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年後

「絨月!絨月!」花無幽跳着跑進帳房,「給我批點兒肉桂丁香來!」

「大熱的天,你要這補精至熱的東西做什麽?」絨月笑問,随手在帳本上寫了下來。

「我偏不和你說。」花無幽趴在帳臺上,小手支着臉頰。

絨月也不多問,花無幽素喜看醫書,八成又是要調些什麽希奇古怪的藥。雖偶爾胡鬧,韓府上有人頭疼腦熱的,倒也能把上脈,開上幾副方子來。

「你不和我說做什麽用,若是公子怪罪下來,我可不給你擔待。」他寫了條子,遞給花無幽,讓他去庫房領東西。

「若是有事,你只管賴在我頭上便是。」花無幽扮了個鬼臉,轉身跳着跑了。

看他蹦跳着轉出院子,絨月輕聲嘆息,低頭确認帳目是不是寫錯。這些年來雖跟着帳房先生和沈素學帳,獨自一人辦事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不塌實。

反複查了幾次,确實沒有差錯,他才放下心來,走出帳房,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一轉眼他已是十九歲,早不似過去那般瘦弱笨拙,俨然一位翩翩悠然的帳房先生。

韓家乃是遠近聞名的大鹽商,祖上家産頗豐。到了父輩散財積德,廣做善事,只留了些給後人享用,也不再做大筆生意。

那時絨月是第一次看見鹽商,好奇的很,每次來了新貨都要去看。沈素心細,見他喜歡,便求韓少卿準了他跟着自己學帳。絨月雖手腳無力,做不了重活,頭腦卻很靈活,甚得帳房喜愛,沒過多久便與沈素不相上下,随着帳房管帳。

不過韓公子是做什麽的,他卻并不在意。能遇上這樣的好人,便已經是最大的福分。

過不多久,沈素便和下人一同買菜回來了,絨月連忙迎上去。

「你可回來了,這會兒公子該起來了吧,我得去看看。」

「公子不是早說了,你只管在帳房做事便是,不必整天挂念着他,你怎麽老不聽話?」沈素忙着卸菜,見他焦急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絨月臉上一紅:「我這不是……不是見公子昨天回來晚了,怕他宿醉難受,那個……那個……」

沈素見他臉紅的連話都說不全,也不再為難他:「沒事,你想去就去吧。帳房的事我等會就過去做。」

「多謝沈小公子。」絨月高興地彎腰一拜,轉身便跑遠了。只有這時他才顯出孩童的天真,而不像平時那般謹慎。

沈素微笑嘆息,轉身問:「無幽上哪裏去了?」

「花小公子去了自己房裏,好象忙的很。」下人恭敬回答。

「忙的很?」沈素突然眯眼一笑,向花無幽的屋子裏看去。

絨月一路小跑,跑進韓少卿的小院裏。一踏進去就立刻放輕腳步,擔心公子還沒有醒過來。

有沈素做事,韓少卿平日并不算忙,經常成天寫詩作畫。只是每過一陣,他便突然忙碌起來,整天叫了花無幽和沈素到自己房裏說什麽,之後便會深夜出門,淩晨方才回來。

絨月本也不知道這回事,小時侯偶爾有一夜做了噩夢,害怕地去找公子,才發現他不在屋內。之後暗暗觀察,才知道他的行蹤。

十多歲的孩子畢竟想不到哪裏去,只知道公子是生意人,必定有忙碌的時候。他不懂得懷疑,心裏只有擔心,擔心公子累着。

所幸裏屋的簾子已經拉開,透進光去。知道公子已經醒了,絨月放下心來,開門進去。

韓少卿正從裏屋走出來,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長衫,松着衣帶,發絲垂散,像是尚未清醒的樣子。

絨月見了,連忙低頭退下:「絨月給公子請安了。」

韓少卿見了他,搖頭微笑:「我不是叫你別這麽辛苦,只管做帳房的事就好了麽?」

他嘴上雖這麽說,卻已經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絨月知道他并不生氣,高興地打來水。

「帳房有沈素看着,也沒什麽大事。絨月也想專心,可是一天不給公子做些事,就不能集中精神。」他老實的說。自從有一天,發現韓少卿的頭發梳理的不夠整齊,他便搶了晨間服侍公子的活,然後才能專心工作。

