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咔”

當磁帶開始運轉的時候。

出現的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

“啪”

一把飛刀忽然被砸到了轉動的齒輪中間,吳邪起身,出門,動作一氣呵成。

離歌僵硬了一會兒,看向屏幕。

一塊藍色的窗簾布晃悠悠地在風中飛揚。

然後離歌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緊随着吳邪出去了。

進度條還在滾動。

銅色的鐵鏈。

束縛着一個消瘦的人影。

靜默。

解語花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冷笑一聲,也走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了三個人。

黑瞎子依然是一臉笑意:“啧,花兒也走了啊。”

進度條走的不緊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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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盆器傾倒的聲音。

然後藍色的窗簾被拉開。

在一張肥膩膩的大臉撞進屏幕當中之前,胖子站起來,落荒而逃。

黑瞎子笑嘻嘻的:“喲,胖爺啊。”

張起靈不蠢,如果到現在他還看不出來這是一場所有人都知道唯獨他蒙在鼓裏的戲的話,他就不是張起靈了。

“你是誰?”

視頻裏忽然傳出來一聲低沉且蒼老的聲音。

遙遠得似乎來自遠方。

“吳邪。”

床上的人發出一聲低低的夢呓一樣的回答。

被催眠了。

吳邪這是被催眠了。

“二零零三年二月一日,發生了什麽?”

“大金牙...小哥...”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明顯是被剪輯過的。

“不,那天沒有小哥。”蒼老的聲音似乎帶着蠱惑人心的魔力。

“有。”聲音很小,很堅定。

“不,那天你只是遇見了一個很奇怪的,有自閉症的人。”

“不對,那是小哥。”

“那是有自閉症的人。”

“不——”聲音戛然而止的時候伴随着一聲撕碎的喊聲。

一道藍紫色的電弧很快地從消瘦的身上劃過。

“那只是個有自閉症的人。”

“那是小哥...”聲音比之前低了十幾個分貝,但是仍然不肯改口。

“自閉症...”

“自閉症...”

“自閉症...”

蒼老的聲音不知疲憊地循環,循環,循環。

“不是。”瘋狂地搖頭,那些鐵鏈發出令人牙酸的掙紮聲。

“自閉症...”

“自閉症...”

“自閉症...”

“自閉症...”

床上的人終于抖嗦着說不出話,模糊的面容上終究歸于一片靜默。

一大段的空白。

當窗簾布被再次拉上的時候,明顯到了晚上。

“張起靈存在嗎?”

換了個問法,還是那個老人。

“在。”聲音低迷得幾乎聽不見。

當數道藍紫色的電弧劃過的時候,床上的人沒有半點反應,甚至沖着攝像機笑起來,一字一頓地重複:“張起靈,存在。小哥,也在。”

終于有一只手伸入了視頻裏。

下一秒連帶着鐵板的床都瘋狂地搖動起來。

像是被按了靜音一樣。

張起靈站在這邊只能看見吳邪像野獸一樣發瘋的瞳孔——

絕望。

又是一大段空白。

“啪”黑瞎子忽然按下了暫停。

“那次,離歌在,花兒在,胖子也在。”

“你想知道那次結局嗎?”

黑瞎子終于自己笑起來了。

“其實,那次你也在。”

張起靈沉默。

不記得了。

自己應當是不在的。

但是被黑瞎子按下繼續播放的按鍵的畫面裏忽然出現了他的手。

那是他答應吳二白讓吳邪忘記這一切而為吳邪紋上麒麟的那一次。

踏雲而行的麒麟。

躺在床上面容沉靜的男人。

那時他還奇怪吳邪的面容怎麽會看起來那麽疲憊。

吳二白沒有告訴他。

吳邪經歷了這些。

...

“咔”齒輪裏忽然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黑瞎子眼睛亮亮的:“看,這是結局。”

“胖子存在嗎?”

“不在。”

“解語花呢?”

“沒見過。”

“霍秀秀呢?”

“不認識。”

“張起靈呢?”

