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到開始調試一把古琴,那是我那傳說中無比豐厚的嫁妝之一,特地從蘇國千裏迢迢運過來,從我學習彈琴的第一天開始陪伴我,至今已歷十二個春秋。
我輕輕一撥弄,立刻有铮铮的琴音響起來,餘音許久才平息。就像是梅花花瓣飄零落入水中,漾起些微波紋痕跡。
我把手指按在琴弦上,想起在蘇國時學習琴棋書畫,修習時間最短的便是古琴,然而至今為止,我最擅長的卻也是古琴。
我不如姐姐蘇姿,沒有她那樣修長優美的手指。蘇姿的手指十分好看,真正的美人如花素手如玉,彈琴時指法繁複得令人眼花缭亂,便是在下棋,纖細白皙的手指拈着黑棋落子的那一刻,也一樣的讓人印象深刻。
而我的手指卻要比蘇姿短一截,由此天生造成我學琴比她困難一些;下棋雖然不算不好看,但也絕對稱不上好看;便是在跳舞,那些需要用手勢比出各種細膩柔美的形狀時,我也常常把雙手藏在袖中草草了事。
不過自三年前開始,我自己同自己賭氣,開始不分酷暑寒冬地研習古琴。精妙指法複雜音律以及從古至今各種琴譜,兩年內均被我從十分生疏彈到十分熟悉。如今手指撫上琴弦,就像是水澤漫過山丘,自然得沒有一絲猶豫。
我漫無目的亂彈了一氣,等到最後一絲顫音收在空氣中,身後的秦斂開了口:“你彈的這是什麽?”
我轉過身,很認真地道:“《蘇氏絕弦》,很好聽吧?”
秦斂挑眉道:“好聽?我只覺得白白可惜了一把好琴。”
“……”我憤憤道,“俗話說曲高和寡啊曲高和寡,必定是因為你不懂樂曲才聽不出好聽呢。”
秦斂嘴角噙了笑,跟在我身邊坐下來:“那咱倆要不要比試比試?”
于是又搬出了一把琴。秦斂正襟巍然坐在我對面,修長手指撥了撥琴弦,平心靜氣看向我:“開始罷。”
琴聲乍然響起的那一刻,我恍惚眼前看到了蘇國那座宮外我獨自居住的宅院。夏天的陽光分外刺眼,不遠處荷花畔幾片亭亭冠蓋的蓮葉,而幾步之外的火紅色薔薇花開得正旺,美得炫目又嚣張,幾乎就像是被日頭烤焦了一般,豔麗晃着人眼。
我在那個院落中呆了兩年,唯一能明晃晃記住的卻只有那一天。
等我慢騰騰回過神來的時候,音符已如素色月光一般流淌過整個宮殿,而秦斂的右手已經變換了十數種指法,他的手指在靈活輕巧地勾搖剔套,玄紋的袖袍,镂花的襟邊,垂眼淡然。
等秦斂收了最後一個音節,我趴在桌幾上無力道:“我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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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斂笑了一聲,道:“你都還沒好好比劃,怎麽能認輸?”
我道:“你不就是想讓我承認你琴藝比我高超麽?這也沒有什麽難的,我承認就好了啊。”
秦斂道:“我可沒有這麽想。”
我道:“你內心深處肯定就是這樣想的。”
秦斂又笑了一聲,今天晚上他好像很好興致,又道:“要不比比別的?”
我警惕道:“我才不和你比呢。”
秦斂尾音上揚“哦”了一聲:“為什麽?”
我看着他自古琴後面站起來,一本正經道:“我如果輸多了,我不高興,今晚肯定睡不着覺;我要是贏了,你不高興,今晚肯定也不會讓我睡着覺。怎麽算都是我虧,才不和你比試呢。”
他走過來,把我從椅子裏撈出來,一邊拎着我往床邊走一邊道:“其實有一樣,你要是勝過我,我肯定不會不高興。只可惜你太不争氣,自己把機會放棄了。”
“是什麽?”
他單手落下帷幔,帳頂上紅色的芙蓉花頓時開了我滿眼,秦斂捏了捏我的臉,慢條斯理道:“女紅。”
“……”
第 十七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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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啓在南朝逗留了六天,每天都過得十分悠游平安。原本我擔心的刺殺行動并沒有開展。阿寂告訴我,父皇的飛鴿傳書前一日已經抵達蘇啓手中,大體是責令他談判完畢就立即回去。然而蘇啓明顯沒有太乖,星夜趕路于他這種懶散成性的人來說太困難,據說他看完信箋後便扔到了一邊,繼續不緊不慢地把玩着那把他剛剛從兵器鋪淘到的一把銳利匕首。
第七日蘇啓晃悠悠來到東宮,見我手中正捏着一枚繡花針,“啧”了一聲,感慨道:“我們的二公主就是模仿什麽像什麽,這要是擱別人看見你現在這幅模樣,恐怕還真的會以為你有多麽懂得刺繡呢。”
我立刻作勢要紮他,被他輕飄飄躲開,過了會兒又湊過來,仔細研究紋路,道:“這是繡給秦斂的?”
