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壺裏的金魚姬 (4)

“銀不見了。”

芥川龍之介說着,蒼白的臉龐因急切浮上紅暈。

他掩唇咳嗽了好幾聲。

“嗯,我猜到了。”

不如說在看到芥川的那刻,他就有所預感。

甚至連嫌犯的人選都已經大致确定。

但謹慎起見,還是去案發的現場勘探下好了。

“事不宜遲,麻煩你帶我去銀小姐出現的最後場所吧。”

“嗯。”

芥川低低應了聲,大步流星朝前走。

過了會兒,男人沒聽見跟随的腳步聲,心急如焚地回頭才發現亂步仍在原地,扶着腰行動艱難的模樣。

“……”

兩人的目光隔空相撞,亂步尴尬一笑:

“芥川君,如果不介意能不能過來扶我一把?”

芥川自然二話沒說感到亂步身邊。他打量着名偵探那雙似乎站都站不穩的腿,一個不合時宜的疑問爬上心頭。

江戶川亂步昨晚幹什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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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緊趕慢趕來到銀租住的小公寓。

八疊大的空間內別說是花裏胡哨的裝飾,連一件多餘的家具都沒有。

江戶川亂步啧啧稱奇,相比之下還是他的房間更有“少女氣息”。

畢竟床頭還擺着只讓鬼舞辻深惡痛絕的“公主超人”玩偶。

啧。

想到無慘,亂步的表情一瞬間扭曲。

“……亂步先生有什麽思緒嗎?”

跟在他身旁亦步亦趨的芥川小心翼翼地問。

哎呀,走神了。

亂步裝腔作勢地擺弄腦袋上的貝雷帽,咳嗽一聲:

“咳,當然,當然。”

他銳利的目光很快鎖定榻榻米上那一小塊深色/區域。

“根據房間的布局,銀小姐該是個很愛幹淨的人。但這裏卻有一塊水漬,就顯得不太合理了。”

所以,嫌犯果然是……

亂步想起展館內那條徜徉在壺內,詭異的金魚,不禁抖了抖。

比起昭然若揭的犯人,讓名偵探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銀小姐的暗殺技術在港黑排得上名號嗎?”

他一邊頭也不回地問,一邊環顧四周。

龍之介沉默片刻,似乎在盡可能客觀地評價。

“……當然。”

簡單兩個字,哪怕用平緩的口吻說出,其中對妹妹的驕傲依舊不言而喻。

亂步皺了皺眉。

芥川龍之介,對己對人都高标準嚴要求。

銀在展館內出刀的手勢之快也佐證了這點。

但……

這就是讓亂步倍感棘手之處。

因為,房間內居然找不到一點兒打鬥的痕跡。

合理排除銀被下藥的猜測後,僅剩下一種可能。

那就是—

“看來,對方的實力遠在銀之上。”

芥川龍之介故作鎮定地說,喉結不經意滾動卻讓他的憂慮顯露無疑。

江戶川亂步不擅長安慰別人。

他抿了抿唇,壓抑想嘆氣的沖動,輕拍芥川的肩膀。

“我已經知道了嫌犯,今晚就行動吧。”

“今晚?”芥川聞言握緊拳頭,周身散發出不容忽視的殺意。

“為什麽不是現在?”

“你就相信我好了。”

當然是因為大白天見鬼有難度啦。

告別芥川後,亂步慢吞吞爬到武偵所在樓層。

還沒進門,一片歡聲笑語灌入耳內。

名偵探祖母綠的眼眸微眯,唇角上揚出“盡在掌握”的弧度。

好家夥,獵物總是自動送上門。

亂步深吸口氣,笑容滿面地推門而入。

“早上好呀。”

“亂步先生,你今天來晚了。”

說話的國木田從堆積如山的文書中擡頭,鄭重其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

亂步瞥了眼牆上的時鐘。

剛過九點半而已。

該死的鬼舞辻無慘,讓他理所當然的遲到成了罪過。

他努努嘴,看向被衆人簇擁的來客。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柄金色鐵扇,随主人手腕的翻動,其上的蓮華紋栩栩如生。

嗯,就像那條詭異的金魚。

“童磨先生又來了?最近教內比較清閑嗎?”