“不、存、在。”

吳邪淚流滿面,一字一頓地說。

就像《一九八四》裏的溫斯頓最後的結局一樣。

我愛老大哥。

張起靈不存在。

吳邪裸着的上身,那只麒麟還在踏雲而行。

“啞巴,這是一。”黑瞎子已經把碟片退了出來,指着上面黑糊糊的字體悠悠地笑。

“還有二,肯定也有三...啞巴,你猜,十年裏,一共有幾個這樣的磁帶。”

黑瞎子的笑容很嘲諷。

你看,這是你要的吳邪。

張起靈轉過身,看着那個信封。

“其實也不多,二十四張而已。”

黑瞎子自己抖開了信封,看着一盒刻着二十四的磁帶“啪嗒”掉到桌上。

“這是第二十四。”

“咔”

齒輪轉動。

“張起靈!”一聲凄厲的慘叫。

綿延開說不清的悲傷。

張起靈只覺得那個瞬間心髒忽然被擊碎了一樣。

是吳邪的聲音。

然後,吳邪靜靜地坐到了椅子上,沖着對面的老人笑得雲淡風輕。

看不見老人的臉。

除了一雙手。

“慕名而來,請吳先生講講之前的經歷吧。”老人的态度謙恭有禮。

“哦,那是零三年。”

吳邪低下頭,透過白色的襯衣清晰地看見了胸前的紋身。

“我做了一場夢,一場很長的夢。”

變故發生得張起靈都措手不及。

“吳先生!請您說真話好麽!”老淚縱橫地闖入視頻裏的老人是,阿貴!

吳邪的手一下子攥緊了。

青筋畢露。

張起靈深深地皺起了眉。

“零三年,我遇見了張起靈...胖子,雲彩,裘德考...”從吳邪的唇齒之間吐露出似乎來自遙遠世紀的人名。

然後倏忽就是一聲凄厲的長叫。

“我不記得了!”

“我怎麽可以忘記!”

“張起靈!”

聲音從胸腔一直穿破了喉嚨。

阿貴看着吳邪,一張臉似乎蒼老了十歲。

然後,是之前那個催眠吳邪的老人的聲音。

“你有病,精神分裂症。”

一句話,似乎就終結了吳邪所有的希望。

視頻最後,吳邪穿着寬大的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空蕩蕩地在風中笑得白淨如初:“我是吳邪。”

“張起靈不存在。”

“所有都不存在。”

“只是,一場夢。”

面無表情。

吳邪是面無表情的。

視頻結束。

旅館之外。

坐在臺階上。

吳邪看着遠處黛色的山脈。

“老板。”離歌終究叫出聲了。

離歌,離歌。

離人之歌。

這是為了奠基那場夢的名字。

“你真的相信,那是夢嗎?”

“當然。”吳邪笑了。

吳邪已經習慣了。

就像第二十四張碟片裏面說的一樣。

曾經有無數個曾經在他夢裏出現的人過來問他。

“你相信這是個夢麽?”

例如阿貴。

例如黑瞎。

例如...

很多很多人。

如果他的回答和磁帶裏一樣。

等待他的是什麽。

吳邪這輩子都不想再接觸的夢魇。

所以。

哪怕記得。

哪怕相信那不是夢。

他都必須裝作自己有病。

這就是無奈。

張起靈。

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時候我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忍住沖上去叫你小哥的沖動嗎?

你知道我曾經在十年裏無數次地把多少人自以為是地想象成你的樣子嗎?

所以,我才不敢确認。

我怕,你也只是個夢。

酒瓶被敲在地上。

“啪”地嘩啦啦碎了一地。

吳邪站在風中,低着頭。

身邊是一箱箱的啤酒。

離歌不在。

解語花不在。

黑瞎子不在。

張起靈也不在。

只除了——

王盟。

被離歌一個電話從杭州抓壯丁抓到這裏了。

“西湖的,花開了嗎?”

吳邪的聲音似乎随時會被吹走。

“...開了。”王盟頗有些意外吳邪會問這樣的問題。

“...”

沉默。

“王盟。”

王盟眉頭一跳。

吳邪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叫過他的名字了。

“是。”

“西湖,沒有花。”

吳邪袖手站在風裏,悠悠地轉過身:“或許,我應該問,長沙冒沙井的梨花開了嗎?”

王盟是吳二白的人。

這才是,他去長白山等張起靈回家最終晚歸的真相。

“你說了麽?”

你是否告訴吳二白——

吳邪是裝的,其實他都知道。

你是否告訴吳二白——

吳邪還在愛着張起靈。

你是否——

“沒有。”王盟搖頭,然後向前一步,“老板...”

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承認我還記得。

我知道我不能承認我還在眷念。

我知道,我不能。

正如吳二白無數次告訴他的一樣。

吳邪只是個替身。

可以有無數個吳邪。

張家卻只有一個張起靈。

不能讓吳邪毀了張起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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