到。

最近一段時間,兩人一直為食坊忙碌,跟小家夥們相處時間變少,這次去海邊,方天林便把兒子們也都帶上。三胞胎長到現在都兩歲半了,還從未見過海,讓他們去開開眼界也挺好。

雲州港離雲州城不過七八裏地,馬車速度快,在馬匹慢速奔跑下,也沒花多長時間便到了目的地。

港口非常繁忙,即便是大清早,依然有船只靠岸,遠遠傳來纖夫們喊號子的聲音。

孩子們還沒睡醒,方天林跟沈家河也就随他們。沈璋太過好動,被沈家河單獨抱着,兩大三小直接朝目标進發。

昨天方天林就跟魏曉東他們打探過消息,對于走海運的商戶有了個大概了解。他們這次來,就是為了打聽海運價格,若價錢合适,方天林準備包下一條船,往南走一段。他就不信雲州城商戶手能伸那麽長,能把靖朝所有合适的土豆都給買下。

接連走訪了幾家,不是開價過高,就是用這樣那樣的借口推脫。方天林眼睛微眯,沈家的對手能量真大,想得也全,竟然連碼頭這邊都打了招呼。沈家不過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商家,有必要這樣對待他們嗎?

“家河,走,我們去安家那邊看看。”方天林不打算再去找其他海運商家,估計得到的結果都一樣。

“好。”沈家河對自家媳婦很是信服,一聽他這麽說,立即跟上。

方天林選擇安家當然有他的理由,這個安家不是別家,正是南遷路上第一個買他家羊肉的那個安家。都是阜陽縣人,安家沒準會看在同鄉的份上,幫上一把。

安家船隊規模不大,大型船只只有一艘,其餘都是中小型貨運船。方天林他們要運的東西不多,用不到大船,甚至連中型都不用,能租下一艘載重比較大的小型貨運船就行。

能擁有船隊的商家即便在雲州城都不是小商家,更不用說阜陽縣離雲州港少說也有兩三千裏路,能把生意做到這麽遠,看來這個安家能量不小。不過這倒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雲州城是靖朝的商業中心,很多地方商人都會來這裏插一腳,要不然雲州城也不會這麽繁榮,富商雲集。

“陳管事,三老爺發話的那家有人過來租船,你要不要去見見?”負責安家貨運船租賃事宜的楊管事找到陳管事,将方天林他們過來一事告知給他。

“走,帶我去瞧瞧。”

安家在雲州城有關系,對于沈家的遭遇知曉個大概。安三老爺說了,要是沈家找上安家,那就租給他們一條船,當然,這個忙不是白幫的。

兩人很快來到碼頭安家辦事處偏廳。

見到方天林跟沈家河帶着孩子出來談事情,陳管事一怔,随即笑着上前招呼:“一個多月沒見,兩位越發精神了。”

“彼此彼此。”方天林也撿着好話說。

一陣寒暄後,陳管事屏退其他人,雙方進入正題。

“兩位今兒個過來是為了租船?”

“嗯。”

“這船嗎,可以租給你們,不過有個條件,不知方掌櫃還養不養羊?我家老爺可甚是想念那個味道。”陳管事抛出橄榄枝的同時,又立起一堵牆。

“暫時沒有,要是貴老爺有需要,也不是不能養。”方天林眼神微閃,他知道安三老爺就好嘴上這一口,只是為此就……難道真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方天林不信,只要安家人腦子清楚,就不可能單單為了這個便開罪對沈家出手的商家,口腹之欲的力量還沒這麽大。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家老爺知道你弄這個不容易,也不急着要,只要兩年內能見到成品,沈家這筆生意安家就接下,以後若有需要,過來找安家便是。”陳管事想了下,補充道,“方掌櫃,要是能多養一些,那是最好,放心,價錢不會虧了你。”

方天林笑着應下。

這事情搞定之後,陳管事又把楊管事叫進來,他則坐在一邊旁聽。碼頭的事并不歸他管,這次他會出現在這,其中一個原因自然是因為沈家,另一個則是恰巧有一宗貨物要他接收。

既然要賣人情給沈家,那就賣到底,陳管事給了一些折扣。楊管事一見陳管事的态度,便心中有數,談起生意來沒有锱铢必較,能讓利的盡量都讓了。

只是一艘小型貨運船罷了,生意不大,雙方很快達成協議,約定明天清晨出發。

三胞胎在談生意的時候就醒了,他們除了剛醒時沒弄清楚狀況發出一些聲響之外,其餘時候都靜靜地坐着,只睜大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之後便仔細聽着雙方談話。那樣子真是要多乖有多乖,讓人看了打心底歡喜。

為此,陳管事還特地叫人去碼頭上買了一包糕點過來,裝在盤上放到他們跟前,他就坐在一邊看着他們吃。

沈家河給吃得滿嘴餅屑的兒子們擦幹淨嘴,搖着他們的小手跟陳管事說再見。

出了安家在碼頭的辦事處,方天林跟沈家河便拉着三胞胎在碼頭上到處逛。

雲州港是一個大港,除了接待往來貨運客運船只外,自然少不了本地捕魚船。

魚市那邊味道很重,方天林知道孩子們不喜歡,卻還是帶了他們過來。人一生中,不可能事事順心,小家夥們得學着接受,一味躲避不是好的應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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