他半真半假地玩笑。

童磨,傳說中的極樂教祖,當然又站在太宰治的附近。

“啊,亂步先生。你好像滿頭大汗,外面很熱嗎?”

不,他滿頭大汗和天氣沒關系。

純粹是爬樓讓今天雙腿顫抖的他感到生不如死,罷了。

太宰治睜開假寐的眼,十分嫌棄般:

“亂步先生說得對,你可以走了。”

“……連太宰都……”

童磨以扇掩唇,七彩的琉璃眸中流露出一股造作的憂愁。

他彎腰扯了扯躺在沙發上的,太宰的袖子。

“好心的太宰,不如你代我去聆聽教徒的煩惱。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啦。”

“好呀。”

太宰睨着搭在他繃帶上的手指。

“如果不介意我讓你的教徒陪我殉情的話,對了我記得你的教徒裏有很多美麗的女性,對吧?”

太宰治說着說着,似乎來了勁,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

“……你休想。”

童磨狀似無意地一拉,太宰的繃帶順勢散落。

而始作俑者卻挂着勝利的笑容,趿着木屐搖搖擺擺地走了。

名偵探和走到門口的教祖擦身而過,感覺對方的視線在自己的脖子上停留幾秒,了然一笑。

“亂步先生,傷口愈合了嗎?”

“……”

傷口當然愈合了。

這次,江戶川亂步需要掩蓋的,是別的東西。

沒得到回答,童磨也不惱,輕搖金扇踏出偵探社的大門。

名偵探找了個下樓買咖啡的借口,在童磨的身影消失前追上了他。

“亂步先生,有事嗎?”

教祖精致的五官覆滿疑惑。

“謝謝你送的展覽票,就是昨天我們一起去的那個。”

“……”

童磨一時沒有說話,他眸光微動,唇角戒備地抿成了一條線。

亂步見狀輕笑:

“不必驚訝,童磨先生。情侶間總是要多些坦誠。”

他仰起脖子,有意無意地展示那條草莓邦迪。

“其實,我有個請求。”

“……什麽?”

“我朋友的妹妹似乎被你的藝術家同事抓走了,能麻煩你幫忙帶回來嗎?”

“我為什麽要幫你?”

亂步若無其事笑了笑:

“不幫也可以,但我或許會不小心和太宰透露閣下的身份噢。”

“……你威脅我?”

從極樂教祖的身上驀然迸發的殺意,讓周遭的空氣都沉重了起來。

可江戶川亂步連堂堂鬼王都不怕,怎麽會怕他的下屬呢。

“怎麽樣?”(笑眯眯)

“哼。”

回應亂步的是童磨甩手而去時,經過身邊一陣冷飕飕的風。

暮色四合。

以身體不适為由的亂步晃到自家公寓前。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引起了他的警覺。

亂步剛準備掏鑰匙,那門像是有意識般自動開了。

出現在視野內的是鬼舞辻無慘鬼氣森森的臉。

“你回來了。”

無慘挑唇一笑,不等亂步反應,就強硬地拽着他的手腕進去。

啪嗒—

門在身後發出悲鳴。

這似乎昭示着某種不幸。

果然是不幸,相當不幸。

饒是亂步看過許多兇案現場,在面對布滿血污的客廳時,仍不由倒吸了口冷氣。

“你……你幹了什麽?”

近在咫尺的距離,童磨的頭顱在地板上蠕動。

“你好呀,亂步先生。我們又見面啦。”

“……”

哪怕之前見識過一次,但斷頭鬼說話的情景還是……

過于獵奇了。

亂步俯身作勢嘔吐,盡管什麽都沒吐出,但心裏卻獲得不小的慰藉。

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貝雷帽,緊攥在手裏。

“你這是在幹什麽,無慘?”