「你想過來看我,什麽時候都可以,」韓少卿一邊說,一邊接了絨月遞來的毛巾,洗了把臉,「只是你自小體弱,怕你累着。」

「絨月早不是小時侯那樣了,身體好着呢。」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

韓少卿說着轉過頭來,修長的手指按在絨月軟軟的嘴唇上,接着手掌在他的臉上輕扇了一下。絨月垂頭笑起來,臉色微紅,一雙烏黑的眸子像是染了水,歡樂地漾開來。

要是時時刻刻都能和公子這麽在一起,那該多麽的快活。

「既然你來了,我就讓你做點功課。」韓少卿洗了臉,在椅子裏坐正,望着銅鏡裏的小臉。

「公子盡管吩咐。」絨月恭順答道,随手撚起一束長發,細細梳理。

「你背首詩給我聽,就背……就背蒹葭吧。」

「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絨月流利背完了,把最後一束頭發綁好,紮緊。

韓少卿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來,握住他的雙手。

絨月立刻向後一退,不敢離的太近。

他喜歡和公子在一起,可是公子若是離他太近,他又會害怕,不知在怕什麽。

「絨月,下月是你十九歲的生辰,有什麽想要的麽?」韓少卿沒有注意到他的膽怯,溫和地問。

「生辰?」絨月只知道自己的年歲,并不知生辰。韓少卿便把他進府的這一天當作生辰,每年都不忘記慶賀。

「是,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我送給你。」

「我……」絨月将頭垂的更低。每年生辰,韓少卿都會送他漂亮昂貴的東西,或是衣裳,或是擺設,但那都不是他最想要的。

他最想要的是……

「公子……若是真想送點什麽……」他小聲地說,細如蚊蠅,「那就……就教絨月習武吧。」

屋子裏仿佛一下子冷下來,韓少卿微皺起眉,并不答話。

絨月後背湧起一陣涼意,鼻子一酸。

多少次了,已經不知是多少次向他懇求,卻從來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本不知道公子是會武功的人。十五歲那一年,他和花無幽放風筝,風筝不小心挂在了樹上,韓少卿剛好路過,輕輕一躍便踏到樹上,取了風筝下來,身輕如燕。

絨月從小聽多了英雄俠客的故事,多希望自己也有一身功夫,那樣便沒有人再敢欺負自己,卻沒想到公子便是一位英雄。他不知如何分辨善惡,只見了這絕佳的輕功,便傾心仰慕。

可是上前懇求,韓少卿卻臉色微冷。絨月從十五歲求到十六歲,都只能看到這微冷的臉色。

不管自己任何的要求,公子都是寵溺着答應,卻只有這件事,從來不會松口。

「你……還是想習得武藝,保護自己麽?」韓少卿遲疑着問,言語中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溫柔。

「是,即使學得公子一招半式也好,這樣絨月便不怕再給人欺負。」絨月老實回答,他不會找借口,也不想找借口。

「那麽,我也依舊是這句話,若是出門在外,無幽和沈素會保護你,」韓少卿說着微笑起來,「如果他們不在,我也會保護你。」

他伸出手,把絨月摟在懷裏。

「所以,不要再去想那些不會發生的事了。」

絨月身體微顫,卻掙脫不開,慢慢地,點了點頭。

「這才乖,」韓少卿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不是喜歡彈琴麽?等下月,我請人制作一架好琴送你,你一定喜歡。到時候,我教你新的曲子。」

絨月茫然點頭,然後聽了韓少卿的話,茫然告辭,茫然地離開屋子,出了小院。

他明白自己的懇求,又一次被拒絕了。

為什麽?為什麽公子不讓自己習武?

