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阿父,那裏,那裏!”沈璜腦袋向後轉,小手指着斜對面。

方天林順着小兒子的視線望過去,角度問題,勉強才辨清穎安書院幾個字。他看了一眼四周,這裏是南區,平常他們基本不來這邊,對這一帶挺陌生。

“家河,你知不知道這家書院是什麽情況?”方天林側頭問正在停馬車的自家媳婦。

“不清楚。”沈家河慢慢拉緊缰繩,因着沒能回答這個問題,臉上出現一絲懊惱神色,“我去問問。”說完他便跳下馬車,快步朝對面走去。

方天林他們現在所在這條街道行人不多,馬車靠在路邊倒是不妨礙交通。

這陣子,沈家河也算是歷練出來,辦事也有了章法,不再一碰到平時接觸不到的階層就手足無措。他塞了門房幾個銅子,開始詢問這家書院情況。

錢雖不多,但要辦的事情也簡單,只是問幾句話而已,門房倒也沒有斜眼看人,将書院大體規矩,以及取得的成就簡要說了一通。

沈家河聽得仔細,得到想要的信息後,對門子感謝一番,便快速返回。

“怎麽樣?”

沈家河搖了搖頭,臉上笑容垮了下去:“這家書院只招收高官富戶家的孩子,小戶人家的孩子也有,就是很難進,非自小展露天分不收。咱家孩子是聰明,但這樣的書院我看還是不要進的好。”

對此,方天林持贊同意見。他不介意讓自家孩子遭受挫折,但顯然不是以這樣的方式。性格養成極為重要,到時候在書院中遭人排擠鄙視,性子軟綿好欺都還算好的,要是變得懦弱自卑,甚至走向另一個極端,偏執自負,恃才傲物,目下無塵,這可就什麽都晚了。

方天林看着乖乖坐着的兒子們,眼裏盡是驕傲。即便在外頭,除了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事情,他也從來不去約束他們,在家就更是任憑三個小家夥随意折騰。

家裏那些玩具早被老大拆了個遍,老二不時拿着一把未開鋒的小木劍東碰西戳,院子泥土都被削下去一層,要不是他跟家河及時補上,怕早就坑坑窪窪,老三就安生多了,除了時常去院中看僅有的幾棵植物外,就愛翻弄書冊。

三胞胎性格迥異,但也有不少共同點,其中之一便是三兄弟都不讨厭習文學武,只是三人側重方向各不同。

沈璧顯然對擺弄器具更加感興趣,尤其是武器,現在只要給他提供軟一些的材料,他自己就能做出小弓小劍。要不是方天林禁止他随意動用所剩不多的生物力場能,他怕是早就把成品給弄出來。要知道這跟他當初制作初級能源晶時情況不一樣,那時有模型當參照物,相當于直接有模具在手,只要釋放生物力場能,再往裏填充材料就成。現在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可見他在這方面天賦有多高。

沈璋也不是整天舞刀弄槍,只是比起其他,更喜歡做這些。方天林跟沈家河教他習字背詩,他可從來不推脫,也沒表現出厭煩的意思。但要是自由活動時間,那不好意思,兩人還從來沒見他主動拿起書本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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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璜正好跟沈璋相反,除了弓箭他會主動拿着玩之外,其他近身武器,方天林跟沈家河讓他玩,他就玩,不說他從來不碰,反倒是書本,時常會出現在他手邊。

方天林瞧着孩子們在他跟沈家河面前這麽乖巧,總覺得哪裏不對。沈家河還好說,他本就是個守規矩之人,他自己可不是。難道兒子們真這麽“老實”,都随了沈家河,一點他這方面的基因都沒有遺傳到?

方天林好笑地将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丢出腦海,孩子們乖一點有什麽不好?又不是認生內向,會被別人牽着鼻子走,他們主意可大着,腦瓜子又靈敏,豈是誰都能欺負?

“璜兒是想進書院讀書?”方天林将小兒子抱到面前,讓他站在腿上,兩人視線相對。

沈璜忙搖頭。

“不是這個,那是要?”

