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我無從知曉當今南朝聖上是如何在三皇子秦楚誕下之後八年才又同皇後生下了四皇子秦斂,但若單單從結果來看,于南朝未來看,這實在稱得上是一個十分英明的做法。
秦斂并未像我想象的那樣,剛剛放下穆國地圖就又揀起岐國圖志,這就代表他最近還沒有打算要再攻打岐國。而我在無聊之餘總是忍不住猜測最後一點岐國的土地到底會怎麽分割,究竟是一國吃獨食還是兩國見面分一半。然而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會是什麽結果。
最後倒是想起了蘇啓在我臨來南朝前對我說過的一堆于秦斂有關的兵家戰事。他以往一向看扁我在軍事方面的理解能力,然而那幾天卻是填鴨般把秦斂慣用的兵家計謀連帶心理和手腕都好好地對我分析了一遍。
蘇啓那天不辭辛勞地從天明說到天黑,我終于好歹聽懂了其中幾件事。記憶深刻的事件之一便是在南朝已經把攻打鄰國的行為養成了一種習慣的時候,與南朝毗鄰而居的五個小國人心惶惶,不久之後終于找到了合縱連橫的方法,糾集了五國幾十萬兵士與南朝對峙。而秦斂對此的對策是,将攻占的三個小國的四座城池重新歸還,小國從未受過南朝如此禮遇,受寵若驚之下毫不猶豫便撤兵,于是聯盟不歡而散,再于是南朝把鄰邊當成了一塊芙蓉玉露糕切成五小塊,最後慢慢一口一口全部吃掉。
這法子就像是裹着砒霜的蜜糖,吃的時候甘甜清涼,咽下去後方知痛苦難當。所以說,陰險二字,于秦斂實在是般配得不能再般配。
本來既定的壽辰因聖體欠安而不得不延遲半月。半月後我穿着秦斂自穆國帶來的絲綢做成的衣裳前去壽辰宴。這次碰巧趙佑娥與我并排而坐。她的衣裳依舊是明紅的顏色,從袖口到裙擺繡着大團大團的牡丹花,胸前好幾束瑪瑙璎珞,儀态雍容華貴,豔麗無雙。察覺到我扭頭看她,也轉過頭來同我笑着問好。
秦斂和秦旭已經離開坐席,趙佑娥笑着同我道:“太子殿下對太子妃真是好。專門從穆國帶來的絲綢,這樣獨特的絲織紋路遍尋整個南朝也再找不到的。”
“而且聽說太子殿下愛屋及烏,對那只小貓也容忍了下來,讓它繼續呆在東宮。”趙佑娥微微歪着頭,“我本來剛聽說的時候還有點兒不敢相信,今天見到太子妃,終于是徹底相信了。”
她說話的時候嗓音溫婉輕柔,在這樣蕭瑟的秋涼中可以讓人想起初春暖意。然而傳聞總是會與事實有出入。秦斂之所以肯留下小貓,全在于我連續兩天寸步不離的央求。見鬼的愛屋及烏。
趙佑娥又道:“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昨日剛剛聽說三妹趙佑儀找過太子殿下,還被太子妃撞見過。她行事莽撞不懂禮數,我在這裏代她賠罪了,希望太子妃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心中嘆口氣,至今沒有找到趙佑娥說話的重點。假如她前面的大段鋪陳只是為了給妹妹趙佑儀開脫,那未免也太低估了我。趙佑儀甚至都沒有同我講過話。就算她真的嫁入東宮,那也只是秦斂點點頭的事情,我無法阻止也沒有想過阻止。而如果她嫁不進東宮,那就更加同我無關,哪裏來的賠罪之說。
我們的談話因秦斂回來而終止。他捏着彎耳形的酒杯坐下,伸出手指撥去我頭發上的小片落葉。不遠處樂姬奏了新的曲目,舞姬們妖嬈的身段包裹在重重紗裙下,臉上是魅惑的面紗。
秦斂看看大皇子妃,再看看我,掌心一翻,多出一枚精雕細刻的蓮花印章。純淨細膩的白玉,上面有深淺花瓣,或層層疊疊,或含苞待放。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默默地擡起頭:“這個印章,應該不是給我的吧?”
秦斂彎唇笑笑:“你怎麽知道不是給你的?”
我小聲道:“你送我印章有什麽用,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戴……這一點也不符合你實用功利的風格啊……”
Advertisement
秦斂涼飕飕地瞟我一眼,道:“确實不是給你的。這是三皇子殿下要送給你那個婢女阿寂的。”
我道:“那他為什麽不直接送呢?對了,這印章底下刻的是什麽?”