他怎麽也想不懂,又似乎能猜到一點。一開始明亮的神色漸漸暗淡下來,身上像是有千斤重擔,他緩慢地往帳房走去。

沈素把耳朵貼在門上聽,然後輕輕推開,聽見屋內依稀有人說話聲。是花無幽在自言自語。

他蹑手蹑腳地走進去,不小心碰到了屋角的凳子。

花無幽正對着方子配藥,忽聽外屋一聲巨響,吓的幾乎跳起來。他慌亂把東西塞進抽屜裏,他轉身跑出去,還沒看清就被抱了個滿懷。

「小壞蛋,又在做什麽壞事了?」沈素用力抱着他,嘴唇抵着他的鼻尖。

「我不是壞蛋!沒做壞事!」花無幽細聲叫。

「真沒做壞事?」沈素低頭去嗅他的脖子,「一身的藥味兒,怕是又跟絨月支了什麽東西吧?」

「好哥哥,」花無幽連忙賠笑,「好哥哥,我讓你親一下,你就把該忘的都忘了好不好?」

「親一下?」沈素也笑,「親哪兒?親這裏麽……」

話剛說了一半,他突然擡頭看着裏屋。

「怎麽了?」花無幽迷茫地問。沈素将食指豎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兩人好奇地走進裏屋去,屋角的窗子開了一半。外面正傳進細細的嗚咽聲,像是什麽受傷的小動物。

不遠處,絨月正一邊哭着,一邊慢慢走進賬房。

花無幽與沈素對看一眼,絨月不是愛哭的孩子,能讓他如此難過的事情,八成只有一件。

「怕是又求着公子要習武了,」花無幽嘆息,「三年前若是知道他是這麽一個癡情倔強的孩子,我也不會帶他回來。」

「人心若是從臉上就能看出來,從古到今也不會有這麽多悲歡離合。」沈素低頭吻了吻他的頭發。

花無幽微微點頭,轉身來問:「他這一哭,倒是提醒我了。公子讓你打聽的事,你都打聽明白了麽?」

沈素微微一笑:「還不是想你了,急着來看,連公子那邊也未曾去過。」

「壞蛋!」花無幽在他臉上輕輕擰了一下,沈素笑着躲開,輕快地跑走了。

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花無幽望着後花園裏漂亮的花草,不禁又嘆息起來。

絨月年紀尚小,只是仰慕着公子,若是有一天他什麽知曉了,是不是……就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又或者……同他們一起,堕入這輪回深淵?

「我已打探清楚,今年風調雨順,皇上特意召見本州島刺史,賞波斯織品數匹,青龍瑪瑙玉雕一尊。刺史府上大宴三日,以謝皇恩之浩蕩……」

沈素站在塌前,垂頭低語,像是怕給什麽人聽見,韓少卿懶洋洋地倚着,臉上卻不見往日溫和的表情。

「哼,好一個風調雨順,好一個皇恩浩蕩,」他冷笑道,「為了這皇恩浩蕩便大宴三日,三日內耗盡的人財,又能救上多少百姓!」

「刺史素喜慶宴,公子也不是不知道,」沈素輕笑搖頭,「依我看,這波斯織品平平無奇,且不易攜帶,倒是那瑪瑙玉雕……」

「這個我自然明白,」韓少卿微微擺手,「既然是皇上賞賜,必有其珍奇之處,放在我桌上正合适。你去和無幽說了,選個好日子将它請回來。其它的事,就照往常那樣辦。」

「沈素明白了,公子盡管放心。」沈素躬身行禮,似是辦完一件大事,松了一口氣。

韓少卿點點頭,重新微笑起來。

「公子,沈素還有一件事,覺得應該讓公子知道。」沈素也笑了笑,又小聲道。

「什麽事?」

「剛才,我和無幽……看見絨月在後院哭……」沈素遲疑道。

「哭?他為什麽哭?」韓少卿微微皺眉。

「必然是為了習武的事,」沈素說完,突然露出猶豫的表情,「公子真的……不能順了他的意,教他一些內功心法。讓他不要胡亂猜疑,整日傷心難過?」

韓少卿垂頭不語,半晌輕聲嘆息,「沈素,我自己又何嘗不知道絨月在想些什麽。當年我既然收留他,讓他和你們一起做事,卻又不肯教他武功,他必然多加猜測,心中困擾擔憂。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

沈素困惑道:「公子既然也煩惱,為何不幹脆教絨月一些功夫?」

「你不明白,」韓少卿搖頭道,「我将劍術心法授與你和無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你也是知道的。我等并非良善之輩,怎能令他堕入歪道,毀了他的前程?」

「公子言重了,」沈素正色道,「公子竊取富貴之物,與我和無幽一樣,同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又何來歪道一說?況且若只是教授絨月一些基本功,不與他提到其它事,他又怎麽會知道?」

韓少卿苦笑道:「你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那孩子聰明過人,他已經知道我們時常夜半出行。他現在尚沒有什麽想法,等年紀大起來必定會懷疑。怕是有一天,他光憑自己就能想明白,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沈素臉色微變:「此事我并不知曉。公子的意思是,絨月已起疑心,留着他在,豈非十分危險?」