“書。”沈璜眼睛微微眯起,語調微揚,“阿父,我要看書,別的書。”

方天林一愣,随即把小兒子放回原處:“家河,找家書店,我們帶兒子們去瞧瞧。”

“好。”沈家河一揮馬鞭,空中傳來一聲輕響,馬車随即開始朝前移動,直奔四藝街而去。那裏專賣琴棋書畫相關物品,他雖沒去過,但聽人說起過好幾次,知道大致方向,路上随便找了個人一問,就得知了具體地點。

雲州城稍微好一點的私塾書院學館都開在南區,每當下學時分,四藝街上都很熱鬧。當然,這種熱鬧跟鬧市區不同,這裏相對而言要安靜許多。文人嗎,要注意自身形象,大都看起來很斯文,在大庭廣衆之下喧嘩,那可是很丢臉之事。

自恃身份其實也不全然是壞事,至少這讓方天林在四藝街上閑逛時更加惬意。

因着沒有請車夫,沈家河在離四藝街不遠處找了家客棧,将馬車暫時寄放在那,當然,這是要給錢的。擱以前,他哪裏舍得花這些冤枉錢?如今沈家家境起來了,他若再堅持以前的想法,就有些不合時宜。沈家河慢慢适應着現在的生活,沒再将錢看得跟以往那般重要。

“爹,璋兒自己走。”沈璋掙了下,嚷着要下地。

沈家河還沒說什麽,方天林先把小兒子這個念頭摁死在搖籃中:“璋兒,等會有你走的時候。這裏離書鋪有些距離,現在就走,一會可就走不動了。”

沈璋歪着小腦袋想了下,勉為其難點頭同意,惹得方天林跟沈家河都忍俊不禁。

在歡笑聲中,兩大三小很快就來到四藝街。

這裏的氣氛和長寧街迥異,不止聲響大小的問題,還有往來之人身份也大不相同。

現在這個時候,學子們都在學堂裏上課,官員在衙門辦事,在四藝街走動的多為閑散文人,以及他們帶的仆從,除此之外,就是店家跟夥計,乍一看去,還挺冷清。

方天林跟沈家河之前沒想到會來逛四藝街,只穿了件中長衫,好在不是短褂,不至于那麽格格不入。

見到了地方,沈璋再也待不住,在沈家河懷裏動來動去。沈家河只好随了他,将其放在地上。

不待他伸手去拉,沈璋便跑到方天林面前,踮着腳尖伸長手臂去夠沈璧:“大哥,下來。”

方天林好笑地看着二兒子的舉動。沈璋這是清楚沈璧無事幹時,能坐着就不願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不主動帶上沈璧,估計他能在方天林懷中待到上馬車為止。

沈璧皺了下小眉頭,低頭看着一直不死心,不斷拽他腳的二弟,輕聲說道:“阿父,下地。”

方天林笑眯眯地将大兒子放下,又對着懷裏的小兒子問道:“璜兒要不要也下地?”

“好。”

看到兄弟都站在地上,沈璋立刻笑得眉眼彎彎,他一手拉着一個,側頭問沈璜:“三弟,去哪?”

“那。”沈璜小手直指前方。

方天林順着小兒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那裏正好是家書鋪,從他們這個角度能隐約看到一些書冊。

“好,走喽。”沈璋作為箭頭,拉着兩個兄弟小跑着前進。

“慢點,別摔了。”沈家河跟上的同時,不忘叮囑兩句。

方天林笑了笑,随後也加快了腳步。他沒有阻止孩子們這個舉動,他相信小家夥們有分寸,不會做出大出風頭之事。

果然,三胞胎在書鋪門口一側停下腳步,和雙親彙合後,才在兩人幫助下跨進門檻。不要以為他們這麽做是無奈之舉,門檻是挺高,卻攔不住他們。孩子們趴在門檻上,三兩下就能利落地翻進去,完全用不着大人幫忙。

一進書鋪,一股淡淡的書香撲鼻而來,讓人心曠神怡。

“客官,要買點什麽?”見有顧客光臨,書鋪夥計馬上上前招呼,趁此機會不着痕跡打量着方天林一行人。衣着不算多好,卻也不是窮人能穿得起,盡管書冊大都不便宜,這樣的人消費能力也不差。

問過書鋪各類書冊大致擺放位置後,方天林拒絕了店夥計跟随:“不用跟着,我們随意看看。”

店夥計就此止步,這讓方天林對他感官不錯。他可記得偶爾在現代商場逛街購物時,即便明确說了不用店員跟着,依舊墜在身後,只是沒有貼身跟随罷了,這是怕店裏東西遭竊還是怎麽着?

家裏并沒有多少書,僅有的那幾本都是啓蒙讀物,教小兒認字用。方天林自己抄錄的那本記載了乾元族知識的書冊,平時都被他收在空間中,并沒讓孩子們觀看。

方天林低頭看了眼三個還不及他腰高的小豆丁,抱起老大,老三,小聲問道:“想看什麽?”