我清清喉嚨,道:“反正不是繡給你的。”
“你就是真給我我也不要。”蘇啓反唇相譏,接過阿寂奉上的茶放到一邊,捧起腳邊一團小白球,托在手心摸了摸,道,“你學刺繡做什麽?蘇國皇室的女兒從來不學這東西。多沒勁多傷眼的一項活計啊。”
見我不答話,又轉而問道:“你這是打算繡什麽?這是什麽花樣?好像是……鴨子凫水,蘆葦蕩漾?”
我又要紮他,蘇啓退了退,低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還不行嗎?不是鴨子是鴛鴦,不是蘆葦是芙蓉。你不就是想讓我說這個?可你這繡的的确不像啊。”
我惡狠狠地說:“我只不過才紮了幾針而已,你就能看出繡得像不像了?你可真是能幹啊。”
蘇啓把小白貓抱在懷中,捏起茶盞喝茶,慢吞吞道:“就你的女紅水平,還用我看嗎?你告訴我,你現在不是該用直針麽,怎麽就用了盤針?”
“……”我擡頭,誠懇地望着他,很是虛懷若谷地道:“什麽是直針?什麽又是盤針?”
蘇啓一口茶幾乎嗆出來:“你還什麽都不知道呢就敢搗鼓刺繡?”
我有點兒惱羞成怒:“反正,反正這宮中有人知道啊,學學就會了。身為蘇國儲君,遇事這麽大驚小怪,真是有失君子風範。”
蘇啓道:“我明天就要離開南朝了,你就不能跟我說些好聽的?否則等日後我想你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你兇神惡煞的模樣,你就覺得挺好了嗎?”
我頓時停下來,擡頭看向他:“……明天?”
我有些回不過神來,耳朵裏灌進蘇啓的聲音,腦筋卻無法跟上,只看到他的嘴唇在一張一合:“我的事該辦得都辦得差不多了,父皇已經催促了。你有沒有什麽要帶的話或者書信什麽的?比如說給蘇姿的……”蘇啓叨叨的話戛然而止,聲音一下子變得有點兒慌亂,“哎你別哭啊……”
他這麽一說我才猛然覺得臉上有些濕漉漉,胡亂用手背抹了一把,然後就見到蘇啓的帕子遞過來,再然後又被我毫不猶豫地推開,最後他嘆口氣,撐着下巴瞧我:“這麽舍不得我啊?想當初你嫁來南朝,可是半滴眼淚都沒掉。”
我又抹抹眼睛,終于把臉上擦幹淨,擡眼道:“那有什麽好哭的。父皇安排我同意,分明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啊。”
蘇啓很快捏了捏額角:“你情我願好像不是這麽用的……”
雖然我聲稱我掉眼淚只是在哀怨早上被秦斂強行灌下的肉糜粥太難喝,導致現在嘴巴裏還殘留一股難喝的味道,但蘇啓還是堅持認為我掉眼淚是我對兄長深厚情誼的真情流露,只是我面皮薄不肯承認罷了。然後他就表示了很大的感動,感動之餘就承諾給我一年之內我肯定還可以再見到他,并且讓我好好照顧自己。
按照以往慣例,蘇啓雖然平日裏行為漫不經心,但他既然給出承諾,那就一定會兌現。然而我還是忍不住想,這一次我得以見到他源于蘇南兩國關于邊界的糾紛,那麽等下一次我見到他,不知道又會是因為哪一類機會。
秦斂晚上回來,眼睛瞥到我手中的半拉刺繡時,我已經做好了和他辯論的準備。如果他還是像以往那樣含着似笑非笑的唇角說句諸如“真是可惜了一塊好布料”之類的話,我必定會回敬一句“你不是也不會女紅嗎,不會女紅的人就不能評論學習女紅的人,你還不懂什麽叫直針什麽叫盤針呢吧”,可是秦斂這回的表現又出乎了我的預料,他那十分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笑道:“你就這麽繡了一天?”
我說:“啊。”
秦斂道:“這是……鴛鴦?”
我說:“啊。”
秦斂道:“繡得不錯。”
我說:“……啊?”
翌日,蘇啓返程。時臨初冬,南朝都城降了薄薄的霧,我目送他在馬上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水杉林外,只留下清脆而漸滅的馬蹄聲,想起剛剛他臨別前的話:“熙兒,你得記住,