“啊,因為我……”

“我沒跟你說話。”

江戶川亂步狠瞪了童磨一眼,面無表情地說。

鬼舞辻無慘是在一剎那靠近的。

快得亂步都沒看清他的步伐,等意識過來,男人微涼的手已經在臉上流連。

“這個家夥告訴我,你準備背着我做一些事。我可不能容忍別人在我面前嚼你的舌根。”

無慘的手順着亂步的下颚線慢慢滑到脖子。

這兒是人類的命門。

既可以被充滿愛意地撫摸,也可以被輕而易舉地掐至斷氣。

江戶川亂步沒有反抗,仿佛為了方便無慘般,微微仰起了頭。

“……”

他目睹鬼王泛着紅光的眸随着自己滾動的喉結暗了暗。

他笑了。

“滾出去!”

他聽見無慘控制不住地怒吼道。

“啊~童磨知道了,童磨這就告退。”

江戶川亂步的視線越過鬼舞辻的肩膀,看見極樂教祖以最快的速度安好斷臂殘肢,開窗一躍而出。

“……他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去也不會死嗎?”

無慘沒有說話,腳步一再逼近,直到兩人間的距離可以忽略不計。

“現在是問這種問題的時候嗎?”

鬼王兇神惡煞地盯住無慘,随時要把他生吞活剝似的。

亂步暗自嘆了口氣。

殘虐的,又對血腥味敏感的家夥真是不好對付。

名偵探被迫連連後退,退無可退,直到後背猛地撞上門把,激起一聲痛呼。

“嘶—”

鬼舞辻無動于衷,唇上還有殘酷的笑意。

“這就是你引誘我的代價。”

“……是的,是的。”

亂步的坦率讓無慘驚訝地挑了挑眉,那标志性的紅瞳中流光溢彩。

名偵探可太熟悉這段劇情了。

昨天不是剛剛經歷過嗎?

關鍵是,他不想再重蹈一遍覆轍。

人生呀,愛情呀,總歸要有些新鮮感。

陽光灼燒着厚重的窗簾。

他故意咬了咬唇,無辜又為難。

伴随一聲稍縱即逝的急促呼吸,他整個人被騰空抱起,牢牢地壓在門上。

江戶川亂步看準時機,扭動門把。

啪—

他低頭給鬼舞辻無慘一個蜻蜓點水的吻,接着往後仰倒翻了出去。

滾燙的陽光炙烤背脊,亂步拍拍腿上的灰塵,敏捷地站起。

“親愛的—”

他朝門裏躊躇不前的無慘眨了眨眼睛。

“麻煩你打掃一下噢,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吐了吐舌頭,啪嗒關上門。

生怕被抓進去教訓一頓,江戶川亂步忙不疊地離開。

跑了很遠,仿佛還能感覺到走廊盡頭那充滿怨念的眼神。

哎呀,等會兒回來估計會很慘吧?

要不還是随便在誰那裏借宿一下好了。

亂步漫無邊際地想着,深深吸了口新鮮的空氣。

啊,鬼知道他剛才快窒息了。

江戶川亂步晃悠到名為“隐”的酒吧。

他沒有佩戴面具,堂而皇之地進門,環視四周并沒有自己要找的人。

遂挑了個吧臺靠邊的位置坐下。

“一杯威士忌,謝謝。”

“好的!”

吧臺的酒保勤快地接了單。

“你的書看完了嗎?《消失的屍體》。”

“現在誰還看那個啊。都去看被詛咒的玉壺啦。”

酒保憤憤不平地擡頭:

“不是我說,電子票也太少了。饑餓營銷嗎?我敢保證什麽詛咒的玉壺,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亂步聳聳肩,心想這可說不準。

他慶幸谷崎直美和潤一郎沒有去參觀這個無聊的展覽。

否則說不定遭殃的就是直美本人了。

名偵探轉移了話題。

“對了,那位點特調檸檬茶的顧客還來嗎?”

酒保擡頭,古怪地睨了亂步一眼。

“啊,他天天來啊。我還以為兩位是朋友呢。您不知道嗎?”