韓少卿點頭:「他确實很危險,但若是他知曉一切,卻仍不願走,堅持與我們共事,我卻又不忍心。所以,只好拒絕教他武功,讓他死了這條心,将來等他大一些,将他送個好人家,做了養子或是入贅,讓他一生平安快樂,才是良策。」

「公子的意思是……要把絨月送走……」沈素吃驚道。

「我正有此意,他本性純良,實不該侍于我左右。」韓少卿搖頭道。

沈素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麽,他略一思考,腦海中突然閃過另一種猜測。

「公子……」他猶豫道,「若是其它人意圖習武,或是發現公子行蹤詭秘,公子……也會這樣對待他們嗎?」

「沈素,你心裏有什麽話直說便是,不用拐彎抹角。」韓少卿一下點破。

沈素咬了咬嘴唇:「沈素的意思是,公子是否對絨月另有他意,才不願他與我們共事。知曉他發現我們夜半出行,也無動于衷任他猜測?」

韓少卿低頭不語,半晌面露苦澀:「沈素,你果真聰慧過人。」

「公子果然……?!」沈素驚訝道。

韓少卿點頭:「絨月年幼無知,我自是不能對他出手。況且他天真純良,我萬不舍得他受苦堕落,既不能與他交好,不如給他另做安排,讓他過上好日子,餘生不再困苦,也算上策。」

「但是……把他送給別人,公子真可舍得?」沈素追問。

「即使不舍得又能如何?若你有更好的方法,不如說來我聽。」韓少卿無奈道。

沈素無言,搖了搖頭:「公子如此說,我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若真不願他與我們共事,卻也只有送他離開這個辦法。只是絨月單純天真,到時必定更加傷心,甚至心生怨怒,公子也不在乎?」

「若是他真懷恨在心,我也沒有辦法,」韓少卿說着站起來,「這件事我說給你聽了,你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即使無幽也不要說。他和絨月一般單純,若是知道了,怕又要做出什麽沖動的事來,等時機成熟,我自會親自向他解釋。」

「公子不必擔心,沈素心裏明白,不該說的絕不會亂說。」沈素認真道。

「你做的事我自然放心,府上的事也是你幫我最多,以後許多事還得靠你,」韓少卿說着停了一下,「無幽……也得拜托你好好照顧。」

沈素眉梢微顫,沉默地點了點頭。

等他回到花無幽屋子裏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暗。

「和公子說完了?」一看見沈素,花無幽便撲上去勾住他的脖子,「我泡了花茶,你快來喝喝看。」

他說着把沈素拉到桌邊,取過一只白瓷茶壺來,笑的詭異。

沈素依然想着剛才的談話,茫然搖頭:「我不渴,你放着自己喝吧。」

花無幽一驚,以為自己的詭計被發現,忙不敢再堅持,悻悻地把茶壺推到一邊:「不喝就不喝吧。」

這是他花了好幾日研究出的新藥,打算拿來好好欺負一下沈素。雖然現在他起疑,多日的辛苦卻不能白費,總有機會,等到他疏忽的時候。

那時他還不知道沈素的心事,而他也沒有料到,自己這麽一等,反而等出了事情。

半夜裏,絨月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白天韓少卿冷淡拒絕的表情總在腦海裏浮現,讓他心中苦澀難當。

敞開的窗外透進月色來,空氣裏依稀傳來飒飒的風聲。絨月知道,沈素和花無幽又在練劍了。

他起身眺望窗外,果不其然,朦胧的夜色中,沈素和花無幽正在空地上各踞一角,專注地練着。絨月眼裏泛出憧憬的神色,抱膝坐到地上,遠遠偷看他們,花無幽和沈素每隔幾日就要像這般深夜練劍,直到破曉。

沈素與花無幽的劍法各不相同,沈素淩厲飄逸,花無幽卻柔和靈動,夜色中之間刀光劍影,練到酣處連身形都朦胧飄忽。絨月看的如癡如醉,忍不住站起來照着手勢步法模仿,卻如嬰孩學步,呆滞又笨拙。

他黯然嘆息,蜷縮進黑暗裏,不敢再試。剛才一瞬間雀躍的心情轉眼變的失落,自己天資愚笨,光靠模仿,是絕無可能練出成果來的。

再說……公子也絕不會許自己習武……

想到這裏,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一揪。

韓少卿溫和體貼,說話也是極盡婉轉。雖說借口不許習武,可其中真正的原因,絨月又何嘗不知道?