見兩個小家夥一時有些懵,方天林當即放下他們,叫上沈家河一起朝最近的書架走去。他随意抽出一冊書籍,看封面見是一本風物志,随手翻了翻,打到一頁有插圖的地方,放到孩子們面前。

孩子已經兩周歲半,一年來跟着學了不少字,能不能看懂方天林不确定,但書上多半字都認識他再清楚不過。

三個小腦袋湊在一起研究了半晌之後,都齊齊轉向方天林。

這是表示喜歡?方天林拿起書仔細看着目錄,又去書架上找同類型書籍,比較過後拿了一本靖朝最新修訂的風物志,交給沈家河拿着。如此循環往複,到他們出店時,兩人手上已經各拎了一撂書冊,足足花了近二十兩銀子,虧得都不是孤本珍冊,不然以沈家現在的家底,怕是連一本都買不起。

“還逛嗎?”方天林低頭問着自家孩子。

三個小家夥左看看,右看看,不約而同搖了搖頭。

“那行,咱們回家。”方天林拿過沈家河手上那些書,單手提着兩撂,另一只手拉着沈璧,慢悠悠往停在客棧的馬車走去。

沈家河見狀,也拉過小的那兩個,緊随其後。

到家後,方天林打開兩撂書,平鋪在桌上。看着這一上午的成果,他眼角不由抽搐了幾下。這書還真是五花八門,有風物志,史書,格物……簡直将兵、工、醫、農全包含了。

孩子太聰明,也不是好事啊!方天林如此感慨道。若非他得到了乾元族科技傳承,他怕是教不了兩年就會被孩子們把腹中知識全掏幹淨,這實在是讓他這個當父親的汗顏。

“好了,你們自己挑,選中哪本就學哪本。”方天林将兒子們抱到椅子上站着,将書推到他們面前。

三胞胎看着一桌子書,湊在一起叽裏咕嚕一番,最終由沈璧選出了三本書,一本是兵法,一本是術數,最後一本則是在書鋪中最先挑中的風物志。

“你們知道這是什麽書嗎?”方天林嚴肅地看着面前三個小家夥。

沈璧拿過那本兵法書,又指着方天林直叫到:“阿父,阿父。”

一開始方天林沒理解大兒子這舉動是什麽意思,等沈璧重複這種行為幾次後,他才反應過來。難道由他傳承給孩子們的模糊信息中,就包含了他以前在部隊裏的一些情況?方天林很有扶額的沖動,莫不成兒子們各個不厭武,甚至可以說稱得上喜歡,那都是自己惹的鍋?

有了這一幕,剩下的方天林也沒心思問了,揮手讓兒子們自由活動,他則起身和自家媳婦一起去竈間忙活。現在這個時候都臨近午時,再不做準備,午飯怕是要晚了。

“天林,你教孩子們的時候我也跟着學。”沈家河一邊忙着手上的活計,一邊說道。

“好。”方天林爽快應下,對于充當先生一事那是半點都不虛。別的或許他不擅長,但兵法跟只有小學初中水平的數學,他完全能勝任。至于那本風物志,更不用擔心,當作睡前讀物處理就行。

方天林盯着熱氣四溢的竈火,思維有些發散。乾元族傳承他是得到了,那也只是相當于得到了一個儲存了海量信息的硬盤,他可以随時翻閱這些資料,卻并不代表他能活學活用。他不是全才,即便在開啓傳承的時候,他的身體包括大腦細胞在內經過強化,智力得到了提升,他也做不到方方面面都兼顧,他的精力也不允許他這麽做。

粗淺的知識方天林能搞定,高深的那部分,他只能揀自己感興趣的學,其他那些就只能丢給別人。如此一來,辦一個學堂就非常有必要。問題是這些東西目前無法見光,要怎麽做才能解決這個難題呢?方天林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合理方案。

算了,不想了,實在不行他就把乾元族科技資料都謄寫下來裝訂成冊,當作傳家寶留給後代。

現在還不是氣溫最高的時候,盡管白天比較炎熱,晚上還算涼快。

方天林一家吃過晚飯坐在小院裏乘涼,旁邊燃着艾草熏蚊,沒有惱人的嗡嗡聲,兩大三小都待得很舒服。

“阿父,星星,星星在動!”沈璋拍着手叫道。

方天林一怔,回過神來後立即擡頭,笑着說道:“應該是掃帚星吧。”話剛說完,他便擰起眉,“璋兒,在哪呢?阿父沒看到。”

這時沈璋正撅着嘴,皺着小鼻子,一臉不悅:“阿父,它跑了,不見了!”