“……”

亂步确實不知道。

自從和鬼舞辻無慘同居,為了避人耳目,他鮮少出入這家酒吧。

“那他一般都幾點來?”

酒保庫苦思冥想一會兒:“十點?”

聽到男人的回答,名偵探不由眉頭緊蹙。

現在才七點而已。

他不可能在這裏枯坐3小時,還讓無慘不起疑心。

亂步在手頭的便簽紙上畫了副圖。

“既然這樣,麻煩您今晚把這東西轉交給他。”

酒保接過,端詳一陣,很快喜笑顏開:

“天哪,是久違的暗號啊。”

他激動地搓搓手,對亂步敬個滑稽的禮。

“保證完成任務,首長。啊不對,您是名偵探亂步先生,對吧?我在電視上看到過您,那件爆炸案……”

爆炸案……

眼前浮現出片刻前無慘難以自控,動情的樣子。

江戶川亂步低着頭,手指摩挲着玻璃杯,志得意滿地勾了勾唇。

慢條斯理地喝完小杯威士忌,他看了眼牆上的鐘。

距他出門已經将近一個小時。

該回去了。

否則某人該等急了。

入夜

手推車在泥濘的道路上前行。

昏黃的燈光引飛蛾奮不顧身地撲向愛火。

“唔—”

江戶川亂步似有若無的輕吟,如貓兒的利爪,在無慘心間添上一道不可磨滅的劃痕。

“你……去喝酒了?”

愚蠢至極的問題。

亂步口中的酒香能讓最自持的賢者都失去理智。

他不耐地皺了皺眉,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

“不然呢?本偵探那麽怕痛。”

“呵。”

無慘似愉悅似嫌棄,發出聲短促的冷哼。

他微斂的紅眸中竟也流動着幾分虛幻的溫柔。

可憐的飛蛾願意在極致的愛意中展翅迎接毀滅。

醉眼迷離的江戶川亂步緊緊抱住了面前的男人。

他聽見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像是懇求,又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不會出賣我的,對吧小亂步?”

江戶川亂步唇角微勾,如堕入花芯的蜜蜂那般甜蜜地笑了笑。

他說……

等一下,他說的是什麽來着?

啊,算了沒關系。

酒勁上來了。

他好困。

這種無關緊要的事随便怎麽都可以吧?

夜深人靜。

江戶川亂步伸手攔了輛出租。

“麻煩去XXX展覽館。謝謝。”

“好的,麻煩客人系好安全帶。”

亂步點頭照做,随即掩嘴打了個哈欠。

他瞥了眼後視鏡,只看見和夜色融為一體的街道。

沒人跟蹤。

非常好。

江戶川亂步神秘莫測笑了笑。

抓緊時間在車上補眠。

找不到幫手就只能孤軍奮戰,待會兒可是有一場硬仗要打呀。

三十分鐘後,江戶川亂步站在漆黑的展覽館內。

雖然這兒宣稱有嚴密的保護措施,但對于五十年一遇的名偵探而言,也是形同虛設。

他很快就找了“被詛咒玉壺”的所在。

江戶川亂步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誇張地喟嘆:

“哇,這叫什麽藝術品?”

靜谧。

偌大空間內的靜谧引人膽寒。

“啧。”

江戶川亂步不耐煩地啧了記嘴,深吸口氣:

“這些壺都太惡~心~了。”

話音未落,前方傳來一聲似曾相識的悶響。

撲通。

緊接着,一陣裹挾腥臭的風如淩厲的箭擦過亂步的臉龐。

翻倒在地的壺中緩緩冒出縷青煙。

他像是個試圖掙脫枷鎖的人,不斷扭曲身體,期間還發出痛苦的嚎叫。

江戶川亂步站在原地使勁揉了揉眼睛,觀摩。

等待長過一個世紀。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上前幫一把時,那家夥終于氣急敗壞地沖了過來。

一張驚愕的,五官倒錯的臉在亂步眼前放大。

“你,你怎麽又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留言和收藏呀!晚安啦。感謝在2020-05-04 10:15:28~2020-05-06 23:03: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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