習武是沈素和無幽的權利,韓府的下人t全都是不會的,自己……自然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自己雖由無幽帶進韓府,與他和沈素同住共事,感情深厚。可再深厚的感情,終不能改變自己是下人的事實。

韓少卿有花無幽和沈素侍奉左右,已經再沒有自己的位置。即使再努力,再哀求……也是沒有用的……

在這韓府中,自己最終也只能做個帳房,空閑的時候服侍韓少卿的飲食起居而已。

這不是他想要的……

雖然到底想要什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想去到離韓少卿更近,更近的地方。

耳邊依舊是飒飒的風聲,聽在絨月心裏卻像嘲諷的笑語。他啜泣地抹着眼淚,把頭蒙進被子裏。

小時候流浪在外,露出稍許弱勢便會被人欺負。受了委屈,他都只敢躲到沒人的地方去哭,沒想到被人收留到這裏,依然改變不了悲傷和孤獨。

不管到了哪裏,都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敢真正的放松,毫無顧忌地依靠他,信任他,敢對他大聲的歡笑或是哭泣。

哪裏都沒有這樣的人。

他抱着被子,牙齒緊緊咬着被角,發出小貓一般嗚咽的聲音。眼淚好像怎麽也流不完,怎麽哭也帶不走心裏的委屈,直到天際微白他才感到疲憊,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絨月的眼睛腫的像兩只桃子,昏昏沉沉地去做事。所幸最要好的花無幽和沈素都不在,一問才知道是去了集市。絨月稍感放心,這兩人像猴一般精,若是被他們發現了,自己怕是搪塞不過去。

頂着兩只桃眼,頭又暈疼的厲害,絨月這天整日在帳房內心不在焉。賬目被他寫的亂七八糟,中途又突然發現有頁數缺少,想了一下才記起前幾日在花無幽房內與沈素一起做帳,忘了取回來。

花無幽和沈素還沒有回家,絨月心裏着急,直往花無幽的屋子沖。時值夏日,等絨月跑進屋子裏時已是滿頭大汗,口幹舌燥。

所幸帳目好好地放在窗臺上。

絨月無奈一笑,視線的餘光瞥到桌角擺着一只小巧的白瓷茶壺。他之前從沒見過這個東西,好奇地拿起來捧在手裏看,又打開了壺蓋。

一陣幽冷清香撲鼻而來,只見那壺內盛滿了淡青色的透明液體,面上漂浮着說不出名字的花草。絨月好奇,花無幽素喜研究藥草,怕又是做了什麽新鮮的花草茶。

嗅到了這清香的氣味,口舌幹燥更甚。絨月耐不住好奇,捧起茶壺對着小巧的壺嘴啜了一小口,咋了咋嘴。

一股甘甜在口裏蔓延開,他忍不住又啜了一口,然後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花茶落進胃裏,五髒六腑仿佛都墜入冰窖,真是說不出的舒服。他就這麽一口氣喝下了大半壺,才停了下來。

看着壺裏的花茶少了一大半,絨月紅着臉吐了吐舌頭。他把茶壺放回原位,心裏暗暗和花無幽道了歉,才拿着帳目退出屋子去。

等要了傍晚,天氣卻還是熱。盡管喝了這麽多茶,絨月還是熱的出汗,剛才喝進肚裏的茶涼了一陣之後,竟好像變成了一團火,從肚子裏一直燒到胸口。

花無幽和沈素今天怕是不會回來了,絨月雖覺得奇怪,卻沒有辦法去問那茶到底是什麽鬼東西,怎麽越喝越熱。做完了事,他只能跑去水缸邊,舀了冷水從頭往下淋,淋了好幾回,身子雖是冷了,內裏的熱氣卻仍舊不停地冒出來,直燒的人頭暈眼花。

絨月這才害怕起來,擔心自己吃的是什麽毒藥,中毒了。他跑回屋子急的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身體發熱之後,腳下竟像踩了棉花似的,愈發無力起來。

眼前一片模糊,身體又熱又癢,卻怎麽撓也撓不到癢處。絨月又難受又害怕,最後只能去找韓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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