方天林心想彗星可是難得一見,不會他們運氣不佳,剛好看到它的一個尾巴吧?要不那不是彗星,而是流星?這倒說得通,流星嗎,就是在一剎那間綻放光芒,劃過夜空一閃而逝,單個流星有幸能見到的人還真是少數。

這麽想着,方天林把二兒子拎到面前,笑着揉了把他的小嫩臉,正想說阿父都沒見到,他看到了該高興才對,轉而想起這可能才是二兒子生氣的原因,便把到口的話吞了回去,安慰道:“咱不生氣,星星下回咱們再看。”

終歸還是個小孩子,沈璋被方天林這麽一通安撫,立即又笑着跟他的兄弟打鬧到一起。

“怎麽了?”方天林察覺有異,一回頭就看到自家媳婦大張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家河慢慢回過神來,眨了兩下眼睛,又對着夜空看了一遍,不是很确定地說道:“天林,我剛才看到一顆星亮了一下突然就不見了。”

“不見了?”方天林有些不解。

“嗯,就是閃了一下然後就沒了。”

方天林眉毛都糾結在一起,這是什麽情況?他沒聽說有哪種星辰是亮了一下就消失的,不管是流星還是彗星,都有一個運行軌跡,不會出現空間大挪移這種玄幻小說裏才有的情節。

若只是一個人看到,方天林還能當他是看花眼,但現在沈家河跟沈璋都看到了,那說明這一幕景象就曾在剛才真實出現過,他不會自欺欺人,因自己無法解釋,就認定這事不存在。

只是這到底是何種自然現象?方天林想不明白,暫且放下這個疑惑,打算以後有時間就翻找乾元族留下的信息,看能不能從中找到答案。

“家河,別想那麽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每件都刨根問底,那我們怕是連日子都不用過了,就光顧着尋找答案。”方天林壓下心中那一絲異樣,寬慰着身邊人,“你瞧,那高高挂着的月亮、星星是什麽,我們都不知道,我們腳下踩的地面如何形成的,我們同樣一無所知,所以不要總是糾結這些。”

沈家河仔細一想,還真是這樣。他本就不是會鑽牛角尖的性子,剛才也只是因為太過驚訝,才反應大了點,想明白後,當即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頭,就着艾草燃燒的一點火光,看着孩子們盡情玩耍。

見時間不早,方天林跟沈家河合力将玩得一身汗水的三個兒子洗幹淨,抱上床睡覺。

沒過一會,兩大三小便都陷入酣眠當中。

此時月光正好透過窗戶灑在床邊,隐約能瞧見五人安然的睡顏。忽而一陣風吹過,一片雲将所有光亮擋住,房中瞬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無人再能窺見室內情形。

一夜無話。

“家溪,镖師還是不肯接活嗎?”柳橙滿臉愁容,雖說嫁出去的兒女潑出去的水,但誰也不是天生地養,他又不是被虐着長大,娘家這門親自是要認的。當初他跟着丈夫舉家南遷前,也曾經在沈家四兄弟的護送下知會過爹娘,可惜沒能說服他們跟着一起走。

這事柳橙倒是能理解。靖朝講究宗族,他只是個出嫁男,爹娘跟着姻親,自是沒有和宗親族人待在一塊來得有安全感。族親能守望相助,姻親可就沒準了。這一點就是柳橙自己都不能保證,不是他的問題,而是在面臨危險時,誰也不能确定僅靠姻親關系,就能維系住兩家。

“嗯。”沈家溪嘆息一聲,“我跟二哥兩人輪流,每隔幾天就去各大镖局打聽,每次得到的答複都一樣。”

“這都四個多月了,怎麽還……”柳橙紅了眼眶。

沈家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幽幽說道:“吉人自有天相,岳父他們會沒事的。”

“希望如此。”柳橙垂眸,接受了這個現實。他再擔心又如何,總不能抛下丈夫孩子一個人千裏迢迢回老家吧?他得有多缺心眼,才能幹出這樣的事來?先不說他這副小身板,就算來個孔武有力的壯漢,也未必能安全回到阜陽縣,即便有錢有糧都不行。一個人的力量太弱,要不是南遷的時候,沈家跟着車隊一起走,他們也不一定能平安離開災區。

薯片風波過去之後,一直風平浪靜,沈記“好再來”食坊仿佛被人所遺忘。

沒人找麻煩自是最好,方天林也樂得清閑,他又不犯賤,哪會樂意看到有人在暗中使絆子?

可惜這樣的好心情方天林沒能持續多久,對手沒等來,倒是迎來了一個噩耗。剛年過不惑的皇帝于前些日子駕崩,直到新帝上位,才派人快馬加鞭将消息傳向靖朝所有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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