秦斂将印章翻轉,只見上面一對比翼鳥,共同栖息在兩株環抱合生的樹上。
我默默地把評價收回喉嚨裏。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秦楚的夢想真好真飄渺。
秦斂道:“三哥覺得他直接送給阿寂的話,她決計不要。所以托我轉交。”
我很懷疑地看着他:“三皇子被阿寂拒絕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怎麽這麽膽小……”
“不是膽小。是他急于成功一回,所以患得患失。”秦斂瞅我一眼,忽然唇角翹起一個弧度,“我聽說蘇國公主擅長兩種技藝,是她們自出生起就要學會的。一個是衆所周知的鳳闕舞,而另一個卻是秘密。”
我睨他一眼,道:“你想知道?我就不告訴你。”
秦斂輕飄飄道:“不告訴我也沒關系。蘇啓最近要來南朝,你知不知道?”
我猛地睜大眼:“什麽時候?”
秦斂慢條斯理地斂起眉眼,慢條斯理地撫弄袖口,慢條斯理地捏起茶盞抿茶,慢條斯理地道:“我就不告訴你。”
我抱住他的胳膊道:“我們交換答案好不好?”
秦斂笑笑,看起來真是要多懶散有多懶散,要多可惡有多可惡。明明是他比較想知道我的答案,還要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态度,就好像我才是最想知道真相的那個人。我在心中默默腹诽,忍了忍道:“蘇國公主可以用自己的骨血生死人肉白骨(1),但每位公主一生只有一次機會。就是這樣。”
“蘇啓下個月初十到南朝。”秦斂歪頭看我,又笑笑,一副“你就使勁編吧”的樣子,“什麽生活人肉白骨,騙人的鬼話罷?”
“啊,就是騙你的怎麽樣。”我面不改色地道,“反正蘇啓下月初十過來也是騙人的,對吧?”
秦斂再笑笑:“沒錯。”
第 十三 章
、
聖上的壽辰宴與秦斂的慶功宴一起舉行,場面就變得很熱鬧。我看完秦斂手中的印章又去看秦楚,發現秦楚正在看着阿寂,而阿寂正在不遠處一如既往地看着我。
我默了默。秦楚的眼珠仿佛已經釘在了阿寂身上,長久以來一直一動不動,讓我幾乎都要相信他真的是對阿寂情種深種。然而不論怎樣,皇家向來講究尊貴端莊,不輕易喜怒形于色,秦楚如今癡癡捧着下巴看阿寂的模樣,我卻還是平生第一次見。
我正想着究竟是要撮合還是拆散他和阿寂的緣分,忽然聽到聖上在高高的皇座上威嚴道:“秦楚。”
只可惜秦楚依舊在瞧着阿寂,如上次宴會那般沒有聽到。秦楚沒有回應,周圍反倒是漸漸寂靜下來,寂靜到我都在替他脊背泛涼,忽然聽到身旁的秦斂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三哥。”
他的聲音不大,然而秦楚終于有所反應,扭了頭看他,秦斂又淡淡地說道:“父皇在叫你。”
聖上的臉色已經能夠媲美此刻夜晚墨汁一樣的天空。秦楚總算徹底反應過來,立刻翻滾着跪到了地上,伏首顫悠悠道:“父……父皇……”
聖上一臉恨其不争的模樣,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而這次竟然罕見地沒有動怒,而只是沉聲問道,“你今年二十有九了罷?”
“回父皇,是的……”
“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前幾日你的母妃同孤商量了一下,決定給你定一門親事。”聖上接着道,“餘慶王的千金,田欣茹,也是餘慶王唯一的掌上明珠,天生麗質,端莊典雅,如今正好是到了出嫁的年紀,你母妃也看了你倆的生辰八字,覺得很般配。明兒找禮部定一個好日子,你們倆就把親結了吧。”
秦楚猛地擡頭,幾乎要站起來:“父皇,兒臣已有心……”
聖上沒等他說完就尾音上揚地“嗯”了一聲,冷冷道:“你難道對這門親事不滿意?你是嫌棄人家才疏學淺姿粗容鄙還是怎麽?她是哪裏配不上你?”
秦楚道:“不是……”
聖上揮揮手:“你風流快活了這麽多年,招惹下多少事端,難道還要孤一件件地給你提?再這麽下去整個皇室的顏面都快給你丢盡了!今晚之後你就給孤好好反省一下以前的錯誤,明日你就去張羅聘禮。行了,退下罷。”
秦楚肩膀垮下去,那一刻的臉色面如土灰。他一直都是精神奕奕的,如今卻像是霜打的茄子,徹徹底底蔫了下去。
我回頭看看阿寂,她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連眉